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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府上各房的仆从们开始忙活落锁,如意在前头掌着灯笼,李氏和顾青竹在后面走着说话。
顾同山出了这么大的祸事,府里头也安稳不了,李氏捡着能说的,一件件讲给顾青竹听,而从顾家大爷口里听得朝中的那些个庵脏事儿,便瞒了下去,有人想要顾同山的命,如今已经挖出个七七八八,可圣人一日不拍板儿提,他们就不能去论。
何况顾青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说了尽是叫她提心吊胆。
顾青竹也知道这个理儿,单默默听着,有甚不懂的问上一问,待李氏住了嘴,她才犹豫着问道:“我瞧祖母的精神差了好些,脸儿上颜色也不怎么好,可是病的反复?”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上了年纪的人一旦出了病症,将养起来困难的多,顾青竹知道祖母之前身子是有点病兆,但当时何太医只提点几句,哪儿能骤的如此厉害?
李氏脚步顿了下,攥着手叹了口气,忧虑的说:“谁说不是呢?你爹的事儿到底没瞒住,老太太知道那时候,差点子没昏过去,亏得我把你大伯喊回府,大夫也一直在府里头住着,又是药丸又是藿香的,这才缓过劲儿。再请何太医把脉时,脉象便不大好,左脉滑大右脉涩小,说是高年气血两虚,心火急攻,将养的好了,也需得一年半载才行。”
顾青竹听的心惊,那病症怎么想怎么像中风之兆,硬是捏了自己一把,稳了稳话音儿道:“那。。。那不就是。”
中风二字还未说出来,李氏便拉了她的手,嘴上说道:“没你想的那么重,只是日常得更小心着些,如今你回来了多陪陪她老人家,说点开解逗闷子的,俗话说心病仍需心药医,眼下你爹好端端的,老太太这心头一松快,病好也是转眼的事。”
这话里头多少存着安慰之意,顾青竹捏不准,一路忧心忡忡的回了听竹院,离着院门前头那百十步子的竹林小径,也不若往常般惬意了,她半抱着胳臂搓了搓,竟觉得凉的起了鸡皮疙瘩。
顾明卓许久没见着爹,后再听说是山崩受了重伤,半大点的孩子如何懂事,也撑不住哭了几场,他平日像个小大人般的,待看到顾三爷时整个人都扑在了他身上,瘦小的肩头一耸一耸,虽没出什么声音,眼泪却扑簌簌的往下滴答。
父子俩晚膳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吃完,何太医又给顾同山加了药浴,顾明卓便不在他院子呆了,跟着黄姑姑到听竹苑等顾青竹。
顾青竹进了院门,见他在廊下靠着,拳头攥的紧紧,边喊着‘长姐’边奔了到她跟前,眼圈儿还是红的,硬是揉了揉鼻子,不愿在姐姐面前丢脸,皱着小脸中气十足的说道:“这几月我都听姑姑的话,每日习课,从没偷过懒。”她临走前拜托黄姑姑照看明卓,特意嘱咐过,学业定不能耽搁。
“是么?”顾青竹见着胞弟,心中方暖和了些,牵着他进了门,轻轻笑起来:“那我可得考校考校你。”
顾青竹也未翻书本,大概记得他学哪本书,挑了几篇让他背来,顾明卓下过苦功夫,竟也分毫不查,背完了还能道出点儿自己的见解。
“看来确实用功了。”顾青竹给他剥了块酥糖,递过去。
“长姐吃罢。”顾明卓背着手,颇为不好意思的往后挪了一小步,咬牙道:“我最近不吃糖了。”
她这弟弟喜欢甜的东西,自小就喜欢糖,从前顾青竹都拘着他少吃,如今给了居然还不要,顿时稀奇道:“这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黄姑姑捂嘴笑了声,替顾明卓解了这尴尬:“姑娘还不知道,小少爷最近换牙掉了两颗,以前是不在意,上次何太医跟他说,这换牙吃多糖以后会黑了一嘴牙的,才忍着不吃的。”
顾青竹噗的声乐笑了,点了点他脸蛋说:“我说的不顶用,看来以后还是得让何太医多管管你。”
自卢氏过世后,顾青竹姐弟两人才搬到听竹院这儿住,现在顾明卓年纪大了,里头被分成两个独院,顾明卓那边儿也有个正门,后院的院墙上头有拱门隔着,素日里顾明卓都要自己回去住,可这次全家也算久别重逢,他便想在长姐这边儿住下,所以连着借口喝了好多茶,吞吞吐吐着不想走。
那点心思怎能瞒过顾青竹眼睛,当即笑着让如意去整了厢房,留他在这过夜。
顾明卓临去洗漱前,突然拍着脑袋问说:“我听说长姐是和沈大哥一道的,他今儿也回了么?”
