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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方法果然十分奏效,中午刚撒下网,到了晚上,就有死士来报,在北市一家铁铺发现了一位疑似车娘的女子。
九辰和南隽忙赶到北市,在那家铁铺旁的茶楼上捡了个临街靠窗的座位坐下。隔着窗户,隐约能看见一个头戴帷帽的鹅黄衣衫女子正摸出一锭银子递给铁铺老板,老板悄悄交给那女子一张纸条,又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南隽虽看不清那女子容貌,但从身段和姿态上看,确是车娘无疑。车娘出了铁铺后,便坐上来街角处的一顶软轿。九辰悄悄比划了一个手势,蛰伏在暗处的死士会意,立刻紧跟了上去。
两人皆是无处落脚,南隽索性要了壶茶,和九辰边喝边等消息,顺便消磨时光。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三名银刀死士翻窗回来了。
他们身上皆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似是与人打斗过,进来后,便单膝跪地,垂首无言。
九辰心一沉,皱眉问:“怎么回事?”
一名死士惭愧道:“我们技不如人,被他人挡住了去路。”
另一名死士道:“那人招式实在太快,属下还未出招,便被他击败于地。”
九辰一惊:“那人长什么模样?”
第三名死士答道:“一身青衣,袖中藏剑。”
九辰陷入沉默。
南隽眸光缓缓转动,似在思量:“难道……是他?”
这时,一人踉踉跄跄的推门闯入,头上斗笠被砍去了一大块,衣袍上也被划了好几道口子,原本俊朗干净的行头,此刻破烂狼狈。
“穆寒?”
见此情景,九辰几乎可以断定,大事不妙。
穆寒一脸羞愧,显然作为子营统领,在过去的人生中还没经历过如此耻辱:“将军,我们派出的二十名银刀死士,都遭到了一个青衣剑客的攻击。那人剑术实在刁钻,专挑人的手筋和脚筋,却不杀人。幸而属下逃得快,才免遭一劫。”
九辰冷冷一笑:“他若真想伤你,岂会给你逃脱的机会。只怕,他是故意放你回来,当这引路人的。”
穆寒未料到这一层,顿时悚然一惊。
窗外,忽然飘进一阵清风,木制的窗框被要摇得吱吱作响,一条黑影,肆无忌惮的贴着窗户飘了过去,连不会武功的南隽都瞧得一清二楚。
显然,这是一种□□裸的挑衅行为。
穆寒正欲带着另外三名银刀死士追过去,九辰却抬掌止住他,垂眸道:“我去。”
说完,他拿起剑,纵窗一跃,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半空中,尚稀稀落落的飘着小雪,整个北市都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
那黑影一路向北飘去,最终消失在最北边的城门楼处。
九辰后背伤重,追到城门前时,已是血透深衣,冷汗涔涔。
这个时辰,城门尚未关闭,因为下雪,出城人少,回城的人倒是很多。
城门楼的旗杆子上,从上到下,绑着一串人头。最上面的,是在浮屠岭聚众谋反的圣明大王的首级,最下面,三个妇人和一个小孩的头颅被绑在一起、悬于半空。
这些乱贼的首级,经过连日的风吹日晒,早已血迹干凝、面皮干瘪,如今被雪粒一裹,更辨不出原来模样。过往的行人,除了偶尔几个对着旗杆指指点点,大部分人都是低着头走,不敢直视。
一人青衫飘飘,目寒似雪,负手站在人群之外,冷冷的盯着人群中的黑袍少年。
九辰似是感受到这道目光,背影一僵,微微侧首,恰好与离恨天四目相撞。
离恨天青袖一挥,闪入道旁的树林里,九辰默了默,立刻紧追了过去。
黑漆漆的树林里,只有偶尔几声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
离恨天负手站在林中空地上,下巴微抬,盯着城门楼上竖着的那根旗杆子,积雪散发出的寒光,映照在他雪白的面上,愈发衬得他清冷逼人。
九辰顺着他视线望了会儿,嘴角牵出丝凉笑,垂眸作礼:“徒儿见过师父。”
“啪!”
挟了内力的一掌,毫不客气的落在少年右颊上,异常响亮。
九辰身体晃了晃,半边脸有些麻木,耳朵也似被堵住一样,听不到半点声响。等缓过来,他平静的抹掉嘴巴上的血迹,微挑嘴角:“两年了,师父连见面礼都没变。”
离恨天目光愈寒。数日前,他初入沧溟,恰赶上浮屠岭之乱平息、圣明大王及其逆党百余人被枭首示众。成王败寇,本无可厚非,可城门楼上,一个三岁稚儿的头颅却令他通体生寒。他随口一打听,才知道这都是死士营那位年轻的主帅所为。
那一刻,他心中愤怒与失望交加,却分不清到底是失望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趁我还没后悔,立刻滚!”
离恨天从牙缝中逼出几个字,显然在极力压制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
九辰轻轻摇头:“徒儿此来,是为了向师父讨要一个消息。在达到目的前,徒儿是不会离开的。”
………………………………
111。第 111 章
“是么?”
离恨天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那就从现在起,让为师好好教教你师门的规矩罢。”
他略带嘲讽的扫了眼对面的少年:“当然,本门规矩严苛,若世子殿下身娇体贵、受不了这份罪,就趁早离开。”
九辰毫不示弱的扬起嘴角,片刻,缓缓撩袍跪落,神色甚是乖巧:“徒儿既入师门,理应恭听师训,恪守规矩。”
“好!”
离恨天面如寒冰,陡然抬高声调,伸手一指城门楼处:“跪到城楼下,对着那些稚子的首级,自己掌嘴!”
