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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话间,留影石中的画面已经闪过了一遍,开始了第二遍,宋丸子无意中瞥见一个身有黑色纹路的祝部之人扛着一个黑色的木头像往祭坛走去,木人的头上戴了一个黑色的石冠,与燎娅身体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重看向躺在地上的偶人,却见偶人睁大眼睛看着天空。
“我这辈子再没想过,能这样安安稳稳地躺着。”
哪、哪里安稳了?
见流星不要钱似的往下落,宋丸子都不敢想如今的燎娅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待你身上的香气散了,我们就先回去找王海生他们,再去西洲,给上师把汤做好。”
看一眼宋丸子的脸,燎娅轻声道:“你也别怪他,他也不过是个追悔莫及的可怜人。”
虽然可以说是从偶人变成了人,她的一些习惯却是未变的,比如声音轻柔语调却干脆。
宋丸子哼哼了一声,她对强迫自己做汤的炼器师心结颇深,不找个机会做些手脚可不像是她这个宋厨子的做派。
突然,躺在那儿的人笑了:“就算是看在这脸的份上,我本人可长得粗野,这张脸是上师费了百多年岁月一点点打磨而成……你我都是知道自己要找什么的人,上师却根本不记得他爱的那个姑娘的容颜。”
所以才要找到一盏还梦汤,进到梦里,去找寻自己爱的人。
坐在那儿的黑衣女子又开始吃起了肉包子,懒懒地说:“要是早知道你补全魂魄之后变得这么聒噪,我当时还不如换些别的,你赶紧休息。”
燎娅这才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平缓。
不知道疲倦的身体里,有一个太疲倦的魂魄。
再吃一口包子,宋丸子垂下了眼睛,她心头一直悬着的疑问,在留影石投射的变幻光影中变得越来越大
——是谁,当年将燎娅绑在了极刑苦难之地?
再次将木鸟放出去,宋丸子左右看看这藏身之处,喃喃道:“真是好不容易看见了点儿绿色。”
山坳里被她施了阵法,旁人寻常不会进来,她看四下没人祝部的人,起身走了出去。
“呦,你看,野桃儿!”
“桃!”
野桃树长得不高,下面的桃子早就被摘完了,剩了顶上枝端的几个,青青的小桃子皮都有些皱,还被鸟给叨过了。
“你别看这桃子的卖相不咋样,那些鸟儿可聪明,它们叨的果子都是最甜的。”
就不见新鲜的绿果,摘下来的几个桃子在宋丸子的眼里都成了宝贝,她召出水来洗去了外面的桃毛,分出了一小块给了呦,她一口下去,就只剩小半的果肉可怜兮兮地贴在桃核上了。
抱着桃肉舔了一口,呦看了宋丸子一眼说:“所以,大怪鸟,抓荔,因为荔最好吃。”
“嗯?”宋丸子想想荔矫健有力的身材还有白白的胳膊腿儿,忍不住点点头说:“你这个举一反三用得好。”
不远处有人来了,宋丸子腾空而起,贴着山壁站稳了。
下面来的两个人恰好是一对小情侣,虽然祝部的男女都高大结实,脸上又都是罪纹根本看不清五官,不过女的穿麻布做的裙子,男的……几乎不怎么穿,这就有了区分。
站在顶上默默吃着桃子,宋丸子听着两个小情侣争辩了一场。
原来他们今天夜里就要举办盛大的诛邪大典,在大典的最后,都有适龄的男女举办婚礼,可这个年轻的男人在矿洞里伤了腿,追不上猎物,没有给自己心仪的姑娘准备好聘礼,正在自暴自弃,另一边这姑娘并不在乎这些,只生气他因为一点小事就垂头丧气。
吵吵嚷嚷间,年轻男人一脚踢在了一丛矮枝子上,那些可怜的枝子立刻狠狠晃了两下,年轻女子说道:
“这些都柿部落里小孩子都喜欢,长老说了这次祭典的时候都不用这些果子,只给孩子们吃,你把它们弄坏了怎么办?”
