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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这会儿程智才回过神来,让翰墨替他排队,他扯过谢羽往旁边多走两步,声音里带着自己也说不出来的情绪:“你怎么来了?”
谢羽一手握着马鞭,叹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娘离开之前一再叮嘱我务必要代她送你入考场,我这不就来了嘛。”
程智也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兄妹四目相视,最终憋出了一句话:“你问的那些问题,总有一天我一定能答上来。”
谢羽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那些问题就是自己问过的“……麦几月黄,菽产几何,稻又是几时插秧?你身上织物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工钱?又是商贩从何地贩来,能赚银几何?雇工多少,这些农织商人又养活了多少人?”等语。她说过即忘,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难为程智还记挂在心里,临上考场之时还别别扭扭来这么一句,倒将她给逗的大乐:“那我拭目以待!”
程智整张脸都烧了起来,难得恨一回自己口拙。特别是在初春的早晨,长安城的早晚都很冷,他却从里到外都热了起来,只觉得一肚子话要跟谢羽说道就道,哪怕是兄妹俩再吵一架都行,亦或……问问谢弦的行踪,或者离开之时是否生了他的气……
不过谢羽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翻身上马,晨光之中她眉目生辉,神彩飞扬,在马上与他道别:“那就预祝三哥金榜题名!”
前面的队伍总算移动了不少,有被查出来夹带的,被如狼似虎的官吏拖到了一边,大声的辱骂,衣服吃食笔墨撒了一地,现场闹哄哄的声音里,也快要轮到程智了。他这些日子闭门苦读,也不知道是读书太辛苦的原因,还是思虑过重,似乎以往面上孤高之气淡了许多。千言万语都挤到了喉头,也只是挤出两个字:“谢谢!”
谢羽似乎一点都没觉得他这声“谢谢”有多难得,貌似嫌弃道:“我也不想来的,这不是推脱不掉嘛。”她转身打马而去,程智重回队伍,同窗季青凑过来道:“程兄,你家妹妹……”后半句话在程智冷淡的神色里终于咽了回去,只能在心里默默感叹:到底是武将世家出来的女孩子!
程智用目光逼退了好事的同窗,扭头注视着谢羽的身影渐行渐远,到得街角似乎被什么人拦住了,她停了马,丹青催他:“公子,马上到咱们了。”
二人将手里提着的大篮子都归置了一下,交到了他手里。程智提着重甸甸的篮子,无暇再顾谢羽行踪,已经被推到了贡院门口。守门的官吏接过他的篮子开始翻捡,殷氏给准备的点心都通通掰开,查看里面可有夹带了字纸。反倒是春和给准备的肉干鱼干都是紧实的细条,不必再弄碎。
贡院门口的检查非常细致,花了一会功夫将程智全身上下,以及他所带的东西都检查了个遍,没问题了才放行。隔着一道戒备森严的门,翰墨与丹青向他挥手,程智拎着两大篮子东西,活似个乡下进城的老农一般,露出与他以往全然不同的笨拙与紧张。
也许是这场考试他期待了很久,也许是他也想要借这场科考来向家里人证明自己,于他是非做不可的事情,站在贡院里,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了起来。
太阳终于整个都跃出了地平线,将长安城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贡院的大门终于缓慢的关了起来,大部分学子都已经被隔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而贡院门口仍旧是一片狼藉,有十来名被检查出来夹带的学子东西都撒了一地,有的呆呆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的弯腰去捡自己的东西,也有的索性踢开了带来的东西,颓然而去。
斜对着贡院的街对面聚贤楼的二楼之上,谢羽敲开了其中一间雅室的门,崔晋与一位中年人相对而坐,也正注视着贡院门口发生的一切。
谢羽来送程智的时候,崔晋就瞧见了她。与他对坐的正是大理寺卿鲁承志;当年从郦山书院出来的学子,这些年辛苦爬到了如今的地位。
鲁承志有个习惯,每次春闱,都会来聚仙楼订个雅间,远远看着对面贡院学子入考的场景。
崔晋派人打听到了他这个习惯,厚颜敲开了他的雅间。
鲁承志看到他出现,似乎也并未惊异:“周王殿下怎么有暇过来?”
崔晋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总算好了很多,不再是前段时间面青唇白的模样,气色是正常了许多,只是人依旧瘦,一看便是久病之身。
“闻听鲁大人在此,正好本王也想来瞧瞧热闹,索性不请自入,想着同鲁大人挤一挤,也好省点房钱。”
鲁承志耿直板正的面孔上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纹:“真看不出来周王这般俭省。”
崔晋叹气:“不俭省不行啊,谢将军将郦山书院的财务都交给了本王,说是既然本王回来了,她便不再管郦山书院的用度,接济也不肯了。谢大将军一言九鼎,以后是指望不上她了。本王府里也没什么进项,只有两个皇庄,还得等到秋收才能有银子,而且也不多,真是愁的本王头发都快掉光了。”
鲁承志威严的目光一凛,这件事情似乎大出他的意料,将周王重新打量一番,见他神色从容,任由打量,终于直截了当道:“周王若是指望着从郦山书院出来的学子们助你夺位,那你便想岔了。如今朝堂之上,多是以世家权爵为主,寒门子弟无论是从军还是科考入仕,想要爬上来都极为艰难。就算爬上来了,也有可能在这中间依附了世家贵族,在官场想要独善其身并不容易。”
崔晋对鲁承志的脾气秉性早有耳闻,且还差人打探过,并不以为忤,反笑道:“鲁大人多虑了,如今父皇春秋正盛,太子宽厚,就本王这不争气的身子骨,三天两日的病着,哪有功夫去夺位?本王只是思念母后,得知郦山书院是父皇母后的心血,而谢将军大约怕本王思虑过重,才给本王找些事做。本王在外面吃过许多苦头,知道出身寒微又想要成为人上人,恐怕得付出许多辛苦,本王倒是很佩服这些学子,也希望他们将来入仕之后,能够如鲁大人一般不忘初衷,成为官场之上的一股清流,那就不枉母后当初建书院所费的一番心血了。”
也不知道鲁承志信没信他的话,不过他那张方正的脸上神色倒是柔和了下来,况且因为提起了先皇后,他还敬佩的朝着先皇后陵墓的方向拱了拱手,一脸感佩:“先皇后娘娘心怀天下,一片慈心,这才有了郦山书院,为朝廷培养了一大批有用的人才。周王若能继承先皇后遗志,那真是郦山书院之幸!”
