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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青哈哈大笑,心满意足地捉了她的手道:“你哪里是做惯这些的,跟我说说,我走了这两天你在家里都做了些什么?”
傅百善便抿嘴笑道:“头一天我把程先生请来,盘了半天我嫁妆里的帐。他说其他还好,只是其中一个庄头大概有些不老实,他昨个就带了几个人过去看了,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裴青不由好笑,“程焕当年可是布政使司中坐头把交椅的师爷,手底下的帐以万计,你就使唤他去给收账,真是……”话语未落,却见面前的人忽地敛了笑意,眼里也有一丝沉痛之意。忙上前把人搂住,喃喃道:“算了,我不说了,你愿意怎么使唤他都成!”
傅百善知道他错会了自己的意思,摇摇头道:“昨晚上我堂姐自尽了,吊死在常柏养的那个外室家门口,听说肚子里还有一个多月的孩儿。你再想不到那个外室是谁,竟是当年祸害过我家的徐玉芝!”
裴青唬了一跳,他知道傅家大房和二房这些年因为些大事小事一直心有芥蒂,两家至多还维持个亲戚的名分,却绝没有想到傅家长房的女儿竟然会自尽而死。而这其间还牵扯到几次走脱的徐玉芝,连忙收敛心神细细问其中究竟。
当听到傅家下人把傅兰香的尸身抬到常知县寓居的宅子,仆妇们又从屋子里搜出常柏亲笔写下的休书,裴青眯眼思忖了一会道:“常柏身上有举人功名,见四品官以下可以不跪,那青州知县的确拿他无法,在外头遇上了还得客气招呼着。大概又念及他父亲是前任知县,同是官场同僚,更不会把事做绝。”
裴青修长的手指在炕桌上敲击了几下,一双细长凤目在灯烛下熠熠生辉,“不若让你大伯母以苦主的身份到州府衙门告常柏一状,就说他宠幸外室逼死原配,品行不端道德败坏,请求州府提学捋夺常柏的举人身份……”
傅百善眼前一亮,俗语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常柏不管躲在哪里,他身上的举人身份还是要紧的。十年寒窗苦读,碰见这样的官司他就是不想露面也不行,更何况明年春闱在即,他一定会出来现身,那跟他牵至深的徐玉芝势必也有了下落。
裴青说起徐玉芝也是连连摇头,“这样一个女人,惹下这般大的祸事,我以为她早就选择嫁人。真要是一辈子躲在深宅大院不现身,我们拿她还真没有办法。她既然在青州出现,那就好办了。”
两人合计了一番,裴青叫来外院的小厮,仔细吩咐了几句,趁着人还未走远,看看能否查出徐玉芝的落脚处。从海上回来之后,魏勉更加倚重他,青州大营的大事小事都和他先商量,所以裴青的权柄日重,手底下得用的人也越多,再不像两年前睁眼瞎子一般,处处都落于人后。
第二日一大早,夫妻二人就来到黄楼巷胡同。大房的两兄弟也过来了,傅念祖双目红肿神情憔悴,看见堂妹过来满脸惭色,长揖到底道:“扰了珍哥妹妹的清静,我这就将我娘接走。”
认真算起来,傅百善新婚还没有满一个月,正是穿红着绿的时候,眼下却只穿了一件湖青色的长裙,头上也只插了两根素净的银簪,正是体念到大房有丧事。相比之下,自己的父母为了一己之私,做的哪件事不惹人诟病!
傅满仓听到这话不由皱眉道:“这一码归一码,咱们两房闹腾是一回事,外人欺上门来害了兰香的性命,是另外一回事。现在你们人都在,赶紧商量个章程出来!”
毕竟是一家之主,说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傅念祖感激地团团作揖,“兰香就这么没了,还是母子一同殒命,常柏所做所为人神共愤。我已经写好状纸,准备到州府告状,最起码要先将他的举人身份给夺了。”
傅百善便和裴青便互望了一眼,这和昨日两人的商量倒是不谋而合。
傅满仓一怔,旋即摇头道:“告是要告的,只是你明年开春就要参加春闱,这只有半年的时间,如何来得及?”
