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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进忠将周管家的小主人,病中的“黄公子”背在背上,领着一众男女老少,朝左走到一处背风的山坳里。他们这些人在外流落多日,三三两两地聚到山壁或是树下,驾轻就熟地将几根棍棒往地下一插,再拿出些篷布被褥之类的,往上一搭,便凑成个简易的小窝棚,能让他们躲在里头,依偎在一起取暖。
采薇可不觉得这样简易的窝棚能挡住多少夜里的寒风,自已倒还罢了,可秦斐如今正在病中是万不能再受了寒气的。她正想着怎生才能让秦斐这一晚睡得暖和些,张进忠已脸上带笑地过来说是给他和黄公子找了一处好地方。
“刘大叔他们几个在那边山底下发现了一个山洞,住到那里头总比这些破布搭的窝棚要更暖和些。你们想来都是没吃过苦、受过冻的,先生如今是俺们的救命恩人,黄公子更是能让俺们再多吃上几天饱饭的要紧人物,可不能让你们也跟着俺们一样挨冷受冻的。俺这就带你们过去,只可惜那山洞小了点,不能再多住几个人。”
采薇急忙谢过了他,让他将秦斐背到那处小山洞里,张进忠又寻了几块篷布替她将洞口挡起来,夜里多少能挡住些吹进来的冷风。
片刻后,张进忠又进来给她送了一大捆枯枝柴草和一罐水,帮她生起了一堆火,才告辞而去。
采薇将水罐架在火上,等煮开了,倒了一碗在碗里,用汤匙搅得凉了些,试过了水温,方才舀了一勺送到秦斐唇边,轻声道:“公子,喝些热水吧!”
秦斐仍是双眼紧闭,嘴唇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由着采薇将一碗热水都喂给他喝了。
采薇又从罐子里倒了一碗水出来,正想解一解自己口中的干渴,就听靠在洞壁上的那位病人开始叫唤起饿来了。
采薇叹了一口气,放下水碗,从袖子里摸出两个面饼来,撕成小块泡在热水里,待泡得极软了,才喂给秦斐吃。
这是先前她偷偷藏在身上的晚饭,本打算和秦斐一人一个,可谁知喂他吃完了一个面饼,他还扯着自己的衣袖不放,轻声喃喃着“还要……”。
采薇只得把自己那一份也泡好了喂给他吃,见他吃完了还嫌不够,还在念叨着“还要”,气得捏着他脸骂道:“喂,你是饭桶吗?病成这样,醒都醒不过来,怎么还这么能吃,我自己饿着肚子,把晚饭全给了你吃,你还嫌不够?反正我是再没吃的了,你就饿着去吧,再怎么叫唤也没用!”
她又想起这厮素日欺负她的种种可恶之处来,便趁他此时病得人事不知,捏完了他左边脸蛋,又捏他右边脸蛋,捏了三四次才觉得出了积在心底许久的那一口闷气。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想要喝些热水来勉强充饥吧,又怕水喝得多了,出去如厕不大方便,只得喝了几口,倒头睡下,盼着仇五能早些带了吃的回来。
☆、第一百七十九回
仇五他们是在四更时分回来的,回来的虽然快,但是吃的东西却没带回来多少。因为离得最近的一处村镇极小,本身就没有多少余粮,他们好说歹说,也只买到了四石高梁米,因知道众人都饿了好几天,便先将这四石高梁米送回来,让众人先有些吃食好垫一垫,
他们几人一将粮食送回来,便马不停蹄地又下山了,说是他们去买米时已先买了些熟食吃饱了肚子,这会子有的是力气,要再去到更远的地方找个大些的市镇多买些米面回来,让大家伙儿都能饱餐一顿。
采薇见仇五跟她使了个眼色,便知道他已在沿途留下暗号,现下就等着秦斐的那些暗卫能早些赶到了。
仇五见众人都忙着分高粱米,忙瞅空到采薇跟前,问道:“公子怎么样了?”
