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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登枝-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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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莲房心中大痛,这个眉目如画的女孩,穿着虽然不错,可是细细的胳膊,尖尖的小脸,时时惶恐的眼神,无一不在告诉别人——她过得不好。本该是千万呵护的女孩,就因为昔日的孽缘,承受了本不该她承受的一切。
    紧紧抓着女孩的双手,崔莲房蹲下身子和她平视,努力让脸庞看起来可亲,“樱姐,不要去想彰德的事情了,你以后就跟着姑姑住在京城。不要担心,就安安心心地当姑姑的好侄女,姑姑为你筹划前程,你会过上崔家所有的女孩子都艳羡的日子!”
    崔莲房给侄女安排的院子叫涟漪阁,紧紧挨着她住的地方,两个院子之间甚至还有一个小门连着。此时正是夏季,池塘里盛开着名品莲花,在日头下绽开了硕大的白色或红色的莲瓣。
    一式六间的房间被井井有条的隔成正厅、寝房、书房、琴房,屋子里一水的楠木家具,雕了富贵牡丹的六节柜里放了衣裳,厚的薄的,绸的丝的,林林总总塞得满满的。崔莲房一一给樱姐看了,才犹未满足地道:“开始不知道你的身量,就估摸着在撷芳楼里淘换了几套衣裙,姑姑库房里有好些年轻女孩的料子,等空闲了就把你四季的衣服全部置办齐整了!”
    崔文樱眼圈又红了,嗫嚅着嘴唇道:“走的时候,母亲……母亲给我带了衣裳的,爹爹也嘱咐让我不要随意麻烦姑姑!”
    崔莲房紧紧扯了手中的帕子,眼神闪过一道利光。
    先前樱姐下马车时,身后跟着的奴仆仅仅抬了两口樟木箱子下来,里面的衣服不过十来套,有几件也不知过了几道水,绸缎的颜色都旧得看不出原来的色了。彰德崔家是何等的世家大族,府中的女孩更是一个比一个的金贵,何时看过穿旧衣的?想来这些都是那个好大嫂的所作所为了,真真是不知所谓!
    晚上,崔文樱睡在楠木雕葡萄纹架子床上,盖着松软的紫色地五彩玫瑰花闪缎被子。看着昏暗光线下,屋子角落里博古架上的白玉镂雕花虫圆插屏,铜鎏金嵌宝如意,碧玉镶银丝双耳罐,无一不是费了心思的摆件。
    想起白日里姑母那双温暖的手,崔文樱第一次深切地感到,被人心心念念地记挂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在彰德时,母亲疼爱大哥疼爱幼妹,对自己却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漠视,听嬷嬷说这是因为母亲生自己时难产,所以才会如此。
    要是姑姑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就好了,崔文樱在将要入睡时模模糊糊地想着。

38。第三十八章 女官

  
    徽正十年四月; 广州傅宅。
    当年的双生子早已是满屋乱窜上房揭瓦的年龄了,大的起名叫傅千祥; 小的起名叫傅千慈,家里人都嫌拗口; 还是小五小六地唤着。此时是中午,日头虽不大但是大家都午觉去了; 宅子里静悄悄地。双生子齐齐趴在桌前望着窗外; 口里却不住地摇头叹气。
    院中那棵木棉树又到了花期; 满树火红五瓣大花挂满枝头,只见花不见叶的气概令人啧舌。有人赋歌曰:广州好,人道木棉雄。落叶开花飞火凤; 参天擎日舞丹龙,三月正春天。
    树下十一岁的傅百善站得笔直,她没法不站直; 因为她头上顶了一只硕大的甜白瓷深口盘子。那盘子里注满了水,只要她稍一偏,那盘中的水就会淋她个满头满脸。
