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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半个时辰,叛军已然冲到了荷塘边,见数十名叛军冲上那九曲廊桥,卫洪一声令下,将早就备好的桐油往廊桥上一倒,随即扔出一个火把,桥上立时燃起熊熊大火,暂时阻住了叛军的攻势。
卫珠此时已吓得哭了出来,紧紧地攥着姨母的衣袖不停地问道:“娘,他们就要攻进来了,怎么办啊娘?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姨母将她揽在怀里,柔声安慰道:“咱们已经把桥烧了,他们过不来的。”
“可万一他们还是想办法过来了呢?”
“那他们也得费好大一番功夫,有了这些耽搁的时间,咱们的援兵早就到了。”
姨母的话语轻柔而坚定,似是对她所说的一切笃信无疑,卫珠受她感染,渐渐止住了哭泣。
我却知道姨母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安抚珠儿罢了。
我们最大的指望便是李通能说服虎贲营的将官领兵来救,可是已经过去了这许久,却仍未见到一个援兵,只怕……
这荷塘并不如何深,看着水阁外纷纷跳入塘中,想要泅渡过来的叛军,我忍不住也会想,是否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成为一具尸体。
若是远在江左的卫恒知道了我的死讯,不知他……又会如何?
前世在我死后,也不知他是否见过我的尸体,若真见了,当时他的脸上又是何种神色?
是依旧淡漠冰冷?还是懊悔愤怒?又或是伤心难过,甚至悲痛欲绝?
可惜我先后两次离魂回到前世之境,竟从没看到过我最想看的那一幕。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到了章羽,想到了他对姨母执着了二十多年的暗恋之情。
他早已死在江左,可是姨母又是否知道她曾有一个爱慕者,无望而固执地爱了她那么多年。
章羽在隐约透露了他对姨母的情意之后,让我答应他一件事,绝不可以将他这份心意告诉给姨母知道,在姨母面前不得提起他一个字。
他那时的话言犹在耳,“若是我能打败卫畴,成为这世上的最强者,我自会将我这一颗心捧到她面前。可现如今……既然无法得到她、保护她,给她世间一切的荣耀,我章某宁愿她对此一无所知。安心做她的丞相夫人、齐王妃便好!”
若是章羽能成就一番霸业,那他和姨母之间便是一段为世人传颂,可流传千古的爱情佳话,可惜他却只是一个功败垂成的末路英雄,不但无法得到他心爱之人,甚至他的这番深情也只能湮灭在陌上的尘埃之中。
前后两世,我从未见过如章羽这般深情的男子,也不知卫恒待我之情,是否也能如章羽这般。
若是我今日死在这里,卫恒是否会念我一辈子,永不相忘。若我侥幸未死,又能否和他恩爱两不疑,此后再也不生波折,无灾无难到白头。
已经有不少叛军游到了这水阁边上,虽然被守在水阁周围的守卫斩杀了大半,却有更多的叛军泅渡而至。
守在我们身周的那一队侍女早已拨剑出鞘,神情紧张地盯着屋外。
这队身有武艺的女侍卫,还是嫂嫂在时,特意训练出来的,如今嫂嫂仍旧下落不明,可她亲自练出来的徒弟们却仍守护在我身前。
还有岩弟,也不知他现下如何?
我正想得出神,忽然被人猛地往旁边一拉,跟着便听一个声音道:“弟妹小心!”
原来外头那些叛军见久攻不下,心急之余,也顾不得雍天子尚在水阁之中,竟命人放起箭来,想要将守在水阁外的侍卫尽皆射杀,好让他们能从水中攻上水阁。
虽然叛军的本意只是射杀守在外头的侍卫,可难免会有人一时射偏了,或是劲力太大,将那箭直直射到水阁中来。
方才便是突然有一支箭从斜后方朝我飞来,若不是有人从旁及时拉了我一把……我看了眼被射倒在地的那名侍卫,只怕此时我已成为一具尸体。
可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救了我的那个人,竟然是卫华!
我定了定心神,朝她道谢,“多谢贵人相救之德,敢问贵人为何要救我?”
既然已命在顷刻,我便径直问出心底的疑惑。
卫华张了张嘴,似是费了好半天力气才挤出一句来,“你、你是我弟弟心爱之人,若是你有事,我怕他会难过……”
我万料不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难掩惊讶地看着她。
许是最艰难的第一句话已开口说了出来,卫华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说道:“先前是我太过心胸狭隘,如被油脂蒙心,做下许多错事,竟用那般下作的手段想要害你……”
“如今想来,简直无颜再见弟妹。我早就想当面同弟妹致歉,却又不敢见你。如今咱们遭逢大难,被困在这水阁之中,或许片刻之后便会同赴黄泉,我才敢同弟妹说出这些愧疚之语。”
为避箭矢,此时水阁中人皆已跪坐在地,卫华便跪在原地,俯身朝我行了个叩首之礼,口里诚挚无比地道:“我从前罪孽深重,诸多对不起弟妹之处,还请弟妹宽恕!”
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危难关头,我竟会听到卫华亲口同我致歉!或许在偏僻冷落的别院住了一年,她终于后悔了,后悔不该做出那些阴毒之事。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何况,她毕竟是卫恒的亲姐姐,刚刚又曾救了我,便是她前世害了我腹中的孩子,大约也可以相抵了。
我伸手将她扶起来,正要同她说些什么,忽然耳旁响起数声“小心”之声,竟是一阵箭雨直朝水阁中射来。
我的那些女侍卫们忙站成一圈,手中长剑乱舞,奋力格挡乱箭。
卫华也忙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挡在我身前。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朝我这边射来的箭格外的多,虽然侍女们奋力格挡,仍是有三枚穿透她们的防守,直直朝我射来。
第81章 归来
看到那三支箭朝我射来; 我本能的往旁侧躲去,哪知竟像是提前算好了般; 又有两支箭不偏不倚地朝我飞过来; 眼见再也躲闪不及; 忽然一道人影扑到我身上。
又是卫华; 她竟以身为盾,替我挡掉了最为致命的一箭。
那箭正中她肩头,深达寸许; 一缕殷红的血色缓缓漫了出来。
一时之间; 我顾不得腿上传来的疼痛,一把抱住她道:“你觉得如何?”