采薇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不过胃口倒是极好,可见这病虽然来势汹汹,但却并不凶险。”
“管家,您当真打算和这帮人在一起待上几天吗?”仇五小声问道。
“嗯,公子这病虽然不凶险,但也马虎不得。住在这山洞里虽说简陋了些,但与其再让他路上奔波,不如先在这里静养上几日。至于耽搁了的那几天行程积下的事情,回头再一起想法子料理吧!”
仇五此时已对这位王妃刮目相看,答应了一声,便又赶着马车和张定忠他们几人下山买米面去了。
他去后不久,张进忠就给采薇送来一罐高梁米熬的粥,“昨儿晚上让恩人饿了一宿,真是过意不去,实在是我们也没什么吃的了,二弟他们买回来的高粱米,我们每人分了些,这一份是给恩人和你家公子的。”
采薇谢过了他,送他出了山洞,刚倒了一碗出来,就听见秦斐在那里小声叫唤饿,要吃的。她捏了一把他的鼻头道:“你属狗的吗?鼻子倒灵,吃的刚送来就知道喊着要吃。”
这一喂,又是一罐子粥全落他肚子里了,采薇自己只尝了一口。等张进忠又进来山洞时,就见采薇正把那罐底剩的几口残粥倒出来,端去喂给他家公子,不由问道:“周先生,您该不会把这一罐子粥全给了你家公子了吧?”
采薇笑笑,“我家公子在病中,自然需要多吃些东西才能早些痊愈。”
张进忠感叹道:“先生您对你家公子可真好,宁愿自个饿着肚子也要让东家吃饱。这年头,像您这样忠心的管家可真是不多见了!”
采薇淡淡道:“张大哥,你们如今待我如此客气有礼,是因为我有恩于你们,你们都是懂得感恩图报之人。我也同你们一样,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恩则需要报恩。我家这位公子曾于我有恩,我又岂能不回报他一二!”
“你家公子也曾救过你的命吗?”张进忠问道。
采薇想了一会子,答道:“倒也不是那么重的恩情,不过是把我从一桩祸事里给救了出来,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极大的恩情了。我欠他的这份情,平日里没什么机会能报答他,眼下他身处困境,倒是给了我一个报恩的机会,我只盼着他的病能早些好,再安然无恙地离了这里。”
“你家公子,他的病还没好些吗?周先生,您不是懂医术吗,怎么不给你家公子治一治?”张进忠有些不明白。
采薇摇摇头,“我哪里懂什么医术,不过是看过几本书,见书上提过一些中毒的症状和急救的法子罢了,若我真的懂医,早就开一帖方子给小五,让他下山买米时顺便为我家公子抓几服药回来了。”
“这要不是碰上了俺们,只怕你们早寻到大夫能替他诊治了。”张进忠想到这里,心下不禁升起一丝愧疚来
“张大哥无需自责,其实我们公子这病不过是劳累过度,操的心太多,才会累得生了病。便是病成这样,他也不肯停下来歇息几天,等养好了病再赶路,硬是要早些赶到东林书院去。其实遇到你们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能让他好生休息几日,不用再带病赶路。”
“你家公子可真是好学!现下的公子哥儿好多都是只知道花天酒地不务正业,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只知道寻欢作乐。”
“唔,我家公子其实先前也是这等纨绔子弟,后来不知怎么就痛改前非,变得忧国忧民起来,见如今天下像你们这样的穷苦百姓太多了,便想着能早日学得满腹诗书、治世经纶,好入朝为官,造福百姓。所以他才会这么急着往书院赶。”
她最开始确是以为秦斐不过就是个不着调的京城恶霸,除了惹是生非就是打人骂狗。但是和这位小霸王打得交道越多,她越是发现这人并不如他面儿上那么简单,并不是个只知吃喝玩乐,胡作非为之人。恰恰相反,他非常清楚他要做什么,要不是看出他心中暗藏非常之志,她才不会答应他提出的契约,和他有所约定,答应尽己所能帮他做一些事情。
张进忠听了她对自家公子这一番夸赞之言,一拍大腿道:“要是天下多些像你家公子这样的好人好官就好了,那俺们也就不用再这么背井离乡,四处乞食了。”
他二人聊得起兴,没人注意到躺在一边的黄公子那长长的眼睫毛,在火光跳动的光影里微微地颤动了几下。在听到这小小山洞里传来“咕咕”几声时,唇角更是微微弯了弯。
采薇有些尴尬地按住肚子,张进忠也早听见了,忙将他手里捧着的一碗粥递过来道:“恩人,俺原是想过来一边跟你聊天,一边喝粥的。这碗粥我还一口没动过,你要是不嫌弃就先喝了吧!”
