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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怎么样?”
“至少该对她有些敬重、缅怀。”
“哈哈,”赵宗冕竟大笑了两声,然后说道:“什么狗屁缅怀,对本王来说,死了的人就是一把灰,枯骨扬尘过眼云烟,要是哪个死了的人都要我去缅怀,跟着我走南征北战死了的那些兵排起来,她林西闲大概要等到下辈子。”
苏霁卿原先还想劝苏舒燕冷静,如今听了这几句话,怒极反笑:“原来是这样。王爷……可真是个想得开的人。拿得起,放得下,果然不愧是杀伐决断的枭雄。”
赵宗冕道:“三公子,你呢?”
苏霁卿意外:“我?”
“你拿得起放得下吗?”
苏霁卿道:“我拿不起,也放不下。”
赵宗冕点点头:“那你敬重缅怀林西闲吗?”
苏霁卿沉默:“不管是生是死,我对西闲,从来都敬爱有加。”
“本王说的是敬重,你说敬爱,可见你果然爱极了她。那样的美人活活烧死了,你心不心疼?”
苏霁卿的眼前又出现那个惊魂的夜晚,面对这个冷酷的镇北王,他再一次庆幸那夜自己孤注一掷地去了王府。
苏霁卿知道自己该终止话题,心不心疼,不管林西闲是生是死,都轮不到他说。
但面对挑衅似的镇北王,苏霁卿回答道:“至少比王爷心疼。”
刹那间,赵宗冕负在腰后的手一抬,仿佛要抽出,却又克制地停了下来。
最终他向着苏霁卿一笑:“苏霁卿,其实本王觉着,若不是跟了我,林西闲嫁给你,好像也挺般配。”
苏霁卿不知他何意,却也知道他必有后话。
果然,赵宗冕道:“只可惜,这辈子你是不能如愿了,不管她是生是死,是人是鬼,她都是我赵宗冕的。”
镇北王说完,仰头一笑出门,翻身上马,绝尘而去。门口本有四名内侍打扮的人等候,见他策马狂奔,忙不迭地都跟着追了上去。
苏霁卿站在门口,双脚却仿佛踩在了沼泽之上。只依稀听旁边有人叫自己,然后不知是谁说道:“王爷身边跟着的这几位爷,是大内的,还是镇抚司的?”
另一个说道:“看这身手干净利落,必然是镇抚司的内卫。”
“人在京内,怎么还安排镇抚司的好手跟随,这还需要保护着不成?”
“你想必是傻了,这哪里是保护,这是监视……”说到这里,便忙打住,见没有人留意,且苏霁卿似在发呆,便趁机忙双双溜之大吉了。
古镇,枕水街。
因为已经是年下,镇子上也充满了春节来临的喜气洋洋,西闲也早早地打发阿芷去买了一串红红的爆竹,准备应个景。
这毕竟是她跟泰儿“重生”似的第一年,过了年,小泰儿也算是“一岁”了。
日子过的平淡而充实,对西闲来说,这样的平淡,就像是一朵花以最慢的速度开放,虽然看似一样,但是每一刻都有其静美不凡之处,令人愉悦而心醉,弥足珍贵。
而她每天面对泰儿的小脸之时,这种感觉便越发强烈。
虽然料到苏霁卿已经抵达京师,但他并没有传信回来。西闲知道他行事谨慎,这样做必有缘故,只早晚三炷香,祈念一切顺利而已。
除夕这天晚上,因为姆妈要回老家,这院子里越发人少了。
忠叔同两个小厮在外间吃饭,不肯进来。
西闲想来想去,就叫阿芷请了尹西园过来吃团年饭,横竖他并没有回苏州,也是一个人在,这些日子又多劳他照应,索性就借着节下表一表谢意。
下午趁着泰儿睡着的时候,她自己包了些水饺,又让厨娘做了几样菜,烫了一壶黄酒。
尹西园一请就来,笑道:“下午我在院子里就闻到香气了,嫂夫人做的什么好吃的。”
阿芷是地道的南方丫头,不认得饺子,便笑道:“先生你的鼻子可真长。只是你成日家说自己懂天懂地,你可见过这个?”