结的果子?
好吃?
宋丸子看着自己脚下矮矮的树丛,有蓝色的小果子一串串地点缀在其间。
再一看被那个男人一脚踢得满地四散的小果子,宋厨子立刻就觉得心疼了。
那个男子还不服气,说道:“这几个果子都比我重要了么?”
姑娘瞪他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一定要说这些小气话么?”
男子冷笑:“我拿不出好的聘礼,在你的眼里就是小气了。”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后悔了,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你有没有闻见什么花香?”
心里惦记着好吃的锅子,宋丸子也无心听这二人再说什么,手往天空中一点,正巧飞过的一只的鸟儿眼睛一闭,扑通就落在了地上。
看着没病也没伤的鸟儿就这么落下来了,那个祝部女子心中觉得怪异,可她情郎却只高兴自己有了份好聘礼,拉着她就走了。
他们走后,宋丸子轻飘飘落在了地上,两根手指摘了一个小果子放在嘴里,她的眼睛都眯在了一起。
“真的好吃,还没有果核。”
再摘了两个,分给呦一个,宋丸子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个纸袋子,美滋滋地往里面装着这个叫“都柿”的果子,夜幕降临的时候,附近的几丛果子都被她摘净了。
“等着走之前我还他们些蜜饯,好歹也是燎娅小姐姐的同族,对吧。”
呦坐在她头顶,捧着一个小果子,蓝色的汁水沾在了脸上,他恍然不觉,很认真地点点头:“她,对呦好,呦也对她好,呦,呦那份也分。”
宋丸子所说的蜜饯可不只是寻常的蜜饯,出产自招摇山的丹木果能让人有控火之能,还有的果子能让人耳聪目明……正适合这些少有灵根却又在天道压制下艰苦求生的的“罪民”。
回到山坳里,燎娅还在睡着,天上的流星不知为何越来越多,她睡得十分不安稳。
掏出大黑锅烧上水,宋丸子择洗起了在林中找到的菌子和野菜,大概是因为祭典的原因,这个山谷里的走兽都被抓得七七八八了,宋大厨没找到好肉,只能动用自己储物袋里的存货。
去了毛的雪鸡整个下锅炖上,都不用加香料,撇去血沫之后放点菌子和野菜就行了,好的鸡汤,只要肉好水好,做起来那真是简单极了。
闻见锅里香味渐起,宋丸子回身看见小小的木鸟趴在阵法外面,她捡起木鸟,看起了留影石中的影像。
片刻后,她的脸猛地沉了下去。
从不远处的村寨里传来了号角被吹响的声音,诛邪祭典开始了。
“上天庇佑,诛杀邪魔,流星为刃,惩戒罪身……”
部落中的长老们穿着宽大的袍子,在戴着木头冠的祭祀身边跳着怪异的舞蹈,黑纹盘曲的脸庞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诡异又神秘。
唱完了祭词跳完了舞,祭祀抬起手,喊到:“将罪身抬过来!”
浑身焦黑的木人头上顶着石冠,被两个高大的男人抬了上来,祭坛的中央有一根石柱,他们将木人绑在石柱上,在木人的前面燃起了熊熊的篝火。
“逆天大罪,无可容赦。诛杀邪魔!护佑部落!”
“诛杀邪魔!护佑部落!”
人们喊着同样的口号,排起了长长的队,祭坛上放了一把匕首,祭司拿起来,将之捅到了木人的心口,接着,一个长老走过去,抽出匕首再捅进去,一个人,接着一个人。
捅过刀的人就在祭坛前面跪下,对着已经被捅了不知多少刀的木人和木人背后的火山大喊道:
“诛杀邪魔!护佑部落!”
祭司摇动着手杖,高喊:“天道啊,请惩戒冒犯你的罪人,宽恕我们这些可怜人吧!”
