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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知不知道他这样做;是在跟拓拔氏甚至整个朝廷为敌。他一旦做出这种事,就是公然站在了整个朝堂的对立面。就算他能通过巧妙的方法,占得先机,取得暂时的胜利,然而已经失去了合法的立场,必定会沦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什么英雄好汉,一旦落到这个地步,那就离死不远了。而且绝不可能有好死,必定祸殃全族,死无葬身之地。
父亲疯了吗!
他以为他只要控制拓拔泓,就可以控制一切了吗?
这太可笑了,太荒唐了。
当初宗爱也控制了皇帝,然而宗爱控制了一切吗?不还是被人杀了。
父亲大概觉得,他是未来皇帝的舅舅,和宗爱那样的阉人是不一样的。可实质上,真的有什么差别吗?没有共同利益者支持,哪怕是皇帝也只能做傀儡,何况你一个皇帝的舅舅?她在心中盘算着,朝中有多少人会支持李惠,有把握的寥寥无几。他真这样做,连拓拔泓都会对他失望。这分明是自绝生路。
父亲分明走火入魔了。
李惠给皇上下毒,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一旦被人揭发出来,她只有死一条路。李惠意图揽权,来日失败,她也会被连累,就算下毒的事不出,她还是难逃一死。
家族家族,同根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然而非到了关键时刻,自己的命更要紧。她的成长,婚姻,皆被家族所操纵,她是绝不要糊里糊涂地被家族连累送命的。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是个一向温顺本分的人,从来不敢违拗任何父亲的要求。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有这样刚强的狠心。
然而这个决定做的如此容易,她甚至没有感到太多内心的挣扎。
对,只能这样做,只有这样,她才可能活命。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一线生机,错过了再想挽回就不可能了。
没有别的办法。
李芬做了决定,便匆匆赶去皇后宫中。
那是个雨夜,宫殿外面下着很大的雨。她没有让宦官陪同,也没撑伞,而是冒着倾盆大雨,淋着雨去的。
她一边走,一边开始酝酿情绪,准备大哭。情绪很到位,到达皇后宫外面时,她已经哭的肝肠寸断,分不清脸上去雨水还是眼泪了。小太监看到她浑身*的,非常惊恐,撑着伞跑出来迎接:“这么大的雨,娘娘怎么不让人陪同,也不撑伞啊,别把身子淋坏了。”
李芬仿佛没有听见太监的话,只是眼含着泪,悲痛而坚定地说:“我要见皇后,让我见皇后。有事禀报。”
冯凭坐在榻上接见她,李芬浑身湿透地走进殿中,在皇后榻前跪下:“妾犯了大罪,请皇后娘娘处置。”
她一路行来,在宫殿的地衣上留下了一串脏污的水迹。皇后看到她的举动非常,预感到发生了什么大事,道:“有话起来说吧,为何深夜来见我呢。”
李芬伏地痛哭道:“妾有罪,万死难赎,妾不敢起来。”
冯凭道:“你有什么罪?”
