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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你在浙江,只知道潞王僭越称帝,鲁王监国,其实也就在那几天,身在福州的闵王秦键和南宁的桂王秦榔也都僭越称帝,一个起的年号是龙武,一个叫永立。短短几天功夫,燕秦仅剩的半壁江山就一气儿冒出来三个皇帝一个监国!”
“然后没过几天,就从云南那边传出消息来,说是麟德帝和孙太后还有颖川王全都安好无恙,命那几个僭越的藩王赶紧自己去了帝号,上请罪折子。可是都皇袍加身了,谁理他呀?那几个藩王心里头想的无非是看谁能笑到最后,赶走鞑子,再一统大秦的万里江山,那帝位才是谁的。”
“可是他们一个个只知道做着当皇帝的美梦,没见招兵买马,整兵备战,倒是先忙着选了不少的美女封妃立后。这几个里头,闽王秦键倒是个不错的,被人拥上帝位,仍是衣食俭朴,日夜读书,很想有一番作为,只可惜却手无实权,军权被何腾交、郑飞黄所把持,不过是个傀儡,有心无力。”
采薇心道,其实这个时候,若是这几位能暂将帝位先放到一边,大家联起手来一致抗金,反倒能东西呼应,势相连结,共筑起一道由西南到东南长长的防线,必将极大的消耗鞑子的战力和补给。只可惜,若是燕春人能做到精诚一致、团结一心的话,那鞑子皇帝也就不会想出这么个鬼主意了。
果然秦斐也道:“当时咱们手里还有湖南、两广、江西、四川、云贵这七省,虽大半都被鞑子给占了,但若是经营得当,未必不能翻盘。只可恨那朵尔衮可真是好算计,他也知道要拿下这七省要很费一番工夫,为了替他自己省些力气,就玩了这么一出,结果那几个蠢货竟真如他料想的那样,全忘了大敌当前,反倒先窝里斗起来。”
“我虽给三哥去了信请他竭力劝阻皇室内的阋墙之争,可是孙太后那个老妖婆,就是不听劝,非要派兵去讨伐离云南最近的桂王秦榔。那几个僭越的藩王虽然不敢先对麟德帝动手,可是真被人打过来的,却也不会束手就擒,于是云南和广西先就同室操戈起来。”
“杭州的潞王原本也想讨伐鲁王的,只可惜他连兵马还没集齐,鞑子的铁蹄就先冲到了他的涌金门前。这潞王秦淓最是个没骨气的,一听鞑子给他的招降待遇还不错,就把劝他退到海上整兵再战的总兵方国安给撵了出去,又派人遣使迎降并约金人来袭击己方的营帐。等到方国安和裨将王庆甫等人在涌金门下与金人战成一团时,秦淓这个贱人竟然命人以酒食从城上洒下去以饷金兵。气得城下的将士们全都弃城而去,往东投了鲁王秦海”。
“但方、王二人到了浙东后,仗着人多,立即接管了浙东原有的营兵和卫军,自称正兵,排挤秦海手下原先的几支义兵,拥兵自重。不顾秦海反对,擅自把浙东各府县每年六十余万钱粮自行分配,结果搞得浙东各地义师断绝了粮饷来源,大多散去,到最后就连督师大学士张国维直接掌管的亲兵营也只剩几百人。”
“于是没几个月功夫,鲁王秦海手下的兵就只剩下方、王二人手里的几万人,他不想着赶紧把兵权从这两个人手里夺回来,反倒只顾着和闽王秦键互掐,两个人争着抢着给对方的官员加官进爵,互挖墙角。”
“结果鞑子一打到绍兴,方国安吃了败仗,一降了之,他无奈之下,只好逃到海上,他家眷都被金人抓了去,要他剃发归降,反被他痛骂了一顿。虽说秦海的脑子还不如一个船工,完全不足与谋大事,不过比起秦淓来,总算还有些骨气。”
“那闽王秦键呢?”采薇问道。