傅念祖怆然摇头,“骨肉至亲横尸当场,身为兄长若不能为她讨回公道,哪堪为人?何况春闱三年一试,一回不成下回再去也行,兰香的冤屈却耽误不得!”
傅百善便不由得高看了这位堂兄一眼,一直以为这些个书呆子都是迂腐至极的人,没想到骨子里终究还有几分血性。
正在这时门外冲进来了一个人,劈头盖脸地便朝傅念祖打去,“谁要你去告状,你妹子的冤屈自有我去讨,你一个读书人进学是正经,要你去多事……”
来人正是吕氏,不过一夜之间便仿佛老了十岁。昨日还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便如同失了精血一般,面色暗黄头发蓬乱花白,一双眼睛望过来昏浊不堪,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精明强干!
傅念祖站在堂前一动不动,吕氏终于打累了,抱着儿子嚎啕大哭起来,可怜之状让人浑忘了她的可恶之处。
半晌之后,等吕氏平缓下来,大房两兄弟扶着母亲返回高柳,准备州府一行。傅满仓连连跺脚叹气,只得唤人帮忙马车准备好,又拿了一百两银子路上花用。傅念祖见实在推辞不过,才跪在地上双手受了。
裴青见状紧赶几步,小声道:“我派个小厮跟你一路,他经常跟我上州府,人头还算熟悉。你到地方后直接找一位姓周的提学佥事,他性情刚直最恨这些寻花问柳草菅人命的纨绔子弟……”
傅念祖闻言心中大定,规规矩矩地给裴青行了个大礼,这才转身走了。
厅堂里宋知春也有些唏嘘,二十多年的老妯娌,两人斗来斗去,今日看到吕氏此般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好受,扯了帕子揩着眼角道:“你大伯母昨日一进屋身子都站不直了,一个劲儿地念叨是她害了女儿!”
原来傅兰香发现丈夫养了外室后,第一个就跟母亲诉苦。偏吕氏强势惯了,只不住嘴地骂女儿无用,说男人哪个不偷腥,女人只要摆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没有男人不服的。也许就是这句话,让傅兰香当了真,才使出这般决绝的手段。
宋知春看到裴青送客回来,故意提高了声调道:“这男人没了可以再找,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乖囡囡,你要是受了委屈,娘家的大门随时敞开着,千万不能活生生地憋屈自个!”
裴青知道丈母娘这是在翻陈年旧帐,只得摸摸鼻头站在一边老实听训。傅百善笑眯眯地望了一眼过来,嘴里连连笑应。等宋知春施然走了,才背着手围着裴青绕圈子。
裴青站了一会儿便绷不住了,举起双手道:“莫要翻旧帐好不,小曾氏是我处置的最糊涂的一件事。从海上回来,我就写了一千遍的我错了,你还要我怎的?”
傅百善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起两人和好之后这人头一件事就是写了厚厚一叠悔过书过来承认错误,当时自已的表情肯定是又惊愕又好笑。现在想起昔日的光景竟恍如隔世了,便长叹一声,“七符哥,我再不疑你……”
裴青左右看了一眼见厅堂正巧没人,便上前一步将她抱住哑声应答,“必不相负!”
时隔两个月,州府传了消息回来,高柳傅家状告直隶举人常柏宠妾灭妻案有了结果,几方看不见的势力斡旋角力之后,常柏被革去举人功名成为庶人……
238。第二三八章 监生
登州; 守备太监府。
徐玉芝姿容惨淡满面泪痕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苦苦哀求; “义父,你帮帮我。过完年我都二十了,除了表哥这世上只怕没人愿意娶我了; 你帮帮他度了这个难关,玉芝做牛做马来报答你!”
