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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握住九辰那只血肉模糊的拳头,眼中又忍不住泛出泪花,道:“寡人知道,你心里其实是怨恨寡人的。你放心,今后在这里,寡人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也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说完,朝青岚招招手,让他推自己出去,好让曲静兰专心诊病。
等他们离去,九辰终于偏过头,将黑眸对准阁门方向,只是,他搁放在身侧的双拳,却攥得更紧了,连带着唇角也紧紧抿了起来。
这一幕,恰好撞见了幽兰的眼里。
昭华寺,火仗攒动,惊叫哭求声不绝于耳。
寺中僧人皆被五花大捆、反剪着双臂跪在院子里,惊恐的看着这些大半夜突然闯进来的护灵军将士。
佛堂内,一头银丝的楚王妃正在急速的敲打着手中木鱼,鼓点密密落下,不由让人担心下一刻这木鱼就要被敲穿,破成两半。
如果近前观察,就会发现她皱巴巴的鬓角皮肤上,隐隐流着汗泽。
外面,那些僧人的哭喊求饶声愈加清晰的传来,她几乎能听到刀锋割断他们脖颈时,鲜血喷溅的声音。她越发卖力的敲击着身前那只木鱼。
“砰――”
门被人从外面撞开,紧接着,彤彤的火光照进室内,给佛像镀上一层金色。
楚王妃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身望去,一个高大英俊的黑袍男子站在堂中,身后跟着两名手执火杖的将士。
男子手中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整齐的叠放着一条白绫,像一团雪似的堆积在那儿,颜色格外纯净。
“属下等奉命来送王妃上路。”
男子躬身行了一礼,便把托盘搁到了佛像前。
楚王妃目无惊澜的扫过那团白色,略略一牵嘴角:“失了凤神血脉,也难怪他会恼羞成怒。”
照汐笑了笑,没吭声。
楚王妃只当大计已成,凛然道:“告诉他,此事从头至尾皆是老身一手策划,于华儿并无半分干系。”
“此事王上自有决断,属下不敢妄言。”
照汐不软不硬的道,令楚王妃感觉自己满腔刚烈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观了观天色,照汐吩咐左右:“时辰已到,送王妃上路。”
“是!”
一名将士上前,将白绫悬在梁上,打了一个结实的死结,另一名将士则搬了木凳,放在梁下。
“华儿,娘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日后之事,全靠你自己了。”
楚王妃垂下眼皮,拨动着手中念珠,似念了一段佛门咒语,便从容的踩上木凳,把头伸进了白绫里。
木凳被撤下,楚王妃干瘦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挣扎起来。
照汐带着将士们跪落,磕了个头,禀道:“王上命臣转告王妃,天佑西楚,凤神血脉安好无恙,神女树复活在望,西楚必当重振昔日国威,请王妃安心上路,勿再挂念。”
将士们明显感觉到,挂在房梁上的楚王妃,身体僵了一瞬,便疯狂的挣扎起来,口中发着呜呜的怪叫声,凄厉至极。
王上这么整,王妃的死相,只怕会很难看吧。照汐在心里感叹。
走出佛堂,有将士走过来,指着院中哭天抢地的僧人们,请示道:“统领,这些和尚怎么处置?”
“一个不留。”
“是,统领。”
今夜,同样一片混乱、哭声满天的,还有凤仪殿。
楚世子仅穿着件月白单衣,跪在盛怒的楚王面前,不断的磕头哀求:“父王有火气,只管撒在儿臣身上,这些伶人都是无辜的啊,求父王宽恕。”
一名女伶正被将士拖下,经过时,柔肠百转的凄声唤道:“殿下!”
楚世子不忍扭头细看,额头磕在地板上,咚咚直响,继续涕泪交加的哀求:“儿臣本打算前日就遣散他们出宫的,只因一首曲子才耽搁了这两日,求父王明鉴。”
楚王气得直拍扶手,叔阳立刻劝道:“王上当心伤口裂开,切莫动怒。”
因一直在磕头,楚世子并未发现楚王受伤,乍听这话,猛地抬头,果见楚王右胸处缠了一圈白布,惊慌失色道:“究竟是何人敢伤父王?”
楚王骤然阴笑一声:“自然是孤的好妻子,你的那位好母亲!”
“什么?!”
西陵韶华如遭雷击,跌落在地。
楚王毫不客气的又朝他劈下一道雷:“孤已将她赐死在昭华寺,褫夺王妃封号,以庶人葬之,日后,你再没这么个母亲了。”
“赐……赐死……”西陵韶华呆愣了好一会儿,似没反应过来这两个字的含义,等终于明白过来之后,便发出一声小兽般的呜呜哀嚎声,几乎背过气去。
终是自己的骨肉,说不心疼是假的,楚王恨铁不成钢的道:“若非你日日与这些优伶厮混在一起,不思进取,自甘堕落,又岂会被人牵着鼻子走,连个正经的主意都拿不定?”
西陵韶华怆然跪伏在地,双肩剧烈的颤抖着,泣不成声:“是儿子让父王失望了,儿子错了!大错特错!儿子愿意让出这世子之位,让辰儿来做这世子,求父王成全!”
他护不住妹妹,护不住泷歌,护不住女儿,最后,竟连生他养他的母亲都护不了!这一夜,已过而立之年的楚世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楚王眼睛一眯:“这可是你的肺腑之言?”
