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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老板艰难地说服了自己。
韩明珠压根不知道,自己来扬州一趟,什么好处也没沾着,反倒被爹爹无声无息地卖了。
扈老爷吩咐扈文青陪“明珠妹妹”玩,扈文青听话地去了。
小明珠起初赖在桌子下,怎么也不肯出来,可是听见杂耍紧锣密鼓地上场,便再也按捺不住。
“喜欢看杂耍?”扈文青温柔地将一碟菊花冻推到她跟前。
“嗯。”韩明珠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半晌,才挡不住食物的诱惑,斯条慢理地吃起来。
扈文青发现她不吵不闹的时候特别乖巧,连吃糕点喝茶的动作都收放有度,单看这一面,修养也是极好的。他看着看着,心间便软了一下,忍不住亲手为她削了一个梨。
他白皙的手指带着小刀慢慢转动,转眼便削了一半。
韩明珠突然转过脸来,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探手接住了长长的果皮。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扈文青还是被震慑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那样明亮的眼睛,仿佛生来就会发光。
“不会断的。”他颇有些自豪地将手里的梨子抬了抬,刀光下流泻的是一长串弯弯曲曲的梨子皮,韩明珠用小手捧着,一脸崇敬。扈文青自小学习诗文,也是发自内心喜欢那些诗词歌赋,如此浸淫多年,亦算是小有成就,只是此情此景,他愣是想不出一个恰当的词儿来形容。
诗文里那些以诗会知音的美好并没有出现,扈公子削着梨,心思浮动,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奇怪的豪迈当中。小明珠便如获珍宝的棒着那梨子皮,如获至宝,看得津津有味。
“哥哥你看,文青哥哥的刀法好厉害。”末了,小明珠提着一长串梨子皮去哥哥面前献宝,“你每次给我削梨,果皮都能断成三截,文青哥哥的皮好,一点也没掉。”
虽然那句“文青哥哥”叫得扈文青半边身子都酥了,可他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什么叫“文青哥哥的皮”?说得好像他为了她脱了一层皮似的。
果不其然,旁边那桌就有人哄笑起来,一名少年站起来道:“扈文青,你手段不会那么低劣吧,居然用这种招式哄你的小娘子。”
韩明珠耳朵尖,别的没听见,光听到那“小娘子”三个字,顿时沉了脸:“我不是他的小娘子,你们弄错了。”爹爹有时候搂着娘亲也叫“小娘子”,她不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想与这个假模假样的小哥哥发生任何牵扯。
可是她越生气,那些少年就越笑得大声:“小妹妹,你否认是没用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做主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呢。”
又有一名少年道:“小妹妹,你嫁给他可就惨了,那么多姑娘盯着她,你这么一搅和,简直是千古罪人呀。”
韩明珠气急败坏,一怒之下,不单是扯断了手里的果皮,还劈手打落了扈文青刚削好的梨,她跺脚道:“你们胡说,我爹才不会那么做!”
少年道:“怎么不会?我刚才出去小解时,正好路过东边的花厅,亲耳听见的又怎么会有假?”
韩明珠撇下扈文青,飞火流星似的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道:“我去找爹爹理论。”
韩闲卿反应过来时,妹妹已经跑到门边了,他赶紧扔了手里的东西,追了过去:“妹妹,等等我,我也去。”
扈文青沉着张脸站在桌边,一手按在桌沿,五指用力,居然挠出了五道深深的印子,但他依旧保持着和煦的笑容,侧脸问道:“你们说完了没有?这么多吃的也堵不上你们的嘴?”
最先说话的那少年耸耸肩,笑道:“为那个小妹妹感到不值嘛,你已经有那么多姐姐妹妹,总该让兄弟们分几个,明珠小妹妹不错,生得漂亮,实打实的美人胚子,将来娶进门也风光。反正她不喜欢你,你就把她让给我啊。”说罢,一桌的人都附和着大笑起来。
扈文青微笑道:“既然你称我一声兄弟,兄弟也不能不给面子……这位是钱塘宁家的公子吧,幸会幸会。”他起手作了个揖,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众人想要赞他一声,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扈文青是很慷慨,但在不该大方的时候还能淡然以对,这就有些不对劲了。
韩明珠的感觉是对的,扈文青就是很假,他高傲的自尊心不容许他在任何场面出丑。
他是完美的,他根本不可能出什么差错。
他不像韩明珠能放下身段演戏,也不像那些庸脂俗粉,说两句就能接一碗眼泪。
他的家世,他的出身不容许如此。
扈老爷早早就替他铺好了路,打算好了一切。
他会在十三岁应科考,再由舅舅引荐入京中的书院,只消经营好关系,就算只是补个缺,也比做买卖看人脸色强。
他注定是要走一条不同寻常的路,这条路上,有没有韩明珠本来也无所谓,但韩大钱儿的福运亨达,几乎被沧州人传成了神话,他再是不信邪,也不免对她多看两眼。
反正都是借运,韩老板借他的命格压住韩明珠,他便借韩明珠的运势平步青云。
扈家早就知道韩老板此次前来的目的,也正因为知道,扈老爷才有意让扈文青在本家多住了两天。人都是对比来的,见过了满目糟粕,才能欣赏得了文青公子绝世风华,吊高来卖,总是没错的。
韩老板是老狐狸,扈老爷却是更大的狐狸。
小明珠的那点微末道行,放在谁眼里也不够看。
韩老板没想到议亲的事情会如此顺利,扈老爷几乎是摆着一张慈悲为怀的脸,认真听完了他的苦衷。然后便爽快地拿出了扈文青的庚帖。
韩明珠从大厅跑进垂花门的时候,两只老狐狸已经端着茶,互称亲家了。
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思,将来的事,谁也说不清,走一步看一步,才是硬道理。两位长辈谁也没把这门婚事当真,韩明珠直铳铳地冲到面前时,两人已经将话题转到其它地方去了。
“我不嫁他!我都不认识他!”韩明珠叉着腰往案前一站,伸手就指向了门外。
“明珠妹妹!别胡闹!”扈文青抄近路赶来,正好能截住她,他一手扯住了韩明珠的手腕,轻轻松松地往外拉。韩明珠挣扎不过,终于犯起横来,扒着他的手号啕大哭:“我不嫁我不嫁,爹爹你不要我了,爹爹你不喜欢我了!”一面又踢打着扈文青,咬牙切齿,“坏人,我讨厌你,你放开我!丑八怪,你放开我!”
