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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门外婢女禀报大公子回来了。门帘子一掀,一个气质儒雅身穿藏蓝绸袍的年青人走了进来,却是在傅家以寻常士子身份现身过一次的直隶府士子常柏。
杜氏骄傲地看着儿子,正当十八岁的好年华,直隶府的县试、府试、院试三场比试的头名案首,有好事者还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常三元”。
常柏却并不知足,而是隐藏身份到青州书院与那些寒门士子一同继续求学。常柏今年已准备下场参加乡试了,有大儒品评过他的文章,说他文章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道理精深练达,解元之位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知儿莫若母,杜氏陡然间看到儿子耳尖通红,心下已经了然他前来所谓何事。干脆直言道:“正与你父说起你的亲事,虽然学业为重,但是男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是顶重要的事情!”
这下常柏终于失了镇定,面色涨红吭吭哧哧地问道:“不知是哪家闺秀?”
杜氏故意逗他:“我看那傅家长房的兰香姑娘还不错!”
常柏一甩袖子怒道:“那般做作扭捏的女子怎堪为我良配!我看那位……那位百善姑娘行事大方端然芳华,还算不错!”
常知县哈哈大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见真是亲娘俩,竟然看中了同一人。可惜昨日我有事,不然定要好生瞧瞧是何等女子幸得我儿青眼!”
杜氏昔年不是没相看过别家的女儿,总是这样那样的不足。原来是缘分未到,谁曾想在小小的高柳傅家,两母子同时相中了远道而来的傅百善,想起那姑娘俊眉修眼顾盼神飞的好模样,心下不由更是满意三分。
49。第四十九章 筹划
一家三口说得热络; 便没有人留意到窗外角落里,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又匆匆忙忙地往县衙后院跑去,看见题有“揽梅阁”几个大字的木匾额之后才歇了口气。她小心地叩了院门; 一个穿了铁锈红比甲的大丫头应声过来,两人低头接耳了一番话后; 小丫头接过满满一把铜子欢快地离去。
大丫头探头左右瞧了一眼; 才回转身子进了内室。窗前榻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懒洋洋地翻看一本《梅华问道编》; 头也不抬地问道:“是姨母院中的小丫头过来了吧?这回说了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
少女是杜氏妹妹的女儿,闺名唤作徐玉芝,七岁丧母后就被杜氏从家里接到身边抚养; 这么多年下来俨然已经成了杜氏膝下亲生的一般。
大丫头紫苏是徐玉芝奶娘的女儿,打小就比亲姐妹还要亲密。先到才听到的话心里便是一急,伸手拿过那书后道:“我的好小姐; 刚刚传来一个天大的消息,夫人准备给大公子定亲了!”
徐玉芝一轱辘坐直了身子,一张清秀的脸上变得煞白,口里喃喃道:“不可能; 柏表哥怎么会定亲呢?他对我那么好; 春天给我织柳叶冠,冬天陪我去赏雪,他的心里应该只有我才对!”
紫苏看着自小服侍的姑娘如受晴天霹雳一般一脸的惶急和无措; 心如同刀绞。忙上前抱住她沉声安慰道:“此事还未成定局; 夫人那里也只是说说; 只要大公子一直站在小姐这边,只要我们好好筹划,小姐定会心想事成的!”
主仆俩正在说话,却听见门响,一个婆子在外面禀道:“紫苏,方才夫人那边过来传话,请表小姐空闲了去一趟,夫人有话和她说!”