自周王归来,又有四皇子渐已长成,太子之位如今瞧着甚是牢固,可是闫氏一党在朝中势大,梅氏又掌着军权,周王占了嫡长,众官员私下纷纷议论朝中局势,总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鲁承志虽从不党附,却也时刻关注着朝中的动静,内心不免忧虑。
今日周王当着他的面表态,算是喂他吃了半颗定心丸,另外半颗还得看周王的实际行动。
二人入座,小二送了茶水点心进来,崔晋便与鲁承志闲聊,多是郦山书院目前的经济困境。鲁承志也是个两袖清风的,为官多年也无甚积蓄,谈起来经济问题就头疼,恨不得请求周王换个话题。
可是若无郦山书院,万一周王谈起朝中局势,他陪是不陪?
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忽见一少女骑马而至,身形矫健,坐骑神骏,鲁承志忍不住道:“真是好马!”
崔晋笑道:“她家里若是再无好马,那整个大魏恐怕也没几匹好马了。”
鲁承志听他谈起那骑马的少女,口气熟稔,目光遥遥注视着那少女,见她到得贡院门口寻人,奇道:“周王认识?”以他方正的性格,原本是不会议论外间女子的,只是大魏贵族女子多是以贞静淑婉为要,这少女只身骑马而来,明显不是世家里出来的,这才有此一问。
崔晋道:“谢大将军教出来的女儿,是不是很是与众不同?”
鲁承志这才明白,感情这位少女是谢弦的女儿。他只恍惚听闻谢弦回京,还带回来个女儿,引的苗胜为子求娶,将整个长安城都闹的沸沸扬扬,朝中不少官员都在感叹程彰居然要同苗胜结亲,哪知道最后不了了之,反让苗胜成了笑话一桩。
原来苗胜为子求娶的便是眼前的少女。
“苗家狂妄痴想了!”
苗胜的儿子是出了名的纨绔,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观这少女下马身手利落,又是谢弦亲自教导出来的,若是学得谢弦的五成本领,再有她的五成刚烈风骨,那当真是个极为出彩不凡的女孩儿了,怎能屈身于苗家那纨绔子?
“鲁大人若是想要认识谢姑娘,本王倒是可以引荐。别瞧着谢姑娘年纪小,经济学问倒是门精,当初皇庄之案,还是她出了大力,才彻底清查的。”不及鲁承志反对,他已经遣了人去请谢羽。
谢羽进来之时,没想到周王跟个板正的中年男子坐着,双方认识一番之后落座,崔晋便道:“阿羽,令慈走了之后,倒将本王架在了油锅上,你可得帮帮本王。”
谢弦离开之后,周王还往谢府跑了两趟,明着是探望孙铭,但实质上他跟谢羽呆的时间都比跟孙铭呆的时间长,还将郦山书院之事告知谢羽:“……你既然要做本王的幕僚,不如先助本王解决了郦山书院之事。”
谢羽当时只道要考虑几天,没想到今日一见就被周王催逼此事,她便道:“不如王爷给我一笔银钱做本金,过得一年半载,定然翻个几番。”
她初来长安城就手痒,只是有谢弦当初的禁言,她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与程彰相认,谢弦大抵也不会再反对她在长安城折腾,不然为何要她留下来。只是苦无本金,既然周王有意,谢弦立刻便想到了本金的来源。
鲁承志幼时家境贫寒,为着糊口也做过小商贩,后来还当街卖过字画,只是其人冷峻,书画的风格也随了本人,不够喜庆世俗,生意惨淡,后来若非进入郦山书院,根本没可能科考入仕。
他倒是对商人并无轻视之意,且以谢羽的身份,能够为着郦山书院而行商,倒令他意外之至:“老夫当年就是从郦山书院出来的,书院这些年免费供养了多少寒门学子,实要感谢先皇后与谢大将军,谢姑娘若是能够解决郦山书院的困境,老夫真要替郦山书院的学子谢谢姑娘了!”
“大人多虑了!”
谢羽忙避过一旁,不肯受礼。
鲁承志便问道:“不知姑娘前来贡院送谁?府上哪位公子?”
“家兄喜爱读书,今年也下场试手。”
三人又闲坐一刻才分开,鲁承志步行而来,下了聚贤楼慢悠悠走了。周王是坐着马车来的,谢羽倒是骑马,二人到了楼下,周王便道:“阿羽跟本王同车回吧?”
谢羽抬眸瞧他一眼,接过店小二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轻笑:“只有妇人出门才坐马车。”
崔晋被这小丫头噎了一下,才道:“那阿羽是什么?”
谢羽在马上调皮一笑:“我嘛,自然是有为少年!”
崔晋忍俊不禁:“有为少年,那本王就等着你为本王解决疑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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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大考,举国关注,朝廷内外宫中上下概莫能外。
今年主考官乃是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傅孙鼎如。他是太子一系,与闫国熹过从甚密,其余同考提调等官十之七八都是闫氏一党,朝中便有不少官员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