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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中一名小厮跪坐在他身侧:“小的来服侍卫公子。”
卫良是久饿之人,那小厮先舀了羹汤,一口一口喂了他喝。卫良沉默着喝汤吃饭,由得那小厮挟菜喂饭。
他用饭已毕,有仆从前来撤下残席,上了香茗,这才道:“有故人想见卫公子一面。”
仆从退下去之后,帷幔被人掀了起来,姜若岚走了进来,步履恍然,眸中凝泪,见到他犹不能置信:“良哥哥……”小时候,她一直这么叫他。后来渐渐长大,称呼才有变。
卫良抬起头,枯死的目光之中犹如注入了一汪活水,渐渐活了过来:“阿……阿岚……你怎么在这里?”
姜进被抓进诏狱,姜若岚失踪,卫良与程智还四处悄悄找过人,一直到他进入诏狱之后,还曾经猜测过姜若岚的下落。
卫良盘膝坐在榻上,双手笼在袖中,眼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哑声道:“方才这些人,都是你的家仆?”
姜若岚惨然一笑:“良哥哥,我爹进了诏狱,我娘形同半疯,我自己也身不由已,又哪里有这般排场?”
谢羽当日向她提起,要带她去看卫良,她还当谢羽胡说。哪知道今日晨起,谢羽带了她坐马车前来,果真见到了卫良。
她与卫良从小相识,两家素有来往,几乎可算得青梅竹马,她扑过去,抓着卫良的袖子终忍不住嚎啕大哭:“良哥哥……你怎么才出来……良哥哥……”
距离帷幔五步开外,程智与谢羽并肩而立,听得帷幔内里的哭声不歇,神色怔忡。
路五与童枣早被谢家仆人引至别处去喝茶吃饭,此刻四周寂然无声,唯有谢家家仆在远处警戒。
程智自与谢羽大吵一架之后,又往谢府去见姜若岚未果,对谢羽恨的牙根痒痒。哪知道昨日谢羽派枸杞去送信,约了他到灞桥边送卫良前往幽州。
“大小姐说了,三公子过去之后,切不可现身。姜姑娘说要送卫公子一程,等他们叙完旧之后,三公子再与卫公子相见。省得三公子打搅了他们。”
程智早早就来了,远远看着谢家仆从前去张罗帷幔,准备饭菜,等到姜若岚进去了,才有人请了他过来。
帷幔里,姜若岚抓着卫良的手大哭,哭到一半之时,却觉得手下触感奇怪,她拉起卫良的袖子,但见他左手五指形状各异,却是被人生生拗断而长歪的。
她进来之时,只顾着自己伤心难过,却不曾注意到卫良的手,此刻抱着他的左手,又去拉他的右手,卫良将袖子往身后藏去,“不碍的,不碍的。”却被她强硬的拉了过来,一看之下顿时大哭:“良哥哥,怎么会这样?他们打你了?”
其实进来之前,她就想过,能从诏狱活着走出来,已是不易,但事到眼前,见到他双手皆废,只觉得肝胆欲碎,顿时抱着卫良大哭:“良哥哥……你以后可怎么读书写字啊?”
卫良安慰她:“我往后也用不着读书写字啦,流放的囚犯哪里用得着写字?”他目中亦滚下泪来。
逢此巨变,卫家满门只剩得他一个,身体前程俱废,不过是一天天苦熬日子罢了,再无旁的指望。
姜若岚哭的更伤心了:“良哥哥,我该怎么办?”她拉着卫良的双手,却不知在未进来之前,卫良已经保持着坐姿有一段时间,他在诏狱中被折磨许久,全凭一口气撑着,身体底子却是被彻底摧毁了。
怀里又抱了个哭天昏地的姜若岚,身上伤口虽然上了药,也还疼的厉害,久坐不住,额头都冒出了冷汗,整个人摇摇欲坠,随着姜若岚一声惊呼,他已经朝后跌了过去。
“良哥哥——”
外面立着的程智听得这声惨呼,就要往里闯,却被谢羽一把拉住了:“如果真的有事,她会出来求救的。”
姜若岚被谢家人引过来之后,谢羽还在马车上,但帷幔外面却守着谢家仆从。
卫良朝后跌过去之后,本来想立即爬起来的,但是他全身都有伤处,姜若岚又在他怀里一起跌了过去,坐都坐不起来。
姜若岚先从他身上爬起来,顿时看到他衣袍之下朝着别的方向弯曲的腿,更是大惊,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拉起他的裤子去瞧,见到他双腿之上的旧伤疮面,以及被寸寸打断的胫骨,只觉眼前路都黑……
她连哭带抱,将卫良扶了起来,靠在她身上,不住掉泪:“良哥哥,你这个样子怎么走到幽州去?卫伯伯卫伯母呢?家里人呢?还有我爹爹呢?”