说着就捏了一个饺子给他看。尹西园笑道:“你以为我是你这样没出南浔的小丫头呀。当年我在京城里住了半年多,这个东西跟我很熟。”
阿芷耸了耸鼻头。
西闲笑道:“不知道合不合先生的口味,且凑合着吃些罢了。这些日子也辛苦先生为我们操心,感激不尽。”
举手倒了一杯黄酒:“我以水代酒敬先生一杯。”
尹西园笑道:“酒是要喝的,只是谢就千万不必了。若嫂夫人同我客套,我就吃不安心了。”
于是落座,尹西园吃了一个饺子,惊道:“是小茴香馅儿的,怪道香的那个样,我想了一下午竟都没猜到。”又连呼好吃,当下顾不得说话,连吃了两碗。
门口的小幺儿罗汉是贴身跟随尹西园的,这会儿就伸长脖子看,垂涎三尺,又道:“我们爷平日是最挑剔的,今儿到底见了什么好的,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阿芷哈哈大笑。
西闲正抱着泰儿,夹了一个饺子,小心地喂他吃里头的馅,泰儿仿佛也很喜欢,每次将馅吃了后,还要把勺子咬住不放。
这数月泰儿奶水吃的很足,加上西闲养护的又周到,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巴掌大的小可怜了,虽然仍是不如同龄的小孩子一样的肥胖,却胜在康健,且随着眉眼的慢慢舒展,越长越见粉妆玉琢,玉雪可爱,除了西闲外,阿芷每天都爱不释手的抱着。这一夜尹西园酒足饭饱,趁兴让罗汉把自己的琴抱了来,略一调音,对西闲道:“我的琴技造诣一般,今日就献丑一曲,作为对嫂夫人的新春之贺吧。”
说着就弹了一首《点绛唇》,他轻轻唱道:“江南二月春,东风转绿蘋。不知谁家子,看花桃李津。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行人成息驾,争拟洛川神。”
西闲很少平心静气听这些管弦乐器,如今正当佳节,听西院唱弹双绝,一时竟觉着飘飘欲仙,此乐何极。
低头看泰儿,却见他的眼珠转来转去,似乎好奇这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西闲忙把他抱正了些,指着尹西园给他看。泰儿看了会儿,呵呵地笑了起来,手舞足蹈。
尹西园抬头看见她母子如此,若有所思,慢慢地停了曲调。
这会儿阿芷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罗汉也不在,西闲因沉浸听曲,并没在意。
尹西园道:“嫂夫人可知道,霁卿何时回来?”
西闲摇头。
尹西园的手在琴弦上一挑一挑的,似漫不经心般道:“如果说……他回不来了呢?”
西闲微怔:“先生是什么意思?难道三哥……霁卿他会遇到危险?”
“不是,请放心,”尹西园否认,又道:“我猜,他多半会给家里人绊住脚罢了。”
西闲才松了口气。
尹西园道:“我近来写了一出新戏,嫂夫人想不想听听?”
