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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连连答应着就去厨房了。
现在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他可以对着大海和乌云继续惆怅了,但是他发觉心里并不是那么难过,因为现在的处境似乎很不错,甚至他可以单方面地认为很甜蜜。于是他挺高兴地回船舱里,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找到了灵犀。
厨房非常简陋,想必那些船员们平常不怎么讲究生活质量。灵犀换了旧衣服,手里拿着锅铲翻动那条鱼。她的动作非常不熟练,做饭对她而言只是一时兴起的娱乐。顾庭树从后面抱住她,衣服很大,然而腰很细,是个不盈一握的纤弱模样。
灵犀左躲右闪地避开他,最后在他脖子上咔嚓咬了一口,他才悻悻地走了。
吃过晚饭后,他们的小房间里点上了油灯,顾庭树本来想说省点用油,但是他看见灵犀一身单衣,丝发垂肩地坐在灯下,也就什么也不说了。春宵苦短,他何必煞风景。
灵犀安静坐下的样子很乖巧,像一个听话的女学生,现在她用细细的指甲把手帕拆成丝线,再把丝线捻成绳子,旁边放了一堆五颜六色的贝壳海螺,她挑选同等规格的打孔穿线,做成一串手镯,然后跑到顾庭树身边给他试试大小。
顾庭树半躺在床上,灵犀的床很香很软,让他十分心猿意马,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把手伸给灵犀摆弄了一会儿,珠串的绳子显然不够长,灵犀很遗憾地抱怨:“你的手太大了。”
她只好把珠串重新拆开,又找不到多余的贝壳,于是无奈地发了一会儿呆,吹灭了油灯,窸窸窣窣地脱衣服,然后爬到了床上。棉被里除了她的体香外,还有一点药粉味,灵犀这才想起来他还受着伤。
她用手指细细地摸索他胸口那片被手帕包裹着的伤,然后又摸到了腿根,和她细细软软的皮肤不同,他的皮肤是硬邦邦的,手感并不怎么好,即便是大腿那里,因为常年骑马的缘故,生了薄薄的一层茧。
顾庭树嗤地笑了一下,腾出一只手臂抱住她,声音里带着灼热的气息:“别闹,我身上有伤。”
灵犀脸颊一红,想跟他说自己不是要求欢的意思,不过这话也不太好讲出口。
大船在海面上无知无觉地飘荡,洁净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仿佛铺了一层水银。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灵犀轻声说:“我们好像在摇篮里。”
顾庭树也笑了:“是,很舒服。”
“你想家了吗?”灵犀忽然问。
顾庭树沉默了一下,他的确是很想念他的“家”,很大一家子的人,年幼的太子、生病的小公主,无人照看的皇子皇女们,丢失的幽幽,还有他的江山,他的子民……
他不用回答,灵犀就猜到了。尽管心里有些难受,她还是很善良地安慰他:“别难过啦,我们总有一天会靠岸的。”
顾庭树没有那么乐观,他不太想提这个,于是他问灵犀:“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灵犀没有吭声。之前在瑞龙岛的时候,她总是想回大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那里有什么值得她牵挂的。直到后来她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唯一她想去的地方,就是顾庭树的身边。
“我没有家,”灵犀低声说:“没有疼爱我的爹娘,也没有我想疼爱的孩子,说起来真是丢脸,我觉得今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顾庭树心里咯噔了一下,一瞬间竟是说不出的心酸:“别那样想,灵犀。你还有我。”
灵犀点点头,轻声说:“我只有你。”
顾庭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像在这一刻才意识到灵犀的处境是多么尴尬。从她嫁过来,或者说从她出生后就一直孤零零地活在天地之间,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家,也从未接触过人世间的温暖和爱。她或许曾把顾庭树当做自己的家,但是顾庭树的家却永远没有她的位置。
顾庭树怔怔的,想到这几年两人聚少离多的时光,想到她一个人在冷宫里艰难度日的样子,一时间竟恨不能早早地认识她,将她从冷宫里救走,让她做一个快乐阳光的好女孩。
灵犀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这会儿又想到了别的事情上:“你能帮我在甲板上做一个吊床吗?”