    旁边竹椅上坐了个三十多岁模样的中年女人,头上簪了一对累丝双扣素银钗; 穿着一身纱地素净面湖水蓝的褙子; 因为在腋下至腰身那里用了巧思窄窄地收了一点边,所以只是闲闲地坐在那里,姿态却有说不出的好看。
    这是府里新近请的教养姑姑; 姓曾; 听说是在宫里头待过的; 侍奉过娘娘的资深女官。因为年老思乡,就以疾弱为名告老归乡了。又因她祖籍在广州番禺,恰好被前往京中公干的傅满仓在船上遇到,于是重金聘请至此专门教习女儿的礼仪规范。
    小六咬着哥哥的耳朵小声地问:“你说爹是不是遇着女骗子了,说是师傅,怎么尽见她罚大姐顶着大盘子站着了?一站还老半天,手抖打手腿抖打腿。这哪是请师傅,活活请了个祖宗回来!你瞧大姐姐脸儿都挣红了。”
    双生子和傅百善一向感情颇深,行事同进同出,但凡哪个闯了祸,第一个想的不是去找娘,而是去找大姐姐。 “不若我们拿弹弓给那个女骗子一下,好叫她知道咱小爷们的厉害,以后就不敢再欺负大姐姐了!”小五一向是领头的,如此建议道。
    “你敢——”
    身后传来磨牙声。哎呀,是娘来了。双生子的后颈毛竖起,连头都不敢回飞快地跑远了。宋知春看着院中女儿的样子也忍不住心疼,埋怨丈夫多事找这么个人回来。
    可是一想到女儿前年九岁生时,一拳就将顺泰行大掌柜家里那个叫马佐良的小子打得满脸开花,只因人家说了她一句比船上花娘都好看。虽然这话的确说得欠揍是吧,可也不能当那么多人明着打吧?虽然最后道歉赔银子什么的是小事,可女儿家传出这般名声总归是不太好。
    再有去年中秋灯会上,双生子和一个年纪比他们大好几岁的同门学长为小事起争执,只因那清寒贫家子当众做了一篇时文,题目是为富者必不仁。文中有一两处影射到某省某姓巡检,说其半官半商刳脂剔膏,最后还引用颜师古《急就篇注叙》曰:“若夫缙绅秀彦、膏粱子弟,谓之鄙俚,耻于窥涉,遂使博闻之说,废而弗明。”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傅千祥和傅千慈就上前一步,趁人不注意将那准备一鸣惊人引起贵人们注意的贫家子踹了个大马趴。这场突起的纷争一时引起了不明真相民众的围观,间杂了几个凑热闹的地痞无赖的起哄叫骂声。结果傅百善不慌不忙地把两个弟弟护在身后,从路边的商贩处拣了根扁担将几个叫唤得格外起劲的人收拾了个干净。
    宋知春虽然得意于女儿颇得自家真传,但心里明白这样下去对女儿的名声真的不太好。想起丈夫说的那句,总不能让双生子真以为他们有个大哥哥而不是大姐姐吧!就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默许家里多了个严厉的教习姑姑。
    曾姑姑看了下时辰,示意傅百善可以休息一下了。小姑娘把头顶的大盘子拿下来,恭敬地行了礼后立刻象小鹿一般跳了脚往茅房奔去。
    站在后面的曾姑姑忍俊不禁,她在宫中看惯了江南江北各式美人,或娇妍、或温婉、或端庄。但那只是面皮,皮子下面其实都是千篇一律的样式,算计人或被人算计。性子这么活泼灵动却又明白事理的姑娘倒还是第一次见到,就象大师陡然碰到良材美玉,实在是舍不得仔细雕琢,看她天然成趣最好。
    院子远处施然走过来一个人,却是顾嬷嬷。两人相互厮见了,顾嬷嬷打趣道:“皇后娘娘怎么舍得让你出宫?”
    曾姑姑笑得一脸安然,“是寿宁侯府张夫人亲自向皇后娘娘求的,说收到这边郑瑞郑大人的家书。信中说这边有个被千宠万宠长大的女孩,一言不合就将人打得见不了人,再不好好管管,这女孩就要翻天了。皇后娘娘很好奇,问我们几个谁愿来?于是我就来了!”
    顾嬷嬷听得哈哈大笑,“结果你一来就舍不得走了,是也不是?”
    曾姑姑笑而不语,已有了细致纹路的眉眼都舒展开来,仔细看的话岁数已然不小了,但她气质卓越风仪有度,叫人一眼望去如流水、如云雾、如霞彩,安静却不容忽视。
    顾嬷嬷惋惜道:“我好歹还嫁过人呢,你怎么还一副不染尘埃的神仙样子?以你的人品身份才能当个一品二品的夫人还不是小事一桩!”