沈昙在府上和二爷学习也有好几个月,顾明卓他们听课的暖香斋便挨着百川居,闲的时候,沈昙总招待他们些瓜果茶点,暖香斋里头是不许待吃食的,一来二去,百川居像极了他们几个孩子的安乐窝,加之沈大公子能言善道,每每有个不懂的问题,举一反三的给你讲出好些通俗易懂的故事来,顾明卓就佩服的不得了。
傅长泽也经常指导他功课,不过总是一板一眼的,相较之下,他更喜欢沈昙那样的。
这一问,倒把顾青竹心底那点疑虑勾了出来,左思右想,第二日清早派六合去了魏国公府找沈靖打听消息。
一回生二回熟,六合此番是二进宫了,拿着木牌直接递给国公府的守卫过了目,然后被引着去沈昙所在的三省居。
沈靖可是沈昙身边亲信□□/夫最好的一个,论单打独斗也许比不过他,但到底比沈昙年长个七八岁,经验方面丰富多。
沈昙放心不下顾青竹一行的安危,把沈靖丢过去沿途护卫着,他这人沉默寡言的,除了见着可疑的人,或者赵怀信对顾七姑娘太过纠缠时,沈靖才会出现阻止一下,其余时候,均是没声没响的跟在队伍中间。
而此行赵怀信也不曾有什么大的动作,是以那么十多日,顾青竹见他面的时候竟是屈指可数。
沈昙之所以留下,是因冯天富那小子居然招出个谁也想不到的名号,说他在陕西路军中的上线,正是沈原左膀右臂的一位副将。
先前想好的顺藤摸瓜,结果摸着摸着居然寻到自家人身上,沈原觉得冯天富嘴里吐不出象牙,早不交待晚不交待,偏偏圣人派的钦差大臣到了说出这种供词,摆明了其中有鬼!
但钦差可不管那些,人家代表的圣上,这天下除了皇帝,其他多大的官儿他俱看不在眼里,立刻把冯天富单独关了起来,沈原那边,也以避嫌之说,将他暂时排除在案件外头。
冯天富是沈昙亲手从泸州抓来的,押解回京兆府的人,也是沈昙在西北大军铁骑营的兵将,凭冯天富的脑子,让他往死里头想,也想不出如此天/衣/无缝的说辞。
沈昙以为,若他说了假话,那在泸州到京兆府这段,接触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必须一一调查清楚,四叔沈原在大营中被多少只眼睛盯着,稍微有点动作太引人遐想,所以出面处理的任务,便落在了他肩上。
沈靖清楚其中来龙去脉,在河南府那两日没等到自家公子,心里头大概就清楚,那件事儿怕是善了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沈大抚额:无良作者,扣我在京兆府,故意给那姓赵的机会。
第87章 第八十七回
六合终是无功而返; 那弯弯绕绕的内情沈靖又不可说,至于大公子何时能回来,他自己也难以妄言; 只笼统的表示已派人送信去陕西路,若有信儿的话,会立刻告知顾青竹的。
虽然心里头存的希望不大; 可在六合复命时; 她依旧忍不住失落了会儿,垂眼儿盯着自个儿手心半晌,才挥手让他出去了。
常有人说; 这女子好比那山里头的藤蔓; 起先长的时候枝叶不茂; 待依附在合适的大树上; 才能紧紧缠着,相互扶持着共生共存。
顾青竹素来靠着自己拿主意; 即使走点弯路; 也总比麻烦旁人来的强,比如赵家提亲的这事; 其实她大可以直截了当的答复祖母; 拜托她老人家帮忙回绝了,至于宫里皇后娘娘那儿,表明个态度,其他的再徐徐图之似乎也没甚大碍。
可一想到沈昙,她那钢筋铁骨好似都化作了摊水; 只觉得有他这棵大树在,晚些日子也不要紧,到时候魏国公府上门提亲,她答应了便是皆大欢喜,祖母这些日子也就不用操心了。
再晚能晚到哪儿去呢?