“他——”秦斐顿了顿才道:“他倒是有些可惜了。”
“阿薇,自我到了泉州之后,我一直不曾显露身份,初时是因为你正顶着我的名头在金陵守城,后来则是因为知道鞑子皇帝的诡计,不愿让大秦宗室再冒出来一个有资格登上帝位之人。再到后来,则是不想暴露身份被孙太后逼着去打自家的宗室兄弟。”
“可是我虽然不曾向世人公布我的身份,却悄悄儿的写信告诉给秦键知道。因为他总算是粗知文墨,心怀复兴之志。虽说也会搞些窝里斗的小动作,但既不饮酒做乐,也无声色犬马之好,用人无门户之见,凡抗金之人皆量才录用,甚至愿意放下架子和高自成死后大顺军的余部合作,一道抗金。不图安逸,看不惯郑飞黄的消极怠战,不顾已身安危,离开还算安全的福州,反倒往江西赣州跑。”
采薇听了道:“看来这闽王倒真是有些见识的,赣州居上游,鞑子所占的南昌不能仰面而攻,且赣州左为楚,右为闽、浙,背为东粤,足以控制三面,实乃战略要地。”
“不错!”秦斐接口道:“如果江西用兵得手,局势稳定,可以西连湖南何腾交部,东接福建郑飞黄部,南靠广东,收就近指挥之效。若得江西,则我军以浙东为首,江西为腹,湖南、广西、云贵为尾,俨然一常山之蛇。”
采薇道:“若得一将拥重兵从上游而动武昌,灭了鞑子不多的守军,则东南半壁几可一鼓而复即便江西作战不利,闽王也还可以西移湖南,南下广东。只是……”
秦斐看了她一眼,长叹道:“我当日也是这么担心的,怕鞑子也看出来赣州的要紧,派兵来攻,大秦的那些个将领总兵在面对鞑子时是个德性我是再清楚不过,既无能又不肯互相救援。所以我才劝他,若是那湖广总督何腾交并不是真心希望他去江西,他还是先留在福州更稳妥些。”
“可他却回信说他在福州已经当够了郑飞黄的傀儡娃娃,再也不愿受他的摆布挟制,决意要去往赣州。郑飞黄既不拦他,也不派兵护卫于他,结果他才走到半道上,因为赣州守将指挥失误,何腾交又坐视不救,结果赣州失守。等秦键得到消息再想往福州赶时,又传来一个噩耗,郑飞黄已降了鞑子。他匆忙逃到汀州,被鞑子的轻骑追上,阖家全都死于汀州城内,连同他刚出世没几天的长子。”
明明是六月天,采薇却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下意识地便依偎到秦斐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秦斐一言不发地展开双臂将她圈进怀里,也是紧紧地搂住她。二人就这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抵御那残酷的时局与现实。
夫妻二人在灯影下沉默良久,采薇才终于鼓起勇气再次问道:“那,后来呢?”
☆、第248章
“是不是鞑子在杀了闽王后又打到泉州来了?”采薇问道。
秦斐摇了摇头,“其实当日鞑子见杀了闽王秦键,郑飞黄统领的福建水军也已降了他们,鲁王秦海也在郑飞黄的侄子郑棌手里,便以为大功告成,大将军博洛领着金兵主力先回了燕京,只留下不多的金兵驻守福建。”
采薇的眼睛亮了亮,但紧跟着一想,眼中的神采又黯了下来。
秦斐知她在想什么,一点她额头道:“你又在瞎想什么?你都能想到的我能虑不到吗?虽然福建已无金兵主力,但若是咱们自身没有足够的实力,便是一时将福建全省从鞑子手里夺回来,等人家再派精兵来攻,还得再被人给夺了去,我又不是那些个蠢货,这种赔本买卖我才不会做呢!”