“喂,你放开我妹妹!”韩闲卿赶到花厅时,韩老板已经端不住茶盏了,他霍地站起来,指着霍闲卿就要发作,却被扈老爷及时打断。
“孩子还小,还不懂事,让他们闹一闹,文青啊,为父和你韩叔叔还有些话要说,你且带明珠妹妹到外边去玩。”扈老爷是跟扈文青说话,可是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住了韩闲卿。
也难怪韩老板会如此忧心,这一双儿女同胞而生,心智却是天差地别。
如果由他来选,定然会着重培养这个女娃娃,好些东西都是天资决定的,强扭不得啊。
扈文青抱起韩明珠,面不改色心不跳。
韩明珠朝他又抓又咬,像只炸了毛的小猫,却究竟不能奈他何。
韩闲卿急出了汗,跟在扈文青身后叫着:“妹妹妹妹妹……”却被爹爹用力拖了回去。
韩闲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被人掳走了。
☆、第054章 红线媒约
扈文青看起来瘦弱,力气倒不小,他扛着韩明珠,像扛着一团细白的棉花,不管她怎么反抗,他就是不放手。他没有带着她回去看杂耍,也没有再拿糕点出来哄她,庭院里的风萧飒飒,扬起了他雪白的长袍,夜里,他像绽放的一朵莲花。
只是莲花清冷,再不是微笑对人。
扈文青收起了他虚伪假作的那一面,渐渐抿紧了唇。
他的唇很薄,抿紧了,便是绷直的一条线,但这样的他,反倒变得真切了许多。
韩明珠不叫了,只惊恐地看着他,她不清为什么自己会怕他,越看就越怕。
他明明和韩闲卿一样好看,可就是令她战栗不已。
扈文青看左右没人,便一松手,将韩明珠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韩明珠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要逃走,可是没走成。
文青从后面将她捞住了,微微用力一带,她又扑倒在了地上。
韩明珠不服气地再次站起,扈文青广袖一挥,又一次将她拂倒在地。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
韩明珠不动了,既不哭也不闹,就定定地坐在了原地。
“坏人。”她从牙缝里挤了两个字。
“我是坏人,你好不到哪去,小坏蛋。”扈文青靠起手,懒洋洋地望着她,绷直的嘴线突现出一个讥讽的弧度,“你看看,你和你哥哥加起来都打不过我,真没用。”扈文青也看过一些闲书,也有过理想中的娇妻,但他想象不出韩明珠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这浑身带刺的性儿,他可无福消受,“放心吧,我们只是订个娃娃亲,也不是真的要娶你,不过将来能不能顺利退婚,还得看你的造化。”
韩明珠没听懂。
又说不是真娶,又说将来还要退婚,那如果没成功退婚,是不是还得娶?那到底娶还是不娶?
韩明珠迷惘的时候更好看,一双乌瞳幽幽的深邃,像含着一口深潭。
扈文青叹了一口气。
她要是再温柔一点,娴淑一点,收敛一点,知书达礼一点,他就不会说出上面那种话了。
他心智早熟,考虑的事情比韩明珠远多了,韩明珠那点小滑头小机灵,在他眼里简直是耍猴戏。他打量着韩明珠完全没长开的五短身材,心底慢慢地萌生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她还小,还有改变的可能,说不定十年之后,她能长成他想要的样子呢?
到时候一纸婚书在手,她不认都不行。
韩明珠到底还是小孩子,她压根没料到扈文青心里会有那么阴险长远的算计,她甚至还天真地以为将来可以由她主动提出退婚,顿时觉得人生又有了希望。
她很快从那个深奥的问题里挣脱出来,几乎是迫不急待地问:“那……要怎么样才能退婚?”
扈文青摸了摸下巴,这才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这笑里含着几分捉弄,可是韩明珠偏偏没品味出来,他反问她:“明珠妹妹最擅长什么?”
韩明珠答得飞快:“打哥哥,哭,和数钱。”
吃饭睡觉揍闲卿,困难来了闲卿顶,装哭搏同情她第一,敛财收钱不流外人田。
这确实是她最最最擅长的,可是她之所长却生生把扈文青噎住了。
他看她安静的样子,只以为之前的疯癫闹腾都是装的,没想到确实真性情。
不行,这样的姑娘娶进门,他兜里还能留钱?
能和哥哥对打,那将来必定孔武有力,能装哭搏同情,那他这个做相公的必定会落下打女人的恶名,至于数钱……他想起爹爹那数目可观的私房钱,心里好一阵哆嗦。
习惯养成要趁早,小明珠这德性,得改。
他哪晓得明珠妹妹的眼钱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啊?
“走针引线你会不会?”
“不会,不过有时会拿绣花针扎苍蝇,一扎一个准。”
“画画女工你会不会?”
“也不会,不过我画的符不错,沧州福塔寺的老和尚都夸我画的好。”
“那诗词歌赋呢,你总得会一样吧?”
“都不会,不过我很擅长谈天谈地谈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