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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爬了半天,好容易才爬到一处溪边,冬日的山泉水又冷又冰,喝下它们虽让我免于渴死,但却让我的病越发加重。我再没力气往别处爬,就趴在那里,一日里大半时间都昏死过去,偶尔被冻醒了便喝一口冰冷的溪水。若不是易先生拣到了我,只怕我当日就葬身荒野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突然挑眉看一眼采薇,“王妃这会子是不是在心里遗憾当日没让老天收了我这个无赖,省得今日在这里祸害你?”
采薇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既然独自流浪在外如此辛苦,殿下又不是一定要过这种苦日子,为何不回到京城继续过你京城小霸王的富贵生活呢?”
“你还不起来吗,就打算穿着一身睡衣在这马车里待上一天?”秦斐突然冷冷地来了这一句,丢给她一身衣裳,“出行在外,王妃也别想着再穿女装,这是本王先前的旧衣裳,你先穿着吧。”
采薇见他不愿再谈及往事,也不再问,见他脸色阴郁得吓人,她还从没见过他心情这般不好,难道方才的话题触到了他心中的隐痛不成?便有些犹豫要怎么开口让他转过身去,好让她换衣裳。
她正为难,秦斐突然走出马车,到外头去和赶车的人说话,倒让她松了一口气。她见那衣裳料子虽不错,却是旧得很了,想是秦斐十几岁时穿过的衣裳,她虽然不愿穿别人的旧衣,但在再无衣可穿的情形下,只得匆忙换上那一身男装,除了略有些大以外,倒也还好。
既穿了男装,自然也就不用再梳女儿家的发髻,她将头发总束到一起挽了个髻,用一根发带缠了几圈系住,便算完事。
秦斐进来的时候见她正从水壶里倒出清水,沾湿了帕子细细擦脸。便道:“旅途辛苦,倒是委屈王妃了,等晚上到了旅店,再好生洗个脸吧!”
采薇放下帕子,“咱们晚上会住店,不用晚上继续赶路吗?”
“这一路上怕是有些不太平,晚上赶路并不安全,何况长途跋涉本就疲累,若是晚上也赶路休息不好,我怕……”
他说到这里,却不再往下说,让采薇更是好奇他那没说出来的半句担心到底是什么。
他将手上拎的一包东西丢在她身边,“本王还有正事要做,王妃自己看书消遣吧,别来烦我!”
采薇见多了他不正经的样子,见他突然之间就从一个油嘴滑舌的纨绔子弟变成了一个高冷郡王,正经严肃得了不得,倒怔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见秦斐坐在另一边椅垫上,离她远远的,跟前放着的小几上摆满了各种信件文书,他每一封都细细地看过,不时在上面写几个字,放到一边。
采薇不敢多看,只瞥了一眼便转过头来,打开他丢过来的那包东西,见里头装着的正是他昨晚送给她的那些书,一想到他竟没忘了把这些书也带上,心下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二人一路无话,到了晌午,正好路过一个小镇,秦斐命赶车的仇五去买了几个包子面饼一类的熟食便将午饭打发了过去。马车只在仇五去买东西时停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又不停歇地朝前驶去。直到傍晚时分,又到了一处镇子上,秦斐才命仇五找一处客栈,当晚在此歇宿。
采薇合上书本正要下车,秦斐忽然丢给她一个东西,命令道:“戴上它!”
