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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了; 明日午时。”
“明日午时?还在撒谎; 明明是约的今夜戌时三刻!”
话说到这,姜颜已有了极其强烈的预感,一颗心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紧; 急切道; “大人; 可是阿玉出了什么事?”
巡城御史大步向前,将一张浸了朱砂红的信笺抖开递到姜颜面前,冷哼道:“字条是你留下的; 人也是你约出去的; 现今人都快死了; 你还胆敢问本官出了什么事!”
……快死了?谁?
橙黄的火光影影绰绰; 明明是炎炎夏夜; 可姜颜却在看清楚那信笺上的字迹时感觉全身发寒,冷入骨髓。
【戌时三刻,上元街烟雨楼饯行; 盼至。姜颜】
皱巴巴的信笺上濡湿了一角暗红,凑近了可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朔州战乱,尸横遍野,姜颜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股味道!
霎时间,她嗓间不可抑制地涌上一股干呕,一刻钟之前还在雀跃的心如遭重击,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稀薄。她先是张了张嘴,浑身僵直,努力了许久,才用暗哑得几乎辨不出来的气音道:“字条不是我留的!你们是不是看错了?阿玉她在哪儿?我要去见她。”
巡城御史一扬下巴,命人将值夜的嬷嬷带上来。
嬷嬷踟蹰着上来,颇为担忧地看了姜颜一眼,再三犹豫之下还是说了实话:“阮家姑娘出门前确实同我说,姜姑娘在上元街等她。”
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烈,如潮水般淹没理智。姜颜倏地拔高音调道:“我不曾约她去什么上元街!嬷嬷你是知道的,午后散学我便离开国子监了。”
嬷嬷道:“姜姑娘,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若你是冤枉的,相信大人会还你清白。”
当下情况,所有的物证口供皆指向姜颜一人,令她百口莫辩。现今这处境,怕是比朔州的战场更为可怕,有人害了阿玉,并借此嫁祸于她!
巡城御史道:“这字迹是不是你的,本官自会查明白!在那之前,你要作为疑犯收押……”
“我今晚不曾约阿玉,害她的另有其人!”姜颜睁开发红的眼睛,坦然迎着刀剑朝前走去,不卑不亢道,“我要见阿玉,去将事情问清楚!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妥协!”
她字字铿锵,着实没有一个疑犯应有的狼狈和慌乱。那些手持刀剑的士兵不住后退,用眼神请示巡城御史该如何处置。
见姜颜这般不怕死,巡城御史也急了,将手按在刀柄上道:“站住!袭击官员乃是死罪!”
一旁护送姜颜回来的锦衣卫忙伸手拦住姜颜,朝巡城御史一躬身道:“大人,这位姑娘乃是属下亲自护送回来的,一路上并未去过别处,不可能跑到上元街去作乱!属下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察!”
正混乱间,门外一行人提着灯笼踏入,一个熟悉且苍老的嗓音传来,稳稳道:“京官何时可以不经过国子监准许,便私自在监内提审抓捕学生了?”
姜颜寻声望去,胸腔中的沉痛无措平息了不少,整理好神色朝来人拱手道:“学生见过祭酒大人,见过岑司业、荀司业。”
巡城御史不过是六品小官,见到国子监祭酒和司业前来,不得不给面子,只好挥手屏退左右,朝缓步走下石阶的三位礼部大儒抱拳道:“涉及命案,下官也是迫不得已,还请祭酒大人和二位司业见谅!”
冯祭酒看了姜颜一眼,‘哦’了一声徐徐道:“是何命案?孙御史有何证据证明,就是监内学生姜颜所为?”