“那是谁做了?惹的你这般生气?”采薇问他。
“云南的孙太后仗着四川的张进忠替她挡在鞑子前面,还在和桂王秦榔互掐,顾不上福建这边。倒是那郑棌没听他叔叔郑飞黄的话,不但没有献出鲁王投降鞑子,反倒奉鲁王为主,从海上打下福建沿海的几个县城。”
“想是秦海在海上颠沛流离,吃了些苦头也长了些见识,再被人奉为监国,总算也知道干些正事。他招贤纳才、广发檄文,号召各地绅民起事,共创大业。短短几个月功夫,建宁府、福宁州、兴化城等地,闽东北三府一州二十七县都被秦军收复。为了尽快攻占福州,朱海甚至亲临福州城外的闽安镇指挥攻城,最终拿下了福州城。”
“我见他这回总算有个王孙公子的样儿,像是要正经干一番大事的,便也给他去了一封信,打算跟他联手,可他却正忙着和郑棌互掐,根本没功夫搭理我。”
采薇长叹一声,“是不是鲁王那边又闹起了内讧?”对于燕秦这些官老爷们只知窝里斗的德性,她早就见惯了。
她忽然想起安远伯府,她未出嫁前在那府里住着时,那府里的老爷太太们不也个个如此。面对家族没落时,一个个想的不是如何奋发图强,凭着自己的本事去拼出一份事业来,重行撑起伯府,再挣下一副家业,而是挖空了心思的兄弟间斗来斗去,想着怎生从家里多分到些祖产,最好把家业爵位全抢到手才好。
她也知道,不光安远伯府如此,无论是京城其它高门贵爵之家,还是有些余钱的富户百姓,但凡一涉及到家产利益,全都是各种明争暗斗。
“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是不是当一个人从小习惯了为利益和家中兄弟相争,那么长大为官后自然而然的便会为了权势在官场上与同撩相斗,即使大敌当前,也仍然控制不住的要先为自己多抢些利益权势在手,方才觉得安心。
秦斐最见不得她蹙眉,轻抚她眉心道:“那郑棌见拿下了福建,不想着赶紧扩大战果,反倒想排除异己,独揽大权,先后逼杀了秦海的三个得用大臣,大学士熊汝林,义兴候郑尊谦,连兵部尚书钱宿乐也被他逼死了,结果军心动摇,等金人又派了精锐骑兵南下福建的时候,一败涂地,先前收复的州县又全都被鞑子再夺了去。”
“更气人的是,我本想出兵帮秦海一把,结果这个蠢货害怕我是给他挖坑,拿着我的书信各种问他底下的臣子,迟迟不给我答复,反将我派去的兵将驱赶回来。结果最后他自己又被鞑子赶到海上不说,因为走漏了我的消息,结果金人一听大秦的临川王就藏在泉州郑一虎的船队里,立刻将福建所有的精兵都调往泉州要来围剿我。”
“更可恨的是郑棌竟然也想先夺了泉州,虽然我打赢了他,把他的大半兵卒都收编了过来,可我心里还是不爽。他爷爷的我好容易来练出来的一支新军,还没打鞑子呢,倒先和自己人干了一场!”
采薇赶紧给他揉胸口道:“殿下快别气了,赶紧把现下泉州城的情形说给我听听吧。咱们手头一共有多少人马?除了泉州手上还有什么别的州县吗?”
“人马不多,一共只有四万,除了泉州,再就漳州了。”
“明明还有瀛州岛,殿下怎么忘了?”采薇提醒她。
秦斐笑笑,倒了一杯茶给她:“不错,咱们还有瀛州岛,我怎么倒把它给忘了,若是打不过鞑子,咱们就先做船到瀛州岛去,那岛最是易守难攻。”
采薇顾不上喝茶,先就道:“怎么会打不过鞑子呢?咱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秦斐很想像往常那样再说几句调笑的话,可是看着采薇那亮晶晶,无比依赖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忽然就不想再装了,他想卸下白日里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的强大自信、坦然不惧。
因为他再强大,也是一个男人,而男人在某些时候会有一些突如其来的脆弱。
他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他在采薇面前不再是一个无所不能、强大无比,可以永远都保护她不受伤害的男人,那么她还会用这样亮晶晶的眼眸,这样无比依赖地看着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