李芬道:“妾当初让人送到皇上手中的食物,里头掺了致命的□□。”
冯凭脸一瞬间变的惨白。她站起身大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这做的是什么罪吗?你这是谋弑君王!你竟然还敢跑过来在我面前不打自招,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她变脸变的如此之快。从先前面无表情的淡漠到突然奋起,勃然大怒,那神态几乎可怕。
李芬痛哭道:“妾自知有罪,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敢为自己开脱。今日求见皇后,只是为了太子,为了拓拔家的江山社稷。妾有密要告,事关皇上和社稷安危,请娘娘务必相信。昨夜我父亲到了宫中,因皇上召中书入宫,立遗诏之事。妾担忧他有所图谋,唯恐他铸下大错,祸及全族,冒死前来向皇后禀名,请皇后务必有所防范。”
冯凭目视着她,表情又冷淡了下来。她坐回榻上,冷冷睥睨着她:“你给皇上的食物中下毒,却又反过来揭发自己的父亲意图不轨。你不觉得你这话漏洞百出吗?不忠不孝之人,本宫为什么要信你。”
李芬哭道:“妾若是知道那食物有毒,妾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送给皇上吃的。妾识人不明,充作了他人的帮凶,妾愿意领罪,由皇后处置。”
冯凭只听这几句,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冷声道:“那□□便是李惠让人下的吧?利用你身边的人,借你的手谋害皇上。到现在你还想替他隐瞒。”
李芬悲痛道:“父亲他只是一时糊涂,所有的罪过,妾愿一人承担。”
先前拓拔叡吃过李芬送过来的食物,吃了病情加剧,她心里就隐隐约约怀疑过。不过因为没查验出问题,所以只当是食物本身难以克化。她也感到肚子有点不舒服,后来便没再吃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切怀疑都是真的。李惠竟然真有这么大的胆量,敢谋帝弑君。
皇上还没死,这位国舅爷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她原来还指望着来日能和睦相处,一同辅佐太子,而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李惠已经做好了准备,等拓拔叡一死,最迟拓拔泓登基,就会对付她、对付冯家。
冯凭并不怕李惠。
连他的亲生女儿都不信他的计划能成事,连夜跑来告密,可见他败局已定。拓拔叡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李惠的心思。她怕的不是李惠,她怕的是拓拔叡死后,局面无法控制。太子尚小,杀了李惠容易,可李惠死了,权力落不到自己手中,只会导致更大的乱局。
再发生类似当年宗爱和南安王的事情,这才是最值得她担心的。
朝中存在着远比李惠可怕的多的敌人。李惠再怎样恨她,都是拓拔泓的亲舅舅,和她一样,都是要支持拓拔泓的。而皇帝一死,太子年幼,有多少人想学宗爱呢,又有多少人觊觎着那个空荡荡的皇位。这么多危险摆在眼前,李惠的危险与之相比不过九牛一毛。
但李惠一定要和她你死我活,由不得她再退避了。
冯凭看向李芬:“你想承担,你承担的起吗?你不用着急替人认罪,你自然有罪。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谋害皇上,而今害怕了又来装无辜。”
她叫来杨信,命他带人去李芬所住的宫中,将犯事的宫女带来。
那宫女叫王薇,也是个精明的。察觉到李芬去见了皇后,预感到可能会出事,所以正通过宣华门的太监,偷偷往宫外送信,结果半路被杨信等人抓了个正着。人证物证,连同与之勾结的小太监一起带了回来。
李芬跪在殿外,冯凭让杨信代为审问王薇。杨信颇有办法,那宫女先还抵死不认,被杨信一通刑讯,一夜过后全招了,供认的内容和李芬所言的大体一致。杨信初步判断,这件事李芬的确是先前不知情的,他将得出的结果告知皇后。
“而今这人要怎么处置?”
冯凭说:“这两个人,先把他们关起来,来日交给拓拔泓,让拓拔泓去处理。李惠那里,暂时不要打草惊蛇,现在还不到时候。”
杨信说:“李夫人还跪在外面呢。”
冯凭说:“父亲有罪,女儿也脱不了干系,就让她跪着吧。”
冯凭写了一封信给,派人送到骊山交给陆丽,称皇上病危,朝中局势可能会有险,请他即刻回来主持局面。否则她担心皇上一出事,李惠再一死,她和拓拔泓孤儿寡母无人依靠,都会陷入危险。陆丽当年帮助拓拔叡登上皇位,并为他稳定了朝局,她相信这次,也只有陆丽能够帮助年幼的拓拔泓掌控局势。
她急切盼望着陆丽赶紧回京,否则她真的无法面对接下来的局面。
她没有将李惠的事告诉拓拔叡。拓拔叡已经不行了,汤药不进,撑过一天算一天。拓拔叡开始陷入昏迷时,李惠却开始积极行动了。一面命禁卫军心腹严守宫禁,以皇上重病,宫中需要戒严为由,不许任何人入内宫觐见。所有的大臣都被拦在宫外,连拓拔泓要见父皇,也被人拦阻。只他自己能入宫。一面时时监视着宫中和皇后的动向。他自己则日日到拓拔泓的宫中,和拓拔泓请安。
第163章 阴山下
这天晚上; 拓拔叡突然醒了,说想去阴山。
那会是夜里,四月的天; 外面还是下着大风雪。冯凭看到他醒来; 心里有点高兴,接着又听他说想去阴山。
她心里不知为何; 就有点不安。恍惚之中,好像有点不祥的预感。阴山离平城多远啊; 马车都要至少走半个月呢; 他这身体怎么可能去阴山呢?