顾庭树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潮湿:“好啊。”
“还要一个可以洗澡的木盆。”
“好。”
第二天一大早顾庭树果然叮叮当当地忙碌起来。吊床是用船帆裁剪而成,两端系在桅杆上,中间很宽敞。但是木盆不太好做,顾庭树从仓库里找来许多木头,先劈成拇指厚的木板,然后一片片地切割。木头是黄杨木,木质颇为结实,顾庭树忙了一上午,只做出一个盆底,吃饭的时候,灵犀见他衣服都湿透了,伤口里的血水渗出来,染红了一片。
她放下碗筷,把顾庭树拉到一边,又是心疼又是自责,重新找来药水和手帕给他换药。灵犀见他的伤口已经有些愈合的迹象了,这才略觉宽心,又轻声道:“我不过随口说说,哪用得着这样着急。”
顾庭树笑笑,没有说话。下午趁灵犀午睡的时候,又抓紧时间干活儿,总算在傍晚的时候把木盆做好了。他洗洗手回船舱的时候,看见灵犀正在做饭。虽然船上物资有限,但他们并没有过分地节省。晚上做的是青菜粥,因为没有盐了,所以粥里加了几片腌肉。
但是粥也做的不好吃,顾庭树勉强尝了几口,心想,以后还是我做饭吧。
☆、洪荒
在船上的每一天他们都过得非常快乐——精神上很快乐,物质上却很清苦。第十天的时候没有油了,晚上只好并排坐在甲板上看星星。第十五天的时候没有肉,第二十天的时候没有水,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好在又下了一场雨,于是两人撑着船帆收集雨水。这些珍贵的雨水只能用来做饭,并且每次只用一小碗。
即使这样,顾庭树还是会汲海水倒进木盆里,把木盆放在阳光下晒一整天,傍晚的时候灵犀就可以坐在盆子里洗澡,有时候还会洒一点干花瓣在木桶中。而这个时候顾庭树就会很君子地去甲板的另一边钓鱼,偶尔偷看几眼。
后来终于彻底断炊了。他们俩倒也没有太慌张,饿着肚子坐在一起细声细语地说话。外面起风了,风浪摇撼得整艘船嘎吱嘎吱作响。顾庭树把她放在床上,出去看了一会儿,天气那样阴沉,偏偏一滴雨也没有。他只好回来,俯身亲亲灵犀的嘴唇。他的嘴唇也很干,渗出的血迹涂满了灵犀的嘴角。
两个人在床上就那样一直躺着,顾庭树拉着她的手腕,想确定她什么时候会断气。他肯定不能比灵犀先死,要不然这个小姑娘在船上肯定孤单死了。虽然灵犀早已经陷入了昏迷的状态。
这样又过了一天,在半睡半醒之际,他忽然听见密密匝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雨水顺着房檐咕嘟嘟地流在甲板上。顾庭树翻身起来,扶着墙挪出去,雨在甲板上拍打出水花,冰冷的雨水沾在唇边,甘甜得像是蔗糖。他用手掬了一捧雨水,跌跌撞撞地跑回屋子里,顺着指缝流进灵犀的嘴唇,又原封不动地滴落在床板上。
“灵犀,灵犀。”顾庭树低声喊她的名字,他单手把她托起来,这时灵犀的脸上已经显出灰败的迹象,顾庭树把手心里残存的水喂到她嘴里,灵犀终于勉强抿了一口,又无力地垂下脑袋。
顾庭树只觉心痛,眼看死亡已成定局,他把灵犀放在床上,摆成一个很舒服的位置。他自己也翻身上床,与她并排躺着。
窗外的雨丝不断地飘进来,远处海天交际的地方,是灰蒙蒙的一道阴影。顾庭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回想自己的一生,似乎太过短暂了,也有太多太多的遗憾,但是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起死,那些遗憾也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远处的那道阴影忽远忽近,像是犬牙交错的山峰,又像是水墨画里的树丛,过了很久他猛然意识到,那是陆地!