镇守太监徐琨穿了一身靛蓝地绣团花纹的便服,腆着肥胖的肚皮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剔着长长的尾指甲; 闻言嗤笑了一声并未答话。
待到女人的哭叫声停了,徐琨才目光转厉狠狠搧了她一巴掌道:“你背着我跟你表哥搅到一处有半年了吧; 看我说过什么没有?如今犯事了就记起我这老家伙来了?风流快活时指不定心里怎么骂我呢!”
徐玉芝的脸面立刻紫胀了起来; 却不敢伸手去摸。她心里恨得要死; 面上却依旧一脸的委屈; “义父,你知道我向来是重情义的人。我表哥一家那样对我,可我一看他们落难又忍不住想伸把手。我表哥又惯于甜言密语,我心里头实在忘不了他。义父,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儿……”
徐玉芝这两年在这老太监身边做小伏低; 知道这人虽阴狠手辣睚眦必报; 对家乡的几个同姓子侄却是不错的,不就是希望他日身故后能有个供奉香火的人。忙紧走几步小心伏跪在徐琨跟前道:“义父,这孩子生下来我让他跟你姓; 让他做你的亲孙子!”
徐琨一怔; 白胖老脸上果然有些动容。
徐玉芝见状知道这话搔到了痒处; 身子更柔顺,将螓首搁在老太监的膝上,柔柔道:“我表哥自不会说甚的,你对他有活命之恩,若保住他的功名,便如他的再生父母一般,让个孩子跟你姓又算得了什么?”
徐琨耷拉下眼皮,一双昏黄的老眼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模样说不上绝色,至多只能算是清秀。可这两年里,身边有这么一个小东西跟前扭后地嘘寒问暖,性子又乖巧懂眼色,就是猫儿狗儿也处出几分真感情来了。闻说她趁了自己不在家,几次三番地偷溜出去跟男人幽会,心头气闷之余却也徒呼奈何。要是依往日的手段这女子决计活不过第二日,人老了心肠就软,实在是舍不得啊……
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徐琨眼里就多了两份慈爱之色,“既然有了身子还这样不懂事,地上阴凉是随便能跪的吗?看了大夫没有,孩子有几个月了?那常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什么时候准备迎你过门啊?”
徐玉芝闻言大喜,却知道这老太监阴晴不定,忙收敛喜色低低答道:“就是因为孩子已经等不及了,我才让表哥写下休书,却没想到那女人一个没看住就上了吊。她的家人不依不饶,州府的提学说要革去表哥的功名。这如何使得,他明年还要去春闱中进士呢!“
徐琨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心知这女人没有说实话。其实只要拿张名帖出去,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将常柏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可稍稍瞄了一眼那还未鼓起来的肚腹,到底还是给她留了两分颜面,只是徐徐拍了一下她的手。于是,女人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媚了。
六月初的天气已经有些燥意了,园子里的花开到极盛时就有些衰败的迹象。常柏望着树梢上不知疲倦上下翻腾的鸟雀,心里却是一片茫然,什么时候竟然落到这般田地的?
那日听到屋子外的吵闹,常柏开始还不以为意。心想这南门口就是嘈杂,一大早天还未亮就有人扰清净,若非徐玉芝非要寻个不惹眼的地处时常幽会,他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踏足这些贫寒之地。结果那声气越来越大,根本就不能再入睡了,他趿拉着鞋子从门缝里往外看……
一大片艳红乌红腥红晃荡在檐梁上,随着早上的微风起起伏伏。
常柏起先还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待往上一瞄,就看见平生再难忘记的惨像,当时就骇得手脚倒退。然后傅家的人来了,吕氏哭天抢地哀叫连连,将门堵得谁都出不去。幸好青州知县闻讯赶来,让衙役开道,自己和徐玉芝才能逃出升天。
傅兰香自己要去寻死,和自己有什么相干?州府的提学却根本就不听解释,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