冯凭握着他的手; 目光注视着他的脸,柔声安慰说:“阴山很远,等天气好些; 等皇上身体好了再去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很悲凉,她知道可能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了。她心中难过道:“这宫中呆的不好吗?皇上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去重吩咐。”
拓拔叡说:“这里太闷了……朕喘不上来气。阴山的空气好; 朕想去散散心。”
她那一刻,感觉特别想落泪。她不敢答应他,不敢放他去散心; 怕他受不了颠簸会死在路上。将死之人最简单不过的一个愿望,她却满足不了。
她怕他难过,说:“现在没法去阴山呢,皇上想吃什么; 我让人弄皇上爱吃的吧。”
拓拔叡说:“朕想吃冰镇葡萄。”
她再次懵住,这个季节,哪去找葡萄。葡萄就算了,他还要冰镇葡萄。
冯凭过:“这月份没新鲜葡萄,皇上要不要尝尝冰镇的酥酪,放一点玫瑰酱和果脯子,味道也是酸甜的。”
拓拔叡点了点头。
冯凭连忙站起身,让人去吩咐膳房里做酥酪。小太监听到她吩咐,低声提醒说:“皇上身子不好,不能吃冰的东西啊。”冯凭忍着泪说:“按我的话吩咐吧。”
小太监去了,过了两刻,送上来一小碗冰镇的酥酪。碧绿的翡翠碗盛装着,白嫩香滑的凝乳,上面浇了红色的玫瑰花酱,撒了切碎的蜜饯,颜色鲜艳可爱。捧在手上都是冰凉凉的。
拓拔叡闻到玫瑰酱的香味,馋的眼睛发直。冯凭拿勺子取了一勺,看到他直勾勾的,孩子般饥渴的眼神,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忍不住劝道:“这东西凉的很……吃了要肚子疼的。”
然而他还是靠在她怀里,一勺一勺将那碗酥酪吃光。冯凭坐在枕边,安静的抱着他,心中惴惴的,生怕他又会吐血闹腹痛。平常他吃个冷硬的都要遭罪的,但是这天却特别离奇,竟然好好的没腹痛。
她听着远处的漏壶声,寂静中,仿佛能感受到外面的北风呼啸,原野上大雪满山。这宫殿忽然变得很冰冷,好像是天寒地冻中的一间巨大铁屋子。
她正想着冷,就听见他叹息说:“好冷啊。”
她只是幻觉冷,实际上殿中温暖如春,炭火烧的熊熊的。
她想他大概是吃了冷食物,所以会觉得冷。她示意宫人,再取一件新的裘被来,宫人很快取来了。冯凭将裘被替他裹紧:“皇上还冷吗?”
拓拔叡说:“不冷了。”
他昏迷的时候,她盼着他醒来。他醒来的时候,她又盼着他赶紧睡着,因为这样醒着,很消耗体力,他今夜好像特别爱说话。
“朕好久没有骑过马了。”
他说:“你还记得,咱们当年,跟先帝北巡阴山的事吗?”
他声音仿佛比平日精神好些,这让她有点欣喜。但是不敢大喜,怕喜极生悲。所以她只敢小心翼翼地喜。
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