巡城御史将那张带有血迹的字条呈上,继而道:“戌正,上元街烟雨楼三楼窗边有人坠楼,经查,受害者乃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身着浅色儒服,从腰间令牌认出是国子监内女学生阮玉,兖州知府之女。因其坠楼时伤了脑袋,虽已送往医馆救治,不过多半凶多吉少,能否醒来还未可知。下官第一时间赶到封锁了烟雨楼,坠楼房间内空荡无人,但有打斗痕迹,且有过往行人作证,亲眼所见阮家女是被一双手推下高楼的,故而初步判定是为谋杀,只是嫌犯已跑,唯有阮家姑娘袖中藏有一纸信笺,乃姜颜所留。”
一段平静得近乎冷酷的陈述。巡城御史所言字字句句,皆如利刃寒刀直刺心肺,姜颜眼前一片苦涩的朦胧,火光剑影全成了金白交错的光斑,再看不清众人是何神情。
岑司业接过那张染血的信笺字条端详片刻,目光沉了沉,又与冯祭酒和荀司业低声交谈了许久,方哑声道:“看字迹,的确与姜颜平时笔锋有十分相像,不过,光凭几分相像的字迹不足以定论她是真凶……”
接下来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姜颜已经一概不知了。她只听得见如刀挫铁板的尖锐声响在脑袋中喧嚣,听见擂鼓般的心跳敲击着耳畔,浑身血液仿若倒流,冷到连呼吸都冻结。她鼻根酸涩,哽声道:“阿玉在哪儿?我要见她。”
“在真相大白之前,你哪也不能去。”巡城御史按刀道,“来人,拿下她!”
“锦衣卫查案,闲人速避——”
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巡城御史的话。马鸣啾啾,数名锦衣卫翻身进来,最前头,苻离大步进门。他依旧穿着与她见面时的那身暗色武袍,前臂上簇新的牛皮护腕清晰可见。
从姜颜身边错身而过时,苻离清冷的视线与姜颜在空中有了短暂的对视交接,接着,他一手按着腰间绣春刀,一手将锦衣卫令牌高举,冷声道:“即刻起,此案移交锦衣卫接管!”
眼看着到手的政绩被锦衣卫截走,巡城御史的脸都黑了,不太乐意道:“事情是在下官的地界发生的,理应由下官彻查,如此小事还要惊动北镇抚司,不太好罢?不若这样,案发现场交给锦衣卫,这名疑犯交由下官审问,如何?”
苻离冷声道:“姜颜并非疑犯,她有不在场证明。”
孙御史皮笑肉不笑,用怀疑的语气道:“百户大人如何得知她不在现场?”
苻离侧首看了姜颜一眼,而后当着众人的视线一字一句道:“姜颜,是本官的未婚妻。案发之时,她正与本官泛舟湖上。”
“这……”未料到如此,巡城御史一脸愕然。
“大人,小的可以作证。”那名护送姜颜归来的锦衣卫向前道,“案发之时,属下奉命去请百户大人。当时百户大人就与姜姑娘坐在湖边糖水铺子上吃点心,属下亲眼所见,绝不可能有错!”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是越发扑朔迷离。
阮玉是拿了姜颜的纸条前去赴宴,才被推下楼重伤,那沾了血的字迹确实出自姜颜,可姜颜却有不在场证明,而且还将锦衣卫牵扯进来,便越发棘手。
孙御史沉思许久,方道:“既然百户与这位姜姑娘是姻亲关系,这案子就更不好交给锦衣卫处理了,毕竟这么大的事,身为疑犯未婚郎君的百户大人更要避嫌才是。何况,即便姜姑娘并未前去烟雨楼谋害阮知府的爱女……”
“阿玉与我形影不离,国子监上下人尽皆知,我为何要害她?”姜颜胸脯起伏,握拳道,“倒是大人不让我见阿玉,不让我对质,便凭着一张真假难辨的纸条要抓捕我归案,是否太过草率!”
