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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扫了眼六人,他指尖一抬,对身后的道:“金鹰,去替朕看看,有没有出彩的。”
听闻这话,低着头的姜琴娘指尖一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金鹰拱手,几步下了阼阶,从六人面前一一走过,每一步都不停留,包括路过姜琴娘的时候。
“陛下,”金鹰拱手道,“这六名绣娘在臣看来都很出彩,恕臣眼拙,分不出一二来。”
皇帝清朗大笑,他笑声带着一种介于少年人和青年人之间才有的通透感,像是晨日初升的金乌旭日,朝气蓬勃,泛着汩汩生机。
姜琴娘大着胆子,飞快瞄了一眼上首。
她赫然发现,当今大殷皇帝原来甚是年轻,戴着威严的龙形白玉冠,一张脸也就十七八的模样。
秦臻伸手一引:“陛下,这里有此六名绣娘从前的绣品。”
他说着,当即就有太监将六幅绣品抱着一字排开,呈送到皇帝面前。
年轻的帝王双手背身后,踱着步子下了阼阶。
他从六幅绣品面前缓缓走过,在看到最后一幅姜琴娘那瑞兽白泽图时,惊疑了声:“这是谁绣的?”
秦臻笑道:“姜氏,出列。”
姜琴娘娇躯微抖,她暗自深呼吸,稳住了心神,才低着头迈出半步。
皇帝看过来,上下打量姜琴娘,威严下令:“抬起头来。”
姜琴娘手心浸润出了冷汗,湿濡濡的,连背心也是,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慢慢抬头。
皇帝看了她一眼,忽的笑道:“嫩颜如童,身媚似妖,民间竟有此等佳人?”
这赞赏的话一落,殿中众人噤若寒蝉,安静的针落可闻。
第62章 阴阳针法
“嫩颜如童,身媚似妖,民间竟有此等佳人尤物!”
年轻的帝王,轻飘飘一句话顿让所有人噤声,谁都不晓得他是单纯的有感而发,还是见色起意动了心思?
姜琴娘也是一愣,她微微抬头,表情茫然地看向了金鹰。
金鹰扫她一眼,蓦地轻笑了起来。
殿中众人不自觉地看向他,就听他说:“陛下,姜氏性贞烈,三嫁而守寡之身,相貌好,性子也尤为好。”
皇帝点了点头,又瞟了眼那幅瑞兽白泽的绣品:“女红也很是不错。”
姜琴娘顿了顿,一字一句的道:“民妇惶恐,当不得陛下如此赞赏。”
皇帝思忖了后,忽然说:“朕母后去的早,云树之思,尚不能寐,不知道你可否依着小相绣出这样活灵活现的?”
姜琴娘犹豫了了,这副瑞兽白泽的花样当初是楚辞帮她描的,她画功不到,若是小相没有真人可以参照,只怕是颇为勉强。
她正想说实话,金鹰站出来道:“陛下隆恩,姜氏你还不赶紧拜谢?”
