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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恨天颔首,却没有立刻回答。
默了默,他盯着对面的白衣少年,问:“当年,我随师父学医时,华氏医名声远九州。可惜天妒英才,而今九州百姓,早不记得华姓了。 ”
“你,为何会对华氏遗孤感兴趣?”
子彦自然不能说是巫后的意思,更不能说是为了掩盖当年南山寺巫后难产的真相,便模棱两可的道:“是母妃托我查的。”
离恨天略感意外,问:“云妃?她可有提起过缘由?”
子彦摇头:“母妃未曾提起。她向来心善,兴许,是有内情,或者不得已的苦衷吧。”
离恨天这才打消了疑虑,芷芜的性情,他是了解的,不论是何原因,她都不会有害人之心。
“当年,南山寺一场雷火,侍奉巫后临产的医官,皆葬身其中,只有华氏逃了出来。随后,他换名改姓,携妻子逃离沧溟,在风、巫边界的一个小镇隐居了下来,靠开医馆为生。可惜好景不长,几年后,华氏卷入了一桩命案,死于狱中,他的妻儿,也被卖入当地长史府中为奴。那长史家的公子见华氏的妻女颇有姿色,便起了欺辱之心,谁知,还未得逞,便被华氏的幼子一刀砍死了。这本是要处极性的大罪,因为犯人年幼,便又充入宫中为奴了。”
离恨天道:“你只要去内侍监,调出昌平八年的內侍卷宗,看看谁是幽州籍因杀官入奴的,定能找出华氏遗孤。”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把华氏之事调查清楚,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位神秘的西楚剑客,抑或说「修罗统领」了。
子彦目露感激,忙道:“子彦替母妃,多谢离侠。”
离恨天眼底展露一丝笑意:“对我,你无需客气。”
许是被这青衣男子温暖的眼神所感染,子彦忽然问:“有人在威虎军中用夭黛害人,此事,离侠可知晓内情?”
夭黛?
离恨天瞬间变色,旋即冷冷嘲道:“能使出此等招术的,必定是极阴极险之徒。我虽与巫启势不两立,倒也不至于用如此下三滥的伎俩去对付他。”
子彦暗松了口气,道:“如此,子彦就放心了。”
与威虎军其他各营不同,除了位于山腹中的训练营之外,死士营没有固定的驻扎地,十二营皆分布在高山深谷密林间。
他们长年累月的蛰伏在这些角落里,观察着连绵群山中的每一丝风吹草动,等时机成熟,其中的一些人,会被派到别国充当暗探,刺探情报。
与破虏营那群自视颇高的老将不同,死士营的死士们信奉「忠诚」二字,只有手握死士令的人,才有资格召唤他们、调遣他们、启用他们。
传说中的死士令,并不是普通的令牌,而是一根白骨制成的短笛,笛身刻着繁复的文字及古老的巫人图腾。据说,这根白骨并非普通的骨头,而是先王遍寻天下,才找到的一根千年龙爪。
巫王是以用晚膳的名义,将九辰召进王帐的。
用膳的间隙,巫王先是把这根骨笛交到了九辰手里,然后问道:“追凶之事,你可有对策?”
九辰道:“下毒却不杀人,此人的目的,一是扰乱军心,二,恐怕是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这种时候,无论他是哪种目的,恐怕都与破云弩有关。想要「请君入瓮」,这个诱饵,也必须与破云弩有关。”
“父王的意思,是从延氏兄弟下手?”
巫王听罢,淡淡一笑,道:“你错了。在孤看来,这并不是最佳诱饵。”
九辰露出困惑之色:“儿臣愚钝,请父王明示。”
巫王习惯性的用手敲击着案面,幽深的墨眸,直看到对面少年的眼睛深处:“最好的诱饵,是那半张破云弩草图。”
“延氏兄弟险些中毒而亡,惊惧之下,决定向孤献出草图,以求庇护,这很合理。”
“孤会命人传出消息,明日酉时三刻,延氏兄弟至王帐献图。你有一日的时间调度布防。”
“上次,你在西苑困住离恨天的箭阵,倒很实用。不如,就在孤的王帐周围,再摆一次。”
九辰闻言一震,双颊泛白:“父王的意思,是借此机会,把混入威虎军的各国暗探一网打尽。”
“他们已经传达了该传的情报,于孤看来,皆是弃子。”
巫王握起酒盏,甚是闲适的道:“谁是真正的凶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回宫前,孤要将这些祸患连根拔起。”
九辰由衷笑道:“父王妙计。”
巫王却意味深长的道:“孤只希望,你不会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九辰离开后,巫王轻抿了口酒,问:“事情办得如何?”
一袭金衣的王使从隔帐后走出来,道:“明日天亮之时,离恨天就能得到消息。”
“王上真的要在此时动他么?”
离恨天实力难测,王使一直隐有担忧。
巫王冷笑一声:“你该知道,当夜,是离恨天将世子送回了威虎军驻地,可世子对此事绝口不提。”
“孤怎能放心,把死士营交给一个没有立场的主帅手里?”
王使叹道:“离恨天两次救了殿下性命,殿下刻意隐瞒此事,也在情理之中。”
巫王目光愈加幽寒:“死士营的主帅,可以冷血无情,却决不能心慈手软。尤其是——对待西楚。”
………………………………
96。王帐设伏(全)
九辰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地点,用骨笛召唤出夜战营的死士统领们,了解情况。
因而,在最荒凉的兵器谷附近,他遇见了子彦。
“见过殿下。”
这里并无外人,子彦却依旧恭敬疏离的对他行了礼。
九辰早就窝了火,怒道:“是不是他又对你说了什么话!”