她拿起被丢到她书上的那一层薄薄的东西,展开来,见那上面除了几个小洞,也看不出是什么。她见秦斐手里也正拿着一个这样的东西,对着内里呵了几口气后往脸上一蒙,瞬间就换了一个模样,从一个容颜俊美的王孙公子变成了一个一脸病容、毫不起眼的年轻后生。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
她曾听父亲说起过一回,一直对这东西好奇得不得了,便学着秦斐的样子,对着面具里头那一面呵了几口气,想是那里面涂了呵胶,盖到脸上,用手按压几下,便同自己脸上的皮肤粘在了一处。
她极好奇自己戴上这□□会是什么模样,可她昨晚是在睡梦里被秦斐给搬到这马车上的,身上哪有镜子。
秦斐正打算从袖子里掏出她的镜子给她,见她不住在脸上摸来摸去,眼里又是好奇又是郁闷,默默地又把镜子放回自己的口袋里,心道:“就让你摸得着看不见才好。”先一步走出马车。
采薇掀开车帘,自已踩着脚踏下了马车。她环视着四周的一切,铺着青石板路的街道,上写着吉安客栈牌匾的敝旧客栈,还有街边过往的各色行人,唇角不由微微弯起。
上一次她这样穿着男装,无拘无束地行走于街肆之间,已是六年前的事了。在后宅逼仄的院墙内被关了六年之后,能再一次走出那一方狭小的天地,她只觉说不出的欣喜,还有那么一点莫名的兴奋雀跃。
进到里头,秦斐随意捡了一张空桌子就坐了下去,采薇见那条凳上隐隐有一层油渍,到底女孩儿家爱洁,顶着秦斐的白眼拿出帕子来擦了几下才坐上去。
不一时,饭菜端了上来,虽然秦斐要的已是这店里最好的一桌饭菜,但这小镇上的客栈里再上好的饭菜又能有什么好滋味儿。
秦斐如今已是吃得了山珍海味,咽得下窝头野菜,就是不知道周采薇这一直娇养惯了的千金大小姐能不能吃得下去这粗茶淡饭。
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朝右边瞄了一眼,见她虽然眉头微蹙,吃得极慢,到底还是把一碗饭都吃完了。
采薇见秦斐命仇五定了两间上房,还以为是给她一人一间,可等到了楼上,她前脚刚进了房门,秦斐后脚就钻了进来。
☆、第一百七十四回
“殿……”她脱口说了这一个字,立时就想起先前秦斐关于出行在外对她立下的几条规矩,忙改口道:“公子,我今晚想一人住一个房间。”
秦斐原是命她喊自己“大哥”的,可采薇总觉得喊不出来,还是喊了他公子。
秦斐将门一关,凑到她耳边道:“放你一个人住,我可不放心,你要知道这些客栈里可有好些都是黑店,专喜欢在晚上将迷烟吹到女子的卧房里,好去采花。”
采薇一怔,突然想起来一事,手指着自己的脸道:“我现下脸上戴着这个,还能谁能认出来我是女子?”
“难道你晚上也戴着这玩意睡觉不成?”
“真到了夜里睡觉的时候,黑灯瞎火的谁还看得见脸长得什么样儿,如何辨别男女?”
秦斐凉凉地给她一句,“你以为就只有女人才会被采花吗?”
他将一面西洋镜递到采薇面前,采薇第一眼看过去险些没被自己给吓死,那镜中之人简直是要多丑就有多丑,满脸的麻子,脸色黄黑黄黑的。
“知道我为什么特意给你弄一张这么丑的‘脸面’吗?不仅是怕你被认出来是个女的,更怕就算你是个男子,若是太俊俏了,招来那些喜好男风的采花贼觊觎,夜里来偷爬你的床。”
“哪里就有这么夸张了?”
秦斐往床上一坐,“怎么没有,我朝本来就盛行男风,何况这些年来,旷男日多,大多又穷得娶不起老婆进不起青木娄,便有好些也干脆喜欢起男人来了。”
“这还不都是这几千年下来,太过重男轻女,无论高门贵族还是市井贫民,均以生儿为喜,生女为忧,每年不知有多少女婴一出生便被溺死在马桶里,兼且豪绅士宦畜妾成风。若是再这样下去,便是不发生灾荒,只怕也会乱起来!”