她脸色苍白; 苦笑道:“看来我们今天真的是要命绝于此了。弟妹; 你可愿宽恕于我?”
人之将死; 那些前尘往事,还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呢?
我扶着她道:“长姐此番对我舍命相救; 从前种种自当揭过不提。您是子恒的长姐; 便也是我的长姐; 我只愿与长姐从今往后; 不管是在人世,还是在黄泉; 都能姑嫂和睦!”
能在临死之前; 同卫华冰释前嫌; 将一段宿怨化为姑嫂之谊; 亦算是不幸中的一桩幸事。
只可惜; 我却不能再见卫恒最后一面。
我看向姨母,她将卫珠紧紧搂在怀里,已然闭上双目,似是打算安然赴死。
看着姨母平静的面容,我原本慌乱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纵然这一世我仍有许多遗憾,可比起旁人,我已然是又多活了一回,不但知晓了前后两世卫恒对我的心意,便是即将再赴黄泉,也是和亲人一道,而不是像前世那样抛下幼子,孤身上路,死的绝望又凄凉。
我们本已闭目待死,哪知原本急促的箭雨却忽然停了下来,一道焦急而高亢的嗓音远远传了过来。
“陛下和齐王妃勿慌,臣荀渊救驾来迟!”
我急忙睁开眼睛,和姨母对视一眼,荀渊对卫氏的忠心毋庸置疑,我们企盼许久的救兵终于到了吗?
因怕再有箭矢从外面射进来,我们并不敢立刻走到门边推开门去观望外面的动静,只得从先前被射破的数个窗洞中朝外窥视。
很快,便有侍卫欣喜地朝姨母禀报道:“王妃勿忧,是虎贲营的援军终于赶过来了。”
我和姨母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觉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不过,先前不是李通拿着相府的令牌去调虎贲营的吗,为何领着人赶过来的却是荀渊?
那些叛军已厮杀许久,如何能敌得过虎贲营的精锐,约摸过了一刻钟,叛军便死得死,逃得逃,大局已定。
因九曲廊桥已被烧毁,荀渊他们又花了些功夫,寻来些石块木板,搭了座简易的浮桥,来接我们过到岸上。
此时天色已微微发亮,我被人扶着站了起来,正要行走,忽然左腿处传来剜心般痛感,再也站立不稳,朝下倒去。
一双手及时扶住了我。
耳边跟着便响起荀渊着急的询问:“夫人可安好?”
我看了他一眼,他眼底的焦急关切让我微微一怔,还不及说些什么,他已然惊叫道:“夫人的裙子上为何有这样多的血,可是受了伤?”
他说着,便上前一步,竟是想将我抱起来?
我忙道:“荀公子!”
他容色一僵,看了看他伸过来的手,慢慢地又缩了回去,命人找了张坐榻,让我坐在上面,由四个婢女将我抬到岸上。
等到了房中,我解开衣裙一瞧,这才发现我的左腿上竟然有一个血洞,似是被箭洞穿而过,因当时情势危急,我竟不曾留心到。
那伤瞧着虽极是厉害,但太医看过后,道万幸不曾伤及筋骨,只是些皮肉伤,每日按时上药,将养月余,便无大碍。
不等我的腿伤痊愈,卫恒便从江左赶了回来。
他回来时已是夜半,他也不叫醒我,就那样坐在床前守了我大半夜,直到天明。
当我睁开眼睛,看见坐在床边那个熟悉的人影时,竟有些回不过神来,还以为我仍是沉浸在梦境中,仍未醒来。
直到他俯下、身子,密密麻麻的吻落在我的脸上、唇上,滚烫灼人。我才真的确信,这不是又一场梦,我的梦中人他是真的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伸出双臂抱住他腰,声音里有一丝丝的后怕,“子恒,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他抱紧我,柔声安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那些该死的反贼,他们竟然敢弄伤你!看我不将他们碎尸万断!我已经向父王请命来彻查此事,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你之人。”
我将头埋在他胸口,静静听了会儿他极不平静的心跳,轻声道:“还好那些都过去了。”
怕他这样一直弯腰抱着我难过,我便推了推他,说要起身,他小心翼翼地扶我靠坐在床头,我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他的面容。
久别不见,这张脸比起先前竟是瘦了许多。
我有些心疼地摸着他清矍的面颊,“果然征战疆场辛苦非常,你竟瘦了这许多!”
他却浑不在意,轻轻捏了捏我的下巴,皱眉道:“我瘦了没什么要紧,倒是阿洛怎也清减了这许多,下巴都尖了,可是又没有好生用膳?”
我忙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子恒,你可去看过长姐?她为了救我,受了极重的伤。”
我所受箭伤不过是皮肉伤,可是卫华因替我挡箭,却被那一箭射中肩窝,伤到筋骨,伤得极重,太医说她那只右臂从今往后再也不能抬高举起,稍重点的东西也拿不起来,已然废了大半,每逢阴雨天还会疼痛难忍……
卫恒点点头,“当日之事我都知道了,想不到,竟是她救了你,等陪你用了早膳,我便去看看长姐。”
他亲自抱我去净房,服侍我洗漱梳洗,等到早膳呈上来,他也不让我下床,亲自拿了粥碗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