方才的愉悦跟沉醉慢慢地散去,西闲终于察觉尹西园好像……有些不大一样。
不知不觉把泰儿抱紧了些,西闲道:“先生且说。我听着。”
尹西园长指一勾,琴弦又颤了两颤:“我欠了人家的戏,本来毫无头绪,那天听阿芷说起镇北王,突然就触动了灵机,所以我的这个故事,跟王爷有关。”
西闲面色平静,实则几乎窒息。此时突然觉着整个镇子格外的寂静,零星爆竹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泰儿仿佛也不喜欢这个故事,张口肆无忌惮地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砰砰”……外间大门,似乎给人叩响了,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敲门声,此时此刻,却显得有些惊心动魄。
第71章 0711一更
尹西园显然也听见了这敲门声, 他侧了侧耳朵,却一笑道:“不着急。嫂夫人听我说完了这处戏。”
“白雪凝琼貌, 明珠点绛唇。这是美人的角色容貌。”尹西园念了两句, “行人成息驾,争拟洛川神, 可后面两句却不说美人, 而是英雄, 话就从一名常胜将军凯旋归来,满城百姓争相瞻仰将军勇冠英姿的时候说起。”
他起手弹了一段, 突然停下来, 思忖说道:“其实两人相遇的时候,这一段情节紧张, 该用琵琶才好,只是今日没有带来, 改天再给嫂夫人弹奏。”
西闲问道:“先生还会琵琶?”
“略通。我是没长性的人,什么都会一点,可杂而不精。”
西闲微笑:“我看先生倒是博学广知,深藏不露……只怕, 霁卿也小看了先生吧。”
尹西园抬头看向西闲, 眸色幽深:“正如阿芷说的,霁卿是个诚实君子。”
西闲道:“霁卿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一直觉着,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霁卿既然是诚实君子,他所结交的朋友,自然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先生觉着对吗?”
有夜风吹拂,烛影摇曳,光线晃乱。
尹西园的眼神越发沉暗,长指在琴上抚过,顷刻才缓缓说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西闲隐隐觉着,这句话的意味,不像是对苏霁卿说的。
事实证明她并没有猜错。
有很轻微而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檐下的灯笼照在门口之人的身上,狭长的影子隐隐约约地在地上闪烁。
尹西园推琴起身,极为恭敬地躬身行礼:“您来了。”
西闲当然也看见了来人,只是她也再想不到,此时此刻,此人会出现在这小而隐僻的古镇上,就在她的面前。
泰儿似乎察觉到母亲身上气息的不对,神情也从原先的放松变得诧异,他转头四看,也看见了门口那人。
目光相对,泰儿眨眨眼,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西闲轻轻拍拍怀中的泰儿,缓缓起身,俯身道:“参见王爷。”
***
就在赵宗冕大放厥词想要下江南会美人的时候,对小公爷关潜来说,这江南脂粉地,他却着实的消受不起。
他原本只是十五岁的少年郎,正是好奇贪玩的时候,如果换做以前来了苏杭等地,只怕会喜不自禁,游乐无边。
但谁叫这一次,他是背负着任务以及如山一样重的心事而来的。
先前在雁北的时候,关潜留在白山养伤,只盼那一夜自己是因为伤痛而产生了幻觉,同时祈祷西闲母子平安无事。
可虽如此,每当入睡,鹿公那句“女人跟孩子的哭声”,却总是挥之不去地在脑中盘旋。
关潜有种强烈的直觉,一定是西闲出了事。
而赵宗冕去后月余,队伍也开始往会返,与此同时,终于有些零零碎碎的消息从雁北传了过来。
关潜听身边众人面带惊疑低低说什么“失火,一尸两命”,只觉着整个世界一片混沌黑暗。
他养了一个月,虽然伤重,但仗着他年轻,且加上鹿公原先的护养得当,所以恢复的很快,伤口的愈合也很好。
但自从听了这个消息后,却仿佛是阴司的小鬼把他叉起来放在火上烤。
眼见将到雁北的时候,关潜改了主意,他要回白山。
段珍听说消息忙来劝阻,毕竟这少年的伤很重,侥幸救回已经是神佛庇佑。但现在还不算好成十分,若是随意走跳导致伤口绽裂的话,那就神仙难救。
谁知关潜执意要回去,段珍无奈道:“那边只留了几个驻守之人,大部队都撤了,你这会儿回去干什么?”
关潜道:“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想去寻鹿公。”
段珍望着他泛红的双眼:“小公爷……这鹿公隐居白山深处,不是谁都能见到的,且你还有伤在身。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如我差人替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