秦斐打了个呵欠,摘下脸上的□□,“你不累吗,趁着热水刚送来,快些洗洗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采薇洗完了脸,正要把水倒在脚盆里洗脚,就被秦斐拦了下来,直接就用她洗过的剩水擦了把脸,采薇有些尴尬地道:“那铜壶里还有些热水,你别……”
“那多麻烦,好了,你快些洗脚,我还等着呢!”
于是采薇略继续尴尬地看着他又用自已的洗脚水再泡了回脚。
秦斐擦完脚,见采薇还在一边立着,也不上床,便冷笑道:“又不是没和我同床共枕过,你被我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也没见你身上长疹子或是吐得昏天黑地,还在这里害什么羞呢!”
“你要是不爱睡床,那就自已挪到地上睡去,可别想着我会让你,这些天我是一定要睡在床上的!”他丢下这句话,翻过身去只消片刻就打起了呼儿。
采薇静静在床边立了片刻,她总觉得这一路上秦斐有些怪异,他既是习武之人,如何会连骑马奔驰数天都经不起?且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对,赶了这一天的路下来,一脸倦态。
他说他流浪在外时曾生过一场大病,当时他病得那样厉害,会不会也像他哥哥秦旻那样也留下什么病根?
她吹熄了灯火,最终还是躺到了床上。
结果这一夜,两人相安无事。采薇第二天一早醒来时,见秦斐还窝在他自己的被子里。
采薇不由暗道:“许是这家伙昨晚没许下什么决不会动她的承诺,所以昨晚才会这么老实吧!”
此后的几晚,这一对夫妻都是同床共枕,但却是各睡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会越过界去。
这一日,他们三人行到山东境内,采薇看书看得眼睛有些乏了,便掀起车帘一角,朝外看去,却见一眼望出去皆是黄茅白草。她细看了一会发现所过之处,道路两边的地亩疆界尚在,而禾把之迹无一存者,竟是大片大片久已无人耕作的荒田。
她正心有所疑,忽见有不少衣着破烂、面黄肌瘦的逃荒之人,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地在道旁走着。
采薇看了半天,见这一路上全是这些难民由西而来,不由问秦斐道:“公子,这外头路上这么多难民,难道是哪里又遭了灾荒不成?”
秦斐跟前那张小几上堆满了信件文书,他头也不抬地道:“流经南阳府的黄河河道前几日又发了洪水,将快要成熟的麦子全都给淹了。”
采薇先前曾听父亲讲过,燕秦立国之初虽曾严令定下“三年一小挑,五年一大挑”的疏濬制度,但自光宗时起,因耽于享乐,常将疏浚河道之费挪用以建宫室园林,等到麟德帝继位之后,更是因吏治腐坏,一应官员上下皆贪,本就有限的一点河工经费再被官员们贪污私肥,凡大挑、小挑之费,俱入上下私橐,以致根本无力顾及水利维修,致使河床淤积的泥沙越来越厚,河堤连年冲决。
采薇深知这水祸非一朝一夕之故,不由叹道:“虽然每年朝庭拨下的赈灾银两总是会被人层层克扣、贪污大半,可多少还是能漏下那么点来救济灾民,他们这一逃岂不是……”
“你以为南阳府的知府会将这水灾之事报上去吗?”秦斐也终于放下手中的文书,看着窗外的灾民冷声说道。
“公子的意思是……”
“你在后宅里待了四五年,自然不知道这几年水灾频频,凡黄河流经之处水灾就从没断过,每年都有十数起。治理河道的官吏对水灾根本就是乐见其成,一有水患,便请朝庭发放赈济粮米并治河之费,好让他们再从中克扣,中饱私囊。他们的腰包倒是鼓起来了,可是黄河底下的泥沙却是越来越厚,以致河道年年修治,年年冲决!”
“孙太后正嫌她的大太监安成绪每年给她收敛的金银越来越少,又哪里愿意每年都拨出这么多银两来赈灾修河,趁着于御史上奏河道数名官员贪渎之罪,指使她侄儿孙右相在朝中定下了个章程,若某府上报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