徐玉芝顾不得悲戚,忙擦了面上泪痕重新梳洗,又换了一身粉色地妆花缎衣摆处绣了几朵梅瓣的夹棉袄,在紫苏的服侍下匆匆向主院走去。
杜夫人正在灯下翻看库房里的皮子,见了徐玉芝俏生生立在外边的样子就笑道:“好孩子,过来瞧瞧有没有喜欢的?今年冬天怕是有些冷,我才翻拣了一下,准备给家里人添置一些大毛衣裳。”
徐玉芝自是知道她的喜好,于是出言建议道:“黑貂皮给姨父做个大坎肩,在外面行走时即不打眼又方便。白貂皮给姨母做件昭君兜,出门做客时穿上,又暖和又雅致。那张元狐皮给柏表哥做件端罩,冬天读书冷了正好御寒。”
杜氏见外甥女安排得件件都甚合心意,揽了她在怀里道:“这般伶俐的性子,也不知日后哪家有福得了去?”怜惜一番后,又做主给徐玉芝选了一块银鼠皮做大披风的镶边。
徐玉芝望着姨母欢快忙碌的身影,一句话在舌尖滚了又滚就是说不出来。既然我这么好,您又这么喜欢我,为什么不让柏表哥娶我?若是柏表哥娶了我,那我不就可以长长久久地留在您身边了吗?
但是这话是绝不能说出口的!
徐玉芝模糊地意识到一点要紧之处,那就是身份之别。别看姨母对自己嘘寒问暖的,好像亲得不得了,可是遇到与柏表哥相干的事情,一切都要靠边站。端看这许久了,姨母从未考虑将自己列为柏表哥妻室的人选就知道了。
柏表哥是姨母的骄傲,是姨母的命根子,是直隶的小三元,前途一片光明。能够匹配柏表哥的必定是名门贵女,而自己只是个幼年丧母又寄人篱下的女孩儿,父亲也只是直隶乡下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而已。
杜氏把选出的皮子取了,吩咐仆妇赶紧送到外面找裁缝细细做好。这才转过身牵了徐玉芝的手道:“你院子里那几株腊梅要开了吧?这个月的二十二是个好日子,姨母想借你的院子相请一些夫人到咱家聚聚,当然那些夫人们带来的小姐就需你出面招待一下了。你性情腼腆内向,要多同这些年纪相当的女孩儿相处才好!”
徐玉芝立时明白姨母举办这场赏梅宴的真正目的,想起先前紫苏听到的那番话,那位姨母中意的姑娘定在那些受邀的女孩儿中间。心思一转,细声言道:”姨母做甚这般见外,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的尽管吩咐一声就是了!“
杜氏一向喜爱这孩子有眼色,想了一下还是明白地说道:“那日会有几个小姑娘到咱家来,有一个傅二姑娘,闺名叫做百善的,你仔细帮姨母瞧瞧。看她喜欢吃些什么,和谁在一起多些,又说了些什么话?等客人们走后,尽量与我细说。”
徐玉芝的指甲紧紧掐在手心里,半响才故作懵懂地问道:“这位傅二姑娘有些什么不同吗?您还特地嘱咐与我?”
杜氏与这侄女向来亲厚,一时不察脱口言道:“是给你柏表哥相看媳妇儿呢?不过你也莫露了痕迹,当心人家姑娘知道了害臊!不过你行事素来稳妥,兴许那姑娘和你投缘处得来呢!”
徐玉芝又陪着说了会闲话,推说要准备些花帖,这才从正院退了出来。走到无人之处时,缓缓张开手心,粉红细腻的掌面里整整齐齐一排破了皮的月牙形伤口,还挂着极细的血丝。
紫苏看了心疼得直抽气,连连道:“小姐又是何苦?”又忙拿了干净的手绢为她缠好。
主仆正在自怜时,前面花丛里忽地跳出来一个人,那人十五六岁还是个少年,身穿宝蓝锦衣,面貌倒是端正,但因为身体肥壮就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憨直来。那少年看了眼前一幕也不知回避,而是蹦蹦跳跳地走过来直不楞登地道:“表妹,吃糖!”
徐玉芝心里直道晦气,怎么不知道这个呆霸王回来了。平时她还有耐烦心应付一二,可是今天心情如此沮丧,哪里还有闲心与他周旋。正要走开时,那人还没有眼色地伸手扯住她的袖子,执拗道:“表妹,吃糖!”