卫良闭了下眼睛:“他们……全都死在了诏狱。”
姜若岚呆呆瞧着他,如玉般的脸颊上全是泪痕,好半天才道:“卫伯伯卫伯母跟我爹爹他们……全都死了?”
一直以来,她想要替姜进申冤,想将他救出诏狱,几乎快成了她的执念。现在骤然听到姜进死在了诏狱,只觉得眼前一黑,犹不能信:“我爹爹……也死了?”
卫良用自己扭曲变形的手轻抚着她的头顶:“姜伯伯去了之后,姜伯母也在狱中上吊自杀,所幸你无事,也是万幸。阿岚,往后良哥哥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好生照顾自己!”
这些事情,姜若岚统统不知道。
“我娘……也在牢里自尽了?”她仰头看着卫良,眼泪如汩汩泉水,不住的流:“她不是……不是在家里吗?”想起那个漫长漆黑的夜,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绞成了一团,痛不可抑:“爹,娘……”
她用双手牢牢抱着卫良的腰,崩溃大哭:“良哥哥,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丢下我不管……你不记得小时候了,姜伯母跟我娘说过两家要结为儿女亲家,只等我长大以后,你就要娶我。你也说过的,将来要娶我为妻!你现在让我怎么办?让我怎么办啊?”
她哭的声嘶力竭:“良哥哥,你说过要娶我的啊!你带我走啊……我要跟着你!我不管我不管,你要带我走,我要跟着你……你让我跟着你去……”
帷幔外面,程智面色如土,姜若岚的哭声似鞭子一样抽打在他心上,条条血痕。
谢羽斜睨了他一眼:“ 程三公子,你要不要进去叙叙旧啊?”
程默沉默着摇头,帷幔自成一个世界,根本容不得外人插*入。
卫良在帷幔内苦劝姜若岚:“阿岚,我此去凶多吉少,能不能走到幽州还是未知之数,你何苦跟着我。”
姜若岚抱着他死不撒手,如溺水之人紧抓着最后一根浮木:“不要不要!我只剩下你最后一个亲人了,我要跟着你走。你将我也带走……我一个人孤零零留在长安城,一点盼头也没有,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良哥哥,你带我走吧!”
帷幔被掀起,谢羽走了进来:“姜姑娘,外面衙差开始催促了,你是要留下来呢,还是要跟着卫公子去幽州,你自己选择。”
姜若岚抬起哭的红肿的眼睛,看到谢羽走进来,紧抱着卫良的手不曾松开,倒似有了卫良就有了依仗一样。
卫良安抚的摸摸她的肩膀:“这位姑娘是?”
谢羽:“卫公子不认识我,与家兄却是旧识。”扬声朝外喊道:“程三公子,进来吧!”
程智避无可避,缓步走了进来,向着卫良一礼:“卫兄,这是家妹。”
卫良在狱中历经太多折磨,心中存了太多事情,与程智久别重逢,却不见喜悦,唯有家破人亡之后的满目苍凉。二人曾经是知交好友,在长安城中与一帮朋友诗酒风流,走马章台,不知道有多逍遥。如今回想,已经蒙着隔世的尘埃。
他与程智认识数年,从不知他有妹妹,不过既然程智说是妹妹,他也没必要追问二人的关系,只之前的仆人说过家主人兄长与他有旧,那想来便是这位姑娘了,当下便道:“多谢程姑娘赠衣赠食。”
“好说。在下随母,姓谢。”
谢羽扬着下巴道:“姜姑娘与在下有一约定,她欲往三公主身边去服侍,在下今日特意送她来与卫公子见最后一面。”
卫良瞳孔猛缩,似被什么恐惧攫住一般,脱口而出:“不行!你不能去三公主身边!”