姜琴娘怔然,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皇帝抚掌而笑:“甚好,绣的好了,朕有重赏。”
他说完,又跟秦臻说:“小秦子,一会将朕母后那幅小相给姜氏送去。”
姜琴娘嘴角苦笑,事到如今,她是骑虎难下,只得应下:“民妇定殚精竭力,不敢怠慢半丝。”
秦臻凤眸微挑,狭长的眼线泛出冷冽波光,他拱手应下:“是,小的一会就将先太后的小相找出来。”
皇帝满意了,他不太在意地摆手道:“你们接着绣,不用理会朕。”
秦臻挥手,司绣大宫娥轻咳一声,让六人继续刚才没绣完的。
姜琴娘敛下心思,总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是金鹰让她应下,约莫有法子应对才是。
她没想到,金鹰也回了京城,私心里,如今和楚辞定了情意,她不想和金鹰走的太近。
她不能给楚辞名分,若再和旁的外男勾勾搭搭,这对楚辞来说,才是最大的伤害和不公平。
她心思不定,但手下动作不慢,脑子里已经有了花样,素手捻来,都是春色。
一炷香尽,六名绣娘罢手。
司绣的大宫娥率先筛掉一名不曾绣完的,剩下的五人里,大宫娥一一看过五人,目光在姜琴娘身上一顿,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五幅绣品,针法皆是精湛出色的,大宫娥看过之后,又呈给秦臻看,秦臻一扫而过,然后让人一字排开,最后让皇帝掌眼。
这头一幅是绣的出水芙蓉图,白中带粉的芙蓉花,白的纯粹,红的粉透,带着晶莹露珠,颤巍巍地迎着微风,开的繁荣锦绣,大气又雍容。
“这是胡氏针法传人所绣,胡氏针法传承三百年,历经岁月洗礼,此针法已是越来越圆满,所绣之物,奢靡华丽,大气雍容,最是符合天家风仪。”秦臻介绍道。
姜琴娘暗自点头,她仔细打量那芙蓉图,透过缤纷绣线,确实能看依稀看出针法很不一般。
第二幅和第三幅皆是出自民间绣娘,独树一帜,别具风格。
虽是不错,但底蕴薄弱了些,有胡氏针法珠玉在前,便稍显暗淡。
第四幅是云雒的,起先姜琴娘没有注意,可等秦臻将那绣绷翻转过来,她吃了一惊!
云雒绣的,赫然也是一幅双面绣!
“双面绣!”秦臻讶然了声,引来皇帝的注意,“陛下,这竟是双面绣!”
皇帝来了兴致,接过绣绷细细看了起来。
从姜琴娘的角度看过去,能看清云雒绣的是一幅天外飞仙反弹琵琶图,另一面则是飞仙抚琴而舞,同一种色彩,纹绣出不同之景,此绣品堪称精妙绝伦!
“好!好!好!”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对那绣品竟是爱不释手。
云雒面带微笑,眸光柔敛,蕴含秋波,她侧脸白净细嫩,鬓边细发整齐绾到耳后,露出一截肌肤赛雪的白脖颈。
皇帝抬眼,不期然就让那等漂亮的瓷白晃了下眼。
继而,他才注意到云雒的相貌,平心而论云雒皮相长的其实很好,带着大家闺秀的婉约气度,端方又大方,就像是需要攀附大树的柔软菟丝,能让男人心头生出需要和崇拜之感。
皇帝心情倏的淡了几分,他将绣品扔给秦臻,视线却落到姜琴娘身上:“姜氏,你的绣品呢?”
云雒唇边的笑意一僵,她收回目光,暗自捏紧了手。
姜氏上前半步,将绣品展示出来:“回陛下,民妇针法不精,粗品劣作怕是会污了陛下的眼。”
皇帝本没有放心上,可一眼看过去,他惊讶道:“又是一幅双面绣!”
众人皆惊,不约而同看过来。
姜琴娘手上的,恰也是一幅双面绣,不过和云雒那幅很不同。
她纹绣的浑身雪白的奶狗崽子在树荫底下打滚扑蝶的场景,反面则是风格迥异的烟墨山水图。
南辕北辙的两幅图,风格差异巨大的两幅绣品,竟是出现在同一张绢布上!
且最为奇特的,还是双面绣上融入了炭条画那种写实风格,毛茸茸的狗崽子毫毛毕现,微微泛红的小鼻尖,还有湿漉漉的黑色大眼睛,活灵活现,和真狗崽子一般无二!