“姜颜,不得放肆!”岑司业一声低喝,随即向前一步,转而对面色铁青的巡城御史道,“孙御史,姜颜是老夫的学生,在国子监潜心学习两年有余,她的底细老夫最为清楚。此女虽性子张扬,却心地良善,不是作奸犯科之人。读书之人最重名声,还望孙御史查明真相之后再做定夺。”
“即便有不在场证明,也难以保证没有同党。”见苻离和岑司业面色一沉,孙御史又适时放缓语气道,“不过既然有锦衣卫的百户大人和岑司业一同担保,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姜姑娘便暂且留在国子监内,不得外出,下官会派人好好‘保护’姑娘。”
苻离沉声打断:“此案已由北镇抚司接管,不劳烦御史大人插手,本官自会看护好她。”
虽说苻离是锦衣卫百户,但看上去十分年轻,孙御史这般的老油条是不服他的,冷笑道:“百户大人,你与疑犯关系匪浅,理应避嫌,不好插手罢?”
苻离凉凉一瞥,漠然道:“北镇抚司的之令,便是天子之令,孙大人是要抗旨?”
清冷的嗓音,年轻而冷峻的容颜仿佛自带气场,压得那孙御史不敢再言语。苻离没有看姜颜的神情,只目视虚无的前方,抬手示意身边的锦衣卫:“将姜颜带去博士厅候审,非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两名锦衣卫抱拳领命,随即对姜颜做了个‘请’的手势。
火光明灭,姜颜如失了灵魂的木偶,被催促着机械前行。与苻离擦身而过的一瞬,暗色的披风拂过她的手背,却带不来一丝的温暖。
错身而过,姜颜纤瘦的身姿终是消失在火光与刀光交错的夜色中。她看不到身后苻离的喉结上下滚动,看不到他藏在披风下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凸起……
独自待在博士厅内,四周静得可怕。
锦衣卫给她送来了糕点和热粥,她却恍若不见。清冷的月光如纱,透过门窗投射在地上,姜颜像是怕冷一般慢慢地、慢慢地抱住自己的双臂,目光空洞,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悠长的噩梦。
阿玉不会有事的,前不久她才痛斥了那群欺辱她的人,分明那般勇敢,分明约好了以后成亲后要时常见面,怎么可能会有事?
正浑浑噩噩间,身后的门扇再一次被人推开,一条修长的身影缓步进来。那人的脚步停顿了一会儿,才反手关上门,在姜颜身边蹲下,轻声问:“熬了一宿,为何不吃东西?”
姜颜怔怔的侧首望去,涣散的目光好一会儿才聚焦,哑声唤道:“苻离?”
苻离‘嗯’了一声,伸手端起地上温热的粥水,用瓷勺搅弄一番,舀了一勺送往姜颜唇边,低声道:“你脸色不好,吃一点暖暖胃。”
姜颜没有张嘴,只定定地望着苻离,眼中闪烁的是执拗,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希冀。过了许久,她艰难问道:“苻离,你告诉我,那到底……是不是阿玉?”
苻离保持着蹲身的姿势,垂下眼没有说话。
但那样的沉默,足以说明了一切。
姜颜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根指头也动不了。她不哭不闹,只是绷紧的下巴颤抖,静静地望着苻离,一直望着……
苻离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眼里的希冀崩塌,执拗散去,风雨欲来。血丝渐渐爬满了她的眼睛,泪光如决堤之势汹涌而出,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划过一道又一道冰冷的湿痕。
这一刻苻离才深刻地体会到,一直笑着的人哭起来,才叫做是撕心裂肺。
姜颜无助地抬起手,苍白的唇抖动,断断续续地发出几个模糊的气音。苻离凑近了,才勉强听见她说的是:“……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肝肠寸断,世间最强的利刃也不过如此。
手中的瓷碗哐当一声落地,粥水四溅,苻离不顾一切地拥住了姜颜,紧紧地拥住她,“好,我会请最好的太医救她。但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你一定要镇静。”
说着,他揽着姜颜颤抖不已的肩,沉声道,“你听我说。我已去医馆见过阮玉,除了坠楼的伤外,她颈上有掐痕,指节宽大,是个男人的手,这一点足以证明你的清白。”
第55章
男人的……指痕?
姜颜瞪大眼; 唇瓣几番颤抖,想要询问; 喉咙却像扼住一般说不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