九辰陡然变色,震惊的望着那青衣男子,黑眸中杀气腾腾。
“怎么?世子后悔了?还是怕了?”离恨天冷笑着,满是讥诮。
九辰黑眸颤动,咬牙道:“稚子又如何?他们皆是乱臣贼子,死有余辜,我堂堂巫国世子,凭什么向他们下跪?”
“呵。”离恨天眼神寒得吓人:“连三岁稚子都能悬首城上,若他日世子为君,巫国百姓,还有何活路!也许你这么做,可以讨得巫启欢心,可我告诉你,在我眼里,这只能算是欺师灭祖的大罪!”
他冷冷挑眉:“世子若是反悔了,为师决不强求。不过,为师倒是可以保证,关于那个女子的行踪,世子永远也别想得到!”
九辰眸光一缩,果然,离恨天打伤银刀死士后,继续跟着车娘找到了端木族的隐匿点。恐怕,他并不知车娘的真实身份,只是想破坏他的任务而已。
离恨天不急不缓的等着,他知道,自己拿捏住了这少年的七寸,总有办法将他制服。
九辰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黑眸灼灼、恨意十足的盯着离恨天许久,才倏然松了口气,嘴角冷冷一挑:“我去。”
离恨天殊无喜色,冷诮一笑,便卷袖离去了。
北市,燕来客栈。
雅间内,子彦一袭白色锦袍,正凭窗而立,心不在焉的欣赏着窗外雪景。
不多时,熟悉的青色身影,踏雪而归,无声出现在客栈里。
子彦玉雕般的脸,终于展露一丝情绪波动,忙快步行至门口,恭施一礼:“离侠。”
离恨天扫掉身上落雪,又灌了口茶,方展袖落座,宽慰一笑:“不必紧张,那女子的行踪,已经查出来了。”
见子彦似有难言之隐,离恨天又道:“跟踪她的死士,已被我拦下。”
子彦终于松了口气,倏然展眉,面露感激:“多谢离侠。”
“我早说过,对我,你不必言谢。”
离恨天意绪悠长的盯着子彦双眸,忽问:“这女子到底是何人?为何你们都在追查她行踪?”
子彦敛眸低笑道:“此事一言难尽,待事成之后,我自会同离侠解释。”
沧溟城,连接北市、通向北城门的玄武道很宽阔,小雪下了一日一夜,将整条道路都铺上了薄薄一层积雪,来往行人不断将雪粒踩踏成泥水,很快,又有新的雪花覆盖上去。
在靠近城门处、积雪堆积较厚的道路旁,此刻,却跪着一个黑袍少年,斜对着城楼门,低头垂目,一下一下,机械的抽自己耳光。少年对自己下手倒也狠,几乎每抽一下,嘴角都会溢出一丝新的血色。
街道两侧,百姓家中的灯火折射出来,笼罩在少年身上,只勾勒出他长长的羽睫和精瘦挺拔的身形。他整张脸都隐在阴影里,看不清面貌。
过往的百姓纷纷驻足,围成一片,对着这少年指指点点,有人惋惜,有人恻然,暗道究竟是谁家的孩子犯了大错,大雪天被罚在这里跪着自罚。也有人看不过去,愤怒的讨伐这孩子的父母太过狠心,竟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来惩罚一个孩子,多大的错不能商量呢。
雪越下越大,人们不敢过久滞留,都急着回家吃完饭,赶紧钻进暖暖的被窝里,抵御风雪。
行人越来越稀少,很快,宽阔的玄武道变得空空旷旷,异常寂冷。起初,百姓家的窗棂上,还能印出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模糊影子,到更晚一些的时候,街道两侧的灯火也渐次熄灭,人们渐渐进入香甜的梦境,告别旧的一日,为新的一日做准备。
唯独道旁的少年,依旧垂眸跪在雪地里,机械的抽自己耳光。细小的雪粒,一层层落在他身上,几乎已将他包裹成一个雪人。
一个青衣男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少年身后。
借着城门楼上的灯火,他看见,少年面前的雪地上,已经溅满星星点点的血色。
青衣男子略有动容,轻叹一声,道:“停罢。今日惩罚,到此结束。”
少年听话的停了手,依旧默默的低着头。
离恨天难得见九辰还有如此安静乖巧的时候,一时心软,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轻轻扫掉他肩头的雪粒。
九辰打了个战栗,像只刺猬一样,避开那只手。
离恨天皱眉,用力扳过来九辰肩膀,定睛一看,不由一愣。
少年目光倔强执拗,青紫发肿的面上,布满水色,也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泪痕。
九辰仿佛被人撞破秘密一般,迅速偏过头,又迅速用手胡乱抹掉了那些水痕。
离恨天一时哑然。难道,自己做的过分了么?
抹干净脸,又深吸了口气,九辰才转过头,黑眸已静如深潭,哑声问:“那个女子,去了何处?”
离恨天静默片刻,想起对子彦的许诺,一时无言以对。
方才在树林里,他虽出言相激,却断然没想到,九辰真的会跪在这里,他以为,九辰只是负气之下答应了他,等他转身走了,便不会把他的话与他的看法放在心上。
一个情报而已,哪里值得这向来目中无人的小子这么做?
九辰死死的盯着离恨天,复哑声问:“那个女子,去了何处?”
离恨天张了张口,终是败下阵来,吐出四字:“西贝商号。”
“多谢。”
半身衣袍陷在混着冰渣的泥水里,已经湿透,九辰艰难的扶地起身,咬紧牙关,摇摇晃晃的往道路中央走去。
离恨天忽然叹道:“你可恨我?”
九辰背影一僵,并未回头,只若无其事的扯了扯青肿撕裂的嘴角:“我与师傅非亲非故,礼尚往来,理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