背面的烟墨山水图便要简单一些,磅礴的远山近水,轻舟泛波而上,烟雨浩渺,朦朦胧胧,很是写意随性。
这又是典型的大殷山水画风格。
两种风格,两种不同派别的花样,在姜琴娘绣花针下同时出现,让人不得不惊叹。
“陛下,不仅仅是如此。”金鹰忽然开口道。
他接过姜琴娘的绣品,指腹抚摸而上:“陛下,这奶狗崽子不是绣的,是留白而成形。”
“哦?”皇帝凑近两步,又用手摸了摸,适才发现那奶狗崽子身上没有绣线凹凸的质感,顶上大片大片沉色的树冠和阴影,以及草地上晦暗不明的斑驳影子,这些才是绣出来的。
通过强烈的色彩对比,以及对光影的绝对掌控,才会让留白的部分,形成逼真的奶狗模样。
就像是石雕上的阳雕和阴雕一说,凸出来的浮点轮廓是为阳,凹陷下去的部分则为阴。
“好个阴阳针法!”皇帝赞喝一声。
正面的奶狗崽子纹绣的部分,翻转到背面,恰是烟墨山水远山近水的部分,这般错落开来,从而形成独特的异色、异形、异针三异之法,实将双面绣琢磨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同为双面绣,有姜琴娘此幅,起先云雒那幅,瞬间就沦落鱼目,不可同珍珠相较。
“赏!姜氏,朕要重重的赏你!”皇帝挥袖,龙心大悦。
姜琴娘此番,仅凭一幅绣品便顺顺利利地入了皇帝的眼,这样的殊荣竟是谁都没想到的,包括秦臻亦是始料未及。
第63章 从不正经
秦臻余光瞥着姜琴娘看了会,他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而后微微一笑:“陛下慧眼如炬,那看来今日这魁首非姜氏莫属了。”
皇帝摆手,他好似很喜欢那幅绣品,拿在手里细细地看:“按尚工局的规矩来,朕不掺和。”
话虽这样说,可尚工局的人,亦或是整个内府,哪里能无视皇帝的喜好?这些混迹深宫多年的,惯是会察言观色,其中又特别以会看皇帝的圣意行事。
司绣的大宫娥站出来轻声道:“依尚工局的规矩,这六幅绣品要呈送到尚官那边定夺。”
皇帝点了点头,他恋恋不舍的放下姜琴娘的绣品:“送去吧。”
大宫娥恭敬行礼,让小太监进来将六幅绣品小心翼翼地送了出去。
如此,今日这甄选一事,便算完了。
皇帝思忖片刻问:“姜氏,你想要何赏赐?”
姜琴娘紧了紧手,她微微一思索,就道:“回陛下,民妇那点微末手艺,能入陛下的眼,这对民妇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宠,足以光耀门楣,这就已经是赏赐。”
这话她说的真心实意,没有半点虚假,又很质朴,反倒让皇帝觉得真诚。
年轻的帝王甚是满意,明黄的袖摆一挥道:“你女红了得,朕就赐你一套金针如何?”
姜琴娘愣了下,站皇帝边上的金鹰轻飘飘看她一眼,她反应过来,连忙提起裙摆跪下,额头点地,叩首道:“民妇谢主隆恩!”
皇帝起身,背着手:“小秦子,莫忘了朕母后小相,一定亲自送到姜氏手里,不得有误。”
秦臻笑道:“小的遵旨。”
皇帝走下阼阶,缓缓走到云雒面前,忽的捉起她的手看了看。
少女的手,不沾烟火,又细又直,还白嫩嫩的根根葱白似的,而且指腹无茧,摸不上滑腻无骨,端的是玉骨丰肌,像羊脂白玉雕刻的。
“真是好手。”皇帝打量片刻,“朕记得,你也是绣的双面绣。”
云雒低着头,嫩脸薄红,那薄红带粉的蔓延至纤细的脖颈,娇羞诱人。
“回陛下,民女绣的正是双面绣。”她的声音也是柔若温水,娇娇媚媚的,宛如乳莺初啼。
皇帝眯眼,放下她的手,侧身对秦臻道:“既也是双面绣,就留下吧。”
秦臻眸光微顿,意味不明地应了声。
云雒激动的脸更红了,她含羞带怯地瞟了皇帝一眼,秋波含水,诉不尽百般柔情:“民女叩谢陛下隆恩。”
她这般得偿所愿了,只顾着高兴,没注意到一边司绣的大宫娥皱起的眉头。
姜琴娘心思百转,思来想去,也猜不透皇帝的用意。
皇帝轻笑了声,迈着大步如来时一般,未做片刻停留又走了。
金鹰跟在他身后,从姜琴娘身边擦肩而过,随后而去。
殿中皇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亦是同样鱼贯而出,不多时殿中就又剩原先的几人。
秦臻恭送了皇帝,直起身来,看了仍在喜悦中的云雒一眼,随后却看向了姜琴娘。
姜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