谢羽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卫良,心中猜测他是否知道姜进身世,沉吟道:“卫公子,若是姜姑娘执意要去呢?家兄已经与三公主有了婚约,想来在家兄的照顾之下,可保姜姑娘无虞。”
“不行!她不能去三公主身边!”他用自己扭曲的使不上力气的双手用力抓着姜若岚:“阿岚你听我说,姜伯父的案子虽然已经平息,但你若是想去申冤便是异想天开,不但不能达成,还会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姜伯父最后的遗愿就是想要让你平平安安活下来!”
谢羽道:“卫公子,可是家兄很愿意照顾姜姑娘呢。”她的目光扫过程智,见他一脸尴尬,而姜若岚也垂头不语,唯独卫良语气坚定:“你兄长照顾阿岚我不反对,但是她不能去三公主身边!”
自程智进来,姜若岚虽然垂着眼睛,但是紧抱着卫良的手却并未松开。
程智在外面听了一耳朵,进来见到二人这般情态,刺心之极,直恨不得立刻就从这里奔逃出去,但他与卫良数年好友,在他落难之际前来送行,自不好走开,只能难堪又尴尬的站在那里。
特别是前几日,他心中还想过要跟姜若岚比翼双飞,而姜若岚还对他表现的情深意重,难舍难离,一转眼却扑进卫良怀里,特别是在卫良已成废人,又流放幽州之际,却紧抱着他死也不肯松手,她心中到底对谁有情,一目了然。
既然卫良发配到幽州,而幽州又是程家的地盘,程智免不了要宽慰他几句:“家兄过几日就启程,想来要比卫兄的脚程快。家兄走时,我会跟家兄提一提,回头再交待衙差去的时候往幽州府里去递个帖子,家里定会好生照顾卫兄,你不必担心,尽可在幽州好好养伤。
卫良落魄至此,原本死的心都有了,但姜若岚懵懂不知,一身安危都系在他身上,便只能打起精神:“大恩不言谢,阿岚得你们兄妹照顾,大恩大德只能来世再报了!”
路五与童枣被谢家仆人引去一旁吃喝,酒足饭饱之后,前来带犯人出发,二人各得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另有赠的盘缠等,直接交到卫良手上。
谢羽还道:“卫公子手脚不便,我送个丫环去侍候他。素岚,你过来,沿途照料好卫公子,等到了幽州程府,我大哥定然会重重赏你!”
姜若岚向她行了一礼:“大小姐多保重!奴婢这就随卫公子前去,路上一定好生照顾卫公子。”
程智又敲打两名衙差:“幽州程家,两位应该听说过吧?卫公子是我的朋友,两位到了幽州之后,前去程府,自然有赏。”
路五与童枣原本还在考虑能不能将卫良押送到幽州去,以卫良的身体状态,就算是死在半道上,也不奇怪。他们也没准备精心照顾,只要不是渴死饿死,病死了却怨不得他们。
哪知道此去幽州竟然还有重赏,顿时喜道:“小的一定好生照顾卫公子,保管将他与这位姑娘送到幽州。”
谢羽翻身上马,与卫良以及姜若岚道别:“此去山高路远,两位保重!”她骑着胭脂而去,身后谢家仆从紧随其后,呼啦啦去了,独留程智与两名小厮,又与卫良多说了几句,才打马离开。
路五与童枣有了盼头,路上待卫良果然经心,待姜若岚也极为客气。
姜若岚既然是前来侍候卫良的,晚上便在他旁边歇息。二人同宿一间。卫良但有推辞,姜若岚便眼泪汪汪,“良哥哥,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