顾庭树再次起身,他冲到甲板上,这回看清楚了,长得没有边际,树影交错,沙滩灰白,正是一片新大陆。他心中大喜,几乎要纵身跃下,但是又回望了一眼船舱,灵犀是不会水的。他可以把灵犀丢下,自己游过去,反正过了不多久她也会死的。顾庭树望着那片陆地,现在船正随着大风改变方向,与陆地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
他想:算了。
然后他就又回船舱了,他躺在灵犀的身边,一只手与她的手交错握着。
“还好吗?”顾庭树问。
灵犀嗯了一声。
“别怕。”顾庭树说:“要是有来生的话,我们还在一起吧,我一定待你好。”
灵犀迷迷糊糊地笑了一下:“不信。”
这时一阵狂风袭来,整艘船几乎被吹翻,两人直接从床上滚到了地上。船底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开始轰隆轰隆地灌水,一个巨大的木盆在甲板上滑来滑去。
顾庭树看了一眼,又猛地拍打自己的脑袋。好像忽然活过来了似的,他搀扶着灵犀站起来,连拖带抱地往外面走。
灵犀只觉得很茫然,外面风大雨大,她打了一个哆嗦,正在发愣,就被顾庭树推到了水里。
她只觉嗡地一声,整个人往水里沉,当然没有下沉太久,因为顾庭树又把她捞上来了,并且把她推进了那个挺大的木盆里。灵犀哆哆嗦嗦地趴在盆边,看见顾庭树双手推着木盆,像海豚那样一边推一边游。
他整个人瘦得厉害,身上的伤始终是没怎么好,脸色也很差,在食物最紧缺的时候,他都把饭留给了她,自己靠吃腐烂的碎木屑充饥。
灵犀把手伸给他:“你也上来啊。”
顾庭树在海水里起起伏伏,虽然他现在疲倦得很,但还是勉强开口说:“正前方是陆地,要是我不行了,你自己可以划水过去,可能速度有点慢,划水你总会吧。”
灵犀捂着眼睛,雨水簌簌地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她说:“我不会!你一定要把我送到岸边,不然我跳下去陪你死。”
“喂。”顾庭树只觉得很头疼,虽然累得骨头都要散了,但是因为灵犀的话,他也只好从骨头缝里榨出点力气来。
到了近海时,顾庭树再也撑不住,身子一沉就再也没有浮起来。灵犀自然也是二话不说,纵身就跳到了海里。这个时候风已经渐渐小了,海浪一波一波地冲击洁净的沙滩,带来许多漂亮的贝壳、青壳的螃蟹、长长的海带以及这两个年轻人的身体。
第二天天气晴好,灵犀先从沙滩上爬起来,浑身冰冷,胃里疼的难受,这种感觉非常糟糕。她拍拍脸颊和耳朵里的沙子,又坐在地上梳理头发。过了一会儿才想起顾庭树。举目四望,大概五百米左右的地方,顾庭树被卡在两块礁石之间。
灵犀起身走过去,看起来很近的距离却走了很久,她也真是累坏了。顾庭树也没死,然而双目紧闭、身体冷得厉害,灵犀想把他从礁石之间抱出来,努力了半天还是抱不动。她想,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新大陆气候温暖,郁郁葱葱,靠近海岸线的地方生长了许多的椰子树。这个地方大概从未有过人。因为地上沉积了许多的落叶和椰子壳。灵犀在树下转悠了一一会儿,捡了一个青皮的还算新鲜的椰子,她现在要想办法吧椰壳破开。
顾庭树头疼欲裂地醒过来,其实是被一阵咚咚咚的声音吵醒的。然后他睁开眼睛,看见灵犀坐在他脑袋旁边,举着一块尖利的石头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