西陵韶华哽咽:“更是儿臣的锥心之言。”
他抬起涕泪涟涟的面部,第一次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挺直了腰杆,道:“为了表明决心,儿臣愿再向巫国求娶含山公主。儿臣只求,父王饶了这些伶人性命。”
楚王倒微微一愣,第一次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起面前的儿子。他倒是看得通透。今时不同往日,两年前含山公主还是巫国最尊贵的王后嫡女,如今,巫后已沦为罪妇,以巫启的脾性,这含山公主只怕要成为九州内最不体面最无凭祜的公主了。
母债子偿,巫后犯下的罪孽,这丫头少不了要背负一些,光那耻辱的烙印,便够她受一辈子的。而谁若娶了她,便也注定要与她一同背负这罪孽与世人的唾骂。
另一层,那含山公主和辰儿是亲兄妹,待日后立辰儿为世子,即便是顾忌这份人伦,华儿也不敢轻易做什么过分之事。
感受到自己的父亲正用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眼光打量着自己,楚世子嘴里满是苦味儿,一想起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的母亲,胸中那颗心,更是疼得有些痉挛。
出了凤仪殿,叔阳暂且推到一旁。一个黑衣女子,从暗处缓缓走了出来,恭敬的和楚王行过礼,抬眸扫了眼凤仪殿的殿门。
楚王叹息道:“你若愿意回去,寡人便让他纳了你。”
微薄月光映照下,女子一张丽容格外冷艳,眸中却淡淡,殊无感情的道:“泷歌只愿追随王上,完成公主遗愿。”
楚王微微点头,道:“我这个儿子,终究是配不上你。”
次日正午,拔毒之术终于结束,曲静兰又定了下次行针时间,便告辞离去。幽兰自是千恩万谢,亲自将她送出馆门。
九辰体内空荡荡的,内力尚未恢复,但已能下床行走。幽兰回来时,他正扶着床沿和各种物件,在屋里绕着走圈。
幽兰怕他饿着,便命小仆去厨房熬了些粥过来,两人正吃着,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打开一看,却是离恨天来了。
因目睹了他内力耗干以致晕厥的一幕,幽兰神色间多了些感激与敬服,扭头和九辰知会了一声,便客客气气的把离恨天请了进来。
拔毒时,九辰虽昏迷多,清醒少,可脑子却不傻,再加上幽兰相告,他也没办法装聋作家,便恭恭敬敬撩袍跪到离恨天跟前,拜行大礼:“离侠救护之恩,九辰没齿难忘,日后定涌泉以报。”
这恭敬而疏离的「离侠」二字,令离恨天胸口闷痛,一手扶起地上的少年,忙问:“可好些了?”
九辰坦然道:“毒已拔清,等曲族长再行几次针,内力方可恢复。”
离恨天点了点头,一时间,心中千头百绪,也不知该问些什么,才能消除他们师徒间那层隔阂和疏冷。
正对着窗户出神,忽听九辰道:“离侠一生所愿,就是让她死而复生么?”
“她是你的母亲。”
离恨天忍不住道。九辰言语间的漠不关己,令他听得十分难受。
九辰嘴角挑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将这句话一揭而过,对着眼前黑漆漆一片,默了会儿,认真的问:“真的存在那种秘术吗?就像这拔毒之术一样。”
“或者,离侠和楚王一样,也想利用凤神血脉去复活神女树?”
离恨天脸色唰的白了下去。
这时,一个紫衣小仆在阁外禀道:“宫中派了车马过来,说是要接小公子入宫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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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第 183 章
离恨天暗暗皱眉,楚王此举,是摆明了要把自己撇开; 好独自霸占着这个外孙。
见九辰和幽兰面上皆无喜色; 他先命那小仆退下,才正色道:“若你们不愿入宫,直接回绝便可,他不敢硬来。”语中隐带怒意; 显然对楚王极不满,连尊称都省了。
九辰却沉眸道:“我去。”
幽兰吃惊的望着他。
九辰坦然道:“躲得了初一; 躲不过十五; 与其这么拖延下去; 倒不如早些了断。再者; 他毕竟舍身救了我一命; 于情于理; 我都应去探望一下他。”
离恨天见他主意已定; 叹了口气,道:“既如此; 我同你们一起去。”那些宫门守卫; 他并不放在眼里。
“不可。”九辰断然摇头; 语气果决,默了默,沉声道:“你们都留在此地,我自己去。”
幽兰不料他将自己也撇了出来,又气又恼,争辩道:“西楚王宫危险重重,楚王又老谋深算,我岂能放心你一人前去?”
九辰握住她手,沉吟道:“正因如此,你才不能去。”
他语气异常认真,不像是敷衍之语。幽兰垂下眸子,渐渐了然。楚王还指望着凤神血脉实现自己的野心,无论如何都不敢拿九辰怎样,可她若去了,反而可能成为楚王要挟九辰的筹码,平添负累。
计较片刻,心中已有主意,便道:“你思虑的周全,我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不过,有件事,你须得听我的。”
说着,她从腰间取出三枚圆滚滚的弹丸,郑重塞到九辰掌中,道:“若遇危险,你立刻抛出这信号弹联络我们,切不可以卵击石、只身犯险。否则……否则我立刻发兵把剑北夺回去。”
九辰轻笑一声,握紧她冰凉的素手,郑重应下。
和幽兰交代完,踟蹰片刻,忽得一撩衣摆,跪到离恨天跟前,正色道:“待我回来,定竭尽所能助离侠达成心愿,这两日,阿幽就摆脱离侠照顾了。”
说完,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离恨天喉结滚了滚,意识到他话中深意,略有黯然,依旧先扶他起来,才道:“你放心,我会保她无虞。”
楚王派来的车马甚是隆重,四匹不掺杂色的赤色骏马拉着一辆青盖马车,马车四壁绘满神女树演成的祥纹,在楚国,这是世子才能享受的出行规格。
离恨天负袖站在馆外,见到这副情景,不由皱眉,楚王如此不知收敛,于九辰而言,是福是祸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