“宽恕我们吧!”
“庇佑我们吧!”
“诛邪!诛邪!”
流星如雨,人群里爆发出了欢呼声。
“好多诛邪!”
“一定能捅邪魔好多刀!”
祭司和长老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的松缓,火光映在他们苍老的眼眸中,他们在等待,等待聆听邪魔痛苦的哀嚎。
没有,一直没有。
“邪魔没有嚎叫,天道不会听见我们的祈求!再捅刀,再请来更多的诛邪!”
在祭司的呼喊声里,整个祭典越发沸腾起来,有个高壮的男人一刀劈掉了木人的手臂,人群里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嚎叫声。
可是,狱法山上仍是安静的,没有丝毫的声音传来。
祭司一度以为是身边的声音太嘈杂,盖过了那些痛嚎,他挥手让人们安静下来,也只是让声音稍稍降低了而已。
没有,依然没有。
“请,请老祭司出来!”
片刻后,一个木头轿子被人抬了出来,一个须发皆白,老到已经彻底看不清五官,连四肢都萎缩在一起的人出现在了祭坛上,如果不说他是个人,许多人怕是会将他当成一团黑色的腐肉。
整个祭典霎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那一团“人”困难无比的呼吸声。
“老祭司,我们一直没有听见邪魔的声音,怎么办?”
“嗬——”苍老到了极点的老祭司重重地、痛苦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老迈浑浊的声音说道:
“远方来的朋友,祝部的祭典,不欢迎毫无敬畏之心的来客。”
蓝色的光影划过人们的头顶,穿着一身黑衣的女子落在了祭坛的中央,那个木人的前面。
“不好意思,半夜路过,看见你们跳大神跳得有热闹,就驻足观望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你们这儿看人跳大神还得碰个钱场儿。”
那个女子身材高挑,肌肤微黑,左眼上戴了个墨绿色的眼罩,身上散发着隐隐幽香。
正是宋丸子。
宋丸子嘴上说得又损又欠,其实现在也并不好过,新出来的这个老头儿大概也就是金丹修为,却颇有些门道儿,从他出现那一刻,宋丸子就察觉到自己的灵识被压到了极致,现在跟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要不是已经将二十八星宿中的大半点在了自己身上,她现在怕是连阵法都用不了。
见到这个不速之客,不少人拿起了武器。
曾受修士奴役多年,祝部中人可不会给这个在祭典上突然出现的女修好脸色。
宋丸子也不在乎他们的脸色,再说了,这些人脸上都是黑纹,她也看不出什么来呀。
“我们的诛邪祭典不容你这外人诋毁!”
“祭典?什么祭典?”女子的脸上笑得一派无赖,手腕上的瓷似的小萝卜小南瓜轻撞在一起发出脆响声,“我怎么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祭典,是将自己部族中的英雄变成祭品,去祭典诸位心中的怯懦和恐惧呢?”
拿着手杖的祭司几乎要用眼神将宋丸子杀死,他呵斥道: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们是在祭天道!”
“天道?”
宋丸子冷笑,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和咆哮。
“用大逆之人的无尽的痛苦去祭天,天道就会怜悯你们?你们跪得如爬虫一般卑微,嘴脸比你们脸上的罪纹还要丑陋,天道就会庇佑你们?”
想到今晚所见所闻的一切,想到自己背后的木人,想到狱法山顶承受了两千年痛楚的那个人,想到还在山坳里被折磨得快要失去神智的偶人,怒火席卷了宋丸子的全身。
“不如我把天道找来,当面问问它。”
说话间,宋丸子猛地转身,一把黑色的匕首擦着她的发丝飞过。
她的手边已经出现了一口大黑锅。
晚上还没吃的菌子野菜雪鸡汤就在里面。
一点流火从女子的手中落入锅底,整锅鲜香流溢的汤立刻沸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