顾青竹琢磨着,离秋闱满打满算还有不到半月,只要沈昙到了汴梁,和家中长辈回禀了,不需得什么繁琐的规矩,她就能先和祖母通了气,既可以和皇后有个交待,回复赵家也有理有据。
从头到尾再细细想了遍,确实没什么疏忽之处,她轻轻松了口气,从小柜中抱出个锦盒,吧嗒一声打开了,里面正装着乞巧节沈昙送给她的那株并蒂莲。
这么多日过去,那花瓣儿早已干蔫儿了去,颜色也从粉白变得泛着焦黄,因为天热的关系,她想存却存不住,只能在阴凉处让小风吹着它,打算制成干花夹在书本里头。可干透之后,叶茎尚好好的,顾青竹舍不得,干脆囫囵个的存在锦盒中,旁边放了几颗除潮的药丸子。
顾三爷和四爷从泸州回来后,府上才恢复些井然有序的样子,不若前头那几个月,明面看不出什么,实际上从主子到下头的仆从,没一个能安安心心过日子的。
老太君每日两顿的药,顾青竹晨昏定省雷打不动的过去长松苑,伺候着祖母喝罢药,还要再呆上小半个时辰,坐在身边儿为她捏手腕子。
一晃过去三五日,顾家大爷下朝后手里头拿了张帖子,圣人要在金明池赏荷摆宴,临着科举,宫里也不准备大肆操办,朝中少数的重臣家眷得了邀请,三品以下的则没那个殊荣。
往常这种宫宴顾青竹是能省则省,特别是祖母和父亲都在养病,她这做小辈的自然应在床前侍疾,可没料到李氏半夜领着几个丫鬟,带着些首饰珠宝过来给她配选,待赏荷时好用得上。
冬夏的衣裳颜色厚度差别大的很,顾青竹这一年来个头拔着长,原先置备的礼服均不能穿了,裙边儿离脚还有还几个指头宽,盖不住脚面儿。幸而府上每季会提前让裁缝来量尺寸,做上两身衣裳,顾青竹的衣裙是现成的,就差些珠花首饰了。
她瞧着托盘上头的金灿灿的东西,细声商量道:“依您看,这宫宴我不去成么?”
李氏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圣人特意和顾家大爷嘱咐过,家里怎么可能想着带她去?前头在金明池夺标遇见那档子事儿还心有余悸呢,况且这次宫宴说的是消夏赏花,其实不少世家夫人都暗中揣测,现下太子和三皇子侧妃之位还有空悬,五皇子亟待婚配,圣人这是想要为皇子们挑选合适的闺秀。
可便是前头有刀山,顾家起码要在面子上做足了,毕竟圣人的想法是皇后娘娘隐晦透出来的,如今装作不知道为妙,顾青竹去还是得去的。
“你随我过去露个面儿。”李氏也不多做解释,想了想稍微提点道:“天气热,到时候寻个由头让明宏带着你先回府,其他便不用管了。”
这话说完,顾青竹眉心一跳,便知里面不会简单了,想过一圈,脑袋里捋出圣人操心她婚事那茬子事儿,好好的赏荷竟然有点儿鸿门宴的味道。
其实,圣人真若为补偿顾家,给她选一门亲事倒还好,无论顾家挑上哪个当女婿,正经的求圣人赐婚就圆圆满满,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