    曾姑姑缓缓摇头,“在宫里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为了权势名利那些女人们斗来斗去,偏又挂了面具装着慈善温良模样,私底下那颗心子丑陋得叫人恶心!嫁人有什么好?帮他管着宅子小妾和一堆庶子,碰不到那个合心的人我宁愿自在单过!”
    顾嬷嬷算是洒脱的人了,结果碰到个更为洒脱不羁的,如果再加上视规矩如无物的宋知春,这样三个特立独行的女人教导出来的傅百善最终是什么样子,自己都忽然感到很好奇!
    “对你这小徒弟怎样看?喜欢不?”顾嬷嬷揶揄问道。
    曾姑姑却睨了她一眼,陡现淡淡风情,“郑大人言辞夸张了,那信中哪里是诋毁担忧,分明是夸赞自豪。这样一个娇宠但不娇纵,骄傲但不清高,和善但不软弱,刚强却不欺善,纯良却不怕险恶的姑娘没人会不喜欢!”
    顾嬷嬷听得心花怒放,比夸奖自己都高兴,拉了她的手笑道:“难为你才来半年就数出她这么多优点,等你日子住长了,就晓得这家人还有更多的好处。其实这里除了热些潮气重些,给我当神仙我都懒得换地儿呢!”
    晚上,傅百善钻到顾嬷嬷被窝里和她说话。顾嬷嬷宠溺地望着躲在账子里偷磕瓜子的小姑娘,心里头软得象要滴出水来。小的时候宋知春不禁孩子们爱吃的各类零食,象是蜜饯,肉脯,糖糕。用她的话来说,孩子不好吃食那还叫孩子吗?只要不耽搁正经吃饭,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直到有一天去参加一个什么迎春宴,看到一个跟了母亲来赴宴的女孩儿,那女孩眉目清秀样子倒是不错,可是有样毛病——她但凡吃饭喝水都要拿了帕子捂着嘴巴,让人看着心里就别扭得很。
    本来不该问的,可宋知春那会儿太好奇了,就厚了脸皮问了一句,“那谁家的孩子呀,怎么老躲着人呢?”
    旁边那个当娘的跟她相熟,没法子主动开口叫了女儿过来拜见,那女孩开始还扭捏着,结果无意中张嘴一笑,嗬!满口牙齿白中带黄,黄中带黑,最关健的是那几颗门牙中间全都凹了个小缺。
    宋知春一时间尴尬得不行,好生陪了罪又撸下腕上带着的一只富贵牡丹镶金丝扁圆白玉镯给了那孩子才作罢。
    那当娘的也不好意思,告诉宋知春说自家女儿生下来也是满口白糯米牙,可是长牙时一个没看住,爱吃甜的犹其爱磕瓜子,每天丫头们都要扔一大包瓜子皮。这就样天长日久,等大人察觉时那女儿的牙已然定型了,不知哭了几场,打那后就不喜出门了。今天是好说歹说才跟着出来一趟,不出来不行啊,眼看女孩年纪见长,要开始相看亲事了。
    当时宋知春就惊出一身冷汗,想想三个孩子站在面前,齐齐张嘴一笑,一式一样的黄牙,那黄牙上面又齐齐有几个小缺,真是想都不敢再往下深想。
    回来后,宋知春就定下规矩一二三四。晚上夜宵取消,除了新鲜水果外零食一律取消,陈三娘做的甜点心里面的糖统统减半。靠了她当家主母的铁腕,这条新规在傅家被执行得很彻底。
    但越是这样,几个孩子越是想吃,宋知春不知道收了多少回双生子小荷包里的小蜜饯,在女儿的梳妆盒里枕头下又收了多少包瓜子。不错,傅百善最喜欢的零食就是甜口的香瓜子。顾嬷嬷看着小姑娘藏在帐子里头象松鼠一样认真地捧了瓜子细磕,心里头也有点埋怨宋知春,看把这孩子馋成什么样了?
    磕完满满一碟子瓜子后,傅百善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把帐子里收拾干净,这才起身到净室汲了热水,用象牙骨柄的牙刷醮了牙膏子细细地把牙刷了三遍才作罢。
    那牙膏子却是顾嬷嬷亲手作的,和外面铺子里卖的大不同。是取了宋时的官修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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