那人手中是一块麦芽糖,也不知在手里握了多久,已然有些融化了,黏黏糊糊地沾在手上,哪里还吃得下去呢!徐玉芝心里毛躁,一挥手拍过去,那麦芽糖滚在地上,顷刻间就落满了泥尘。
少年看看徐玉芝,又看看地上的麦芽糖,嘴巴一瘪就要哭出来。紫苏一见大急,忙上前一步哄道:“好了好了,松少爷别生气,等会奴婢再到大厨房给你拿一块更大更好的过来赔给你!”
原来这少年却是常知县和杜氏的幼子常松,虽然长得俊秀,可是生来智力就比常人要差,据说是胎里带来的毛病。请了无数的名医,吃了堆成山的药剂偏方,却是越长越愚鲁了。
要强的杜氏虽然心痛小儿子,却更要脸面。平日里就派了信得过的人,把常松送到附近的庄子上圈养着,逢年过节时才接回来住上几天。常知县在青州任上呆了几年,竟没有几个人知道直隶常家还有个幼子,只知道他家有个天纵奇才的常柏。
紫苏好容易叫常松收了眼泪,扶着他往大厨房走去。徐玉芝望着他因为肥壮而显得有些蹒跚的步伐,忽然一个大胆而疯狂的主意从脑子里蹦了出来。
“松表哥,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保管你从未品尝过的,你想不想吃上一口啊?”徐玉芝拦在常松面前轻言慢语道,循循善诱的口气仿佛某处真有人间无比至上的美味。
想是心窍不足,常松读书说话做事都不怎么灵光,可是对好吃的东西极为执着。
有一年,常家有位新来的苏州厨子做得一手好点心,什么葱花猪油糕、定胜糕、松子黄千糕、椒盐松仁夹糕都做得垂涎三尺引人入胜。其中有一道海棠糕,成品是花朵的形状,用琥珀色的糖浆,再调豆沙做馅心,七个模孔拼成一朵七个花瓣的海棠花,上面还要加上果丝、瓜仁、芝麻等五色点缀。
常松一见就放不下了,一个人可以一气儿吃上一屉笼,最后发展到天天吃顿顿吃,一天不给吃就大发脾气,还打破了一个自小服侍他的丫头的脑袋。常知县大怒,立马把那个苏州厨子辞退了,又把常松关在房里好生饿了两天,这件事才算消停了。
从那之后,再没人给他特别好吃的东西,生怕又引出了他的痴病,就连城外庄子上也是随便雇的农妇烧饭。正常人都懂得克制口腹之欲,可这么一个心智不全的人,又如何跟他讲得清楚道理呢?
紫苏自是知道这茬子事情,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家小姐。徐玉芝却没有看她,而是笑得更加甜美了,牵了常松的手道:“表哥跟我来,我教你如何去找好吃的!”常松如稚子般信赖的望着她,头点得跟拨浪鼓一般。
紫苏抬头谨慎地扫了一眼周围,好在是要吃晚饭的时间,园子里清净得很,没有什么不相干的人。她脚尖一翻,就把那块沾满尘土的麦芽糖踢到花丛里,随后昂首快步离去。
花树下的糖块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不一会儿一只孤单的蚂蚁路过,先是用触角轻碰了一下,立刻就趴在上面吸吮。不过片刻工夫,一群黑压压的虫蚁就蜂拥而至,开始瓜分这块从天而降的美食。
50。第五 十 章 赏梅
宋知春接到常府派人送来的帖子时还颇有些奇怪; 马上要过年了无缘无故地赏什么梅,特别是女儿百善也在受邀之列; 心道这青州府的人就是多礼。问明了长房的姑娘也要同去后就没有把此事再放在心上,毕竟在广州时傅百善也常单独去参加小姐妹间的聚会。
腊月二十二日这天老天爷倒是作美; 虽然照旧有些寒意,却是明朗朗的一个好天气。
吕氏本来极想去县府夫人的宅院里逛上一圈的; 可是傅家大老爷害怕她言语粗俗; 与那些官夫人往来时丢丑; 索性拘着不让她出门,只说年关了家里要留一个主事的,把吕氏气得倒仰; 只得委委屈屈地将女儿兰香托付给弟妹宋氏。宋知春倒是无所谓,一个女儿是带,加个侄女也是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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