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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画颐摸摸袖口缝着的青靛小荷包,笑开了,这里面装着整整一打紫锦贝,她也说不清这些银钱能买多少东西,只知道是很大一笔。她把静姨支开后,一定能在花灯集市里好好逛逛。
可是,静姨虽然年纪大了,头昏眼花,却对她忠心耿耿,寻常情况下是决计不肯放她一个人去逛的。要怎么才能支开静姨呢?
有了!她一拍脑门,拉住静姨,撇撇嘴,“我要吃那个梅萼糕!”她手指向的地方,飘扬的题着“糕”字的横布下,热腾腾的水汽丝丝缕缕在空气中氤氲开,漫上每一个排队人的脸颊。
一百多双眼睛紧盯着蒸梅萼糕的竹笼,放置钱币的木篮叮当作响。静姨看着那里排开的长龙,不禁有些犯难:“小姐,那里人太多了,我们换一家吧。”
“不”,史画颐却是不依不饶,心中窃喜,眼看计划就要成功。她一把扯住静姨的手臂来回晃,“我在书上看到过的,就是那个,很好吃的!”
“在书上看到过?什么书?”静姨有些将信将疑。
她知道静姨从未读过书,因此对这些文字书卷分外尊敬。看来有门!史画颐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胡诌了一个书名:“叫《绛雪》,写书的人叫什么来着……嗯,对,是叫苍涯!”
静姨看她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满眼期盼,心软了:“小姐,我这就去给你排队,你呆在这,那里都不要去啊!”她站在队伍长龙的最后面不忘侧身叮嘱,“小姐你乖乖呆着,乱跑危险!”
史画颐含糊着点头应了,眼睛觑到有人走过来挡住静姨的视线,立刻猫着腰矮身在人潮中飞速穿梭。有人被她撞得跌倒,她也不停留,只是回身调皮地吐个舌头,那人看见她玉雪可爱,便也不以为意。
嘿嘿,总算可以一个人走了。史画颐志得意满,兴致勃勃地张望,看见前面一溜摆满食物的摊子,立时弯腰从两个人之间挤过去,絮絮地拿满东西抱在怀里,将钱袋在案摊上一拍:“就这些!”
小贩的摊子几乎已经被搬空,他看着面前这个玉雪可爱的韶龄幼女,收下她塞来的一把钱,也不计较够不够,笑道:“小丫头,你一个人出来玩?吃这么多东西?”
史画颐闻言,颇为不满地挺直脊背,不回答他的问题,哼哼道:“我才不是小丫头!”她眼神一动,颇为骄傲,“我是一个人出来的,很厉害吧!”
小贩看她笑得眉眼生光,拆了一包油炒糖片扔进嘴里,忍不住想到自己家中同龄的小孙女,也是这般乖巧灵动:“小丫头”,史画颐装作凶狠地横了一眼过去,他立刻改了称呼,“小姑娘,红莲夜一年一度,今年更是少有的繁盛,你一直在这里吃东西,那可是太浪费了!”
“哎?怎么?”史画颐来了兴趣,糖片送到嘴边却没有咬,问道,“今年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她故作老成地抚抚下巴:“不就是人多些?”
小贩笑着回答她:“小姑娘,看你这衣着,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肯定知道最近有件大事。”他买了个关子,看见史画颐眼睛眨也不眨,满怀期盼地盯着他,才续道,“今年的红莲夜后啊,就是文轩皇帝的四十寿辰。”
“因此,今年额外多了花灯游街、巡演夜唱的活动,灯谜的奖励也比往年翻了三番,甚至午夜还有六色璀璨烟火——我十年前看过一次,那烟花落下来,到指尖居然全融成了金币!”小贩抬头看着黑漆漆夜空里不时闪过的妍态烟火,感叹道,“那真有意思!”
“这时候,各地的世族都进京面圣,不单由常在京城的周、史两家,还有郴河云氏、兰畹纪氏等好多簪缨望族,是十年也难得一遇的热闹景象。”小贩啧啧赞叹。
史画颐微微有些不高兴:“为什么说周、史两家?为什么要把史放在周后面?”
那小贩先是一愣,然后笑出来:“你这女娃关注点倒真奇怪,我拙荆以前有缘见过周家的二公子一眼,所以便这么说惯了——那可真是个冰雪玉琢似的人,虽然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却是个广博又机变的小公子!”
史画颐这些日子常听到周二公子这几个字,父亲也时常教导她,说二公子是人中之龙,你虽然是女子,也要努力向他学习。她听多了,难免心有不忿,这时又听那小贩赞美自己耿耿于怀许久的人,不由得哼了一声:“他为什么叫周二公子?他有个大哥吗?”
“实际上是没有的,二公子是独生子,据说是周家老爷为了纪念故人早夭的孩子,才给他排行第二。”那小贩见她面色不悦,惊觉自己扯远了,一拍手,“小姑娘,你瞧我一多说,就止不住了。”
“前面不远就是猜灯谜了,你赶快去吧!”史画颐谢过之后,抱着一堆吃食,顺着人潮走上长桥。
长桥上摩肩接踵的行人步履匆匆,桥下千点