“他?”子彦做出疑惑的表情,很快,莞尔笑道:“殿下如此称呼自己的君父,就不怕被人抓了把柄么?”
“还有,日后殿下若有事吩咐臣,直接于帐中召见即可,切不要再屈尊去督造营找臣了。殿下身份尊贵,自然不在乎别人的说法,可臣却在意。”
子彦谦恭的说完这番话,隐有恳求之意。仿佛他们之间,如所有王室子弟般,隔着一片烈火,稍有越界,随时会烧到他。
这些话,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果然,又回到了当初。
无论多么努力,兜兜转转,还是这个结果。
九辰忽然觉得子彦也变得陌生起来,就像幼时,他看到巫王和文时侯言笑晏晏时,觉得自己的父王很陌生一样。他一直都是一个看客,看客,是不能打扰主角的。
子彦很快告辞离去了。
九辰没有阻拦,只是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在夜空中漫无目的的寻找着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把视线转向子彦离去的方向,黑眸中隐有水泽。
“我以为,你会跟他们不一样。”
九辰挑起嘴角,似是自嘲,一点水泽,却流出了眼角。
七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嫉妒过文时侯,也再也没有在母后面前同茵茵抢过食物,因为在西苑,他遇到了一个可以给他温暖的兄长。
他把成长中对光明的渴求,转移到了王宫里最暗无天日的地方。
因为有这个资本,他依旧骄傲张扬的一个人长大,从不在意周围人势力的眼光,也从不因为父王的偏心和母后的冷落而患得患失。
现在,他却开始怀疑,自己的这种个性,是不是真的制造了很多麻烦,以至于父王、母后甚至子彦,都不愿意亲近他,连整个东阳侯府,都因为这一系列的麻烦与他形同陌路。
也许,离恨天说的是对的,他的性格里,真的存在着一些、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问题。
九辰忽然想起来幽兰,那个与他并不算太熟的少女,曾经摸着他的胸口说「你的心是热的」,在那条被死亡笼罩的暗河里,她到最后,都没有扔下他一个人。
在她眼里,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无恃无怙,不可能重头再来,也没有回头的路了。就算曾经照亮他的灯全部熄灭了,他也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所以,很久以后,当幽兰对他说「你不是一个人」的时候,他冰封已久的心,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在夜间,死士们果然是最敏锐的捕食者。
骨笛一响,不过一刻的时间,十二营的统领已经集结于兵器谷。
他们的装扮与九辰想象中的差不多,黑衣轻甲,干净利落,左臂之上,刺着各营营号。
对于这位突然出现的少年主帅,他们敏锐异常的眼睛里虽有警觉与审视,却不至于让人产生不适感。毕竟,自公子巫商殁后,死士营主帅之位悬空已久,一直由巫王兼管着。
他们本以为,这一次,巫王会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来做掌管死士营,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少年。但一联想到这几日把破虏营搅得天翻地覆的那位季小侯爷,这事,也不足为奇了。
“我叫九辰,和诸位一样,喜欢黑夜。”
“在下一个主帅出现之前,我会和你们并肩作战,直至死去。”
九辰简短说完,便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即使没有一点光亮,夜视能力超群的死士们,也清晰的看到,那个少年的臂上,埋着一个珍珠大小的血红色圆点。这并非什么特殊标志,而是一种「血雷」,死士营的每一个死士身上,都有。
血雷,只有死士们遭遇危险时,才会被启用,这是他们对忠诚的最高诠释。
昔日,巫、云镜湖大战,巫军被困于死谷,断粮绝水,一百名死士就曾以血肉为祭,为主君炸开一条生路。蛰伏在各国的死士,若是不小心暴露行迹,未免自己泄密,也常会引爆血雷,与对方同归于尽。
负责给死士们种「血雷」的,是死士营一位资质颇深的老医官。每一个孩童经过严苛的训练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死士时,都会到他那里来进行这项仪式。
“作为主帅,是不用种这东西的。”
当九辰找到他时,这位医官十分惊讶。
显然,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个死士营主帅,在自己身上种过「血雷」。
九辰把手臂伸到他跟前,轻描淡写的道:“这是王上准许的,你不必顾忌。”
老医官这才打消了疑虑。就算有人假传王令,也不会是这种命令。
此刻,兵器谷内,所有死士的目光都凝聚在对面少年的手臂上,褪去了怀疑,多了丝敬畏。
这个少年,令他们感到匪夷所思。
于是,这一夜,在没有任何眼神交流的情况下,十二营的死士统帅,莫名被一个有些疯狂的少年主帅征服了。
九辰当然也清楚,以自己的资历,想要控制住死士营,在巫王面前立稳脚跟,这是最快速有效的方法。
简单会过面,子丑寅卯四营主帅留下待命,其余八营统帅各自散去。
九辰道:“这次的任务,是明日酉时三刻,在王帐外设伏,将各国暗探一网打尽。”
“今夜,子营先抽调二十名死士,协助我在王帐周围埋上箭阵,其余三营,分三层,在外围布防。现在,我需要知道各营所长。”
“要留活口么?”说话的,是向来惜字如金的子营统帅。
九辰一笑:“不必。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探子,就算被擒,也不会吐露秘密。”
四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