采薇知道这碗粥应是分给他的那一份儿,他虽是这群人的领头之人,但却绝不仗着这身份给自己多分些粥饭,他也只有这一碗粥的口粮而已。便忙推辞道:“张大哥,你也饿了好些天了,我不过就饿这么一两顿,还受得住,还是你先吃吧。”
张进忠却硬是将他碗里的粥倒进采薇碗里,“恩人,你们哪能和我们比啊,俺们庄稼人都是从小饿惯了的,你们平日里怕是少有吃不上饭的时候吧,可别饿坏了。再说,俺还有一件事要求恩人呢,恩人就别跟俺客气了。”
采薇两顿饭没吃,正饿得难过,听他这样说,也就没再跟他客气,大口吃起粥来。她怕吃得太斯文了,被他看出不妥来,故意吃得稀里呼噜的,尽量学着他们这些糙汉子的粗鲁吃法。
她三两口吃完了粥,拿袖子一抹嘴,问道:“张大哥有什么事要来拜托我?”
张进忠挠挠脑袋,不好意思道:“俺原是想请恩人教俺一些医术,若是将来俺娘再有些病痛,俺也能有些用处,省得站在一边干瞪眼着急。可是听恩人方才说,原来恩人也是不懂医术的。”
“我只是从书上看过几个急救法子罢了,回头我把它们都告诉给你知道。”
张进忠忙跟她道了谢,又问能不能教他读书识字。“俺从小就想学认字,可是家里穷,上不起学堂。被关牢里那几年,俺总在想,要是俺和俺兄弟能认得几个大字,也就不会被里长骗得那样惨了。俺也知道恩人肯定不会跟俺们这些人长久的待在一起,就想着恩人在这山里住着的几天,若是无事,能不能教俺多少认几个字?”
采薇见他坐立不安,一副生怕自己不答应的忐忑样儿,便笑道:“我既然喝了你的粥,总不能白喝,这束修都收下了,总要教你些东西才是。”
便先将他和他弟弟的名字教了给他,说道:“我教人识字,喜欢从书里选一段来教认读写。或选诗词,或选史书,或选兵书,张大哥,你从中任选一样吧!”
张进忠想了想,“俺们这些穷老百姓,若想出人头地,读书考举人做官那是不成的,想要混出个名堂来,只能去当兵。俺还是选兵书吧,说不准将来还能派上些用场。”
采薇笑了笑,她想教给他的也正是兵书,便从《孙子兵法》的第一章开始教起徒弟来,她用树枝将开头一段写在地下,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给他认识,然后再跟他讲解其中的意思。
这一教就教了有一个多时辰,直到外头有人找张进忠,他才意犹未尽地去忙别的事。
采薇这才觉得有些累了,且讲了一个多时辰,她也有些口干舌燥。倒了一碗水正想喝,忽然看见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正盯着她看,吓得她差点将水洒了一身。
她定了定神,嗔道:“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吱一声,吓了我好大一跳!”
秦斐哼了一声,“你们一个教得孜孜不倦,一个学得专心致志,我哪儿好出声打扰啊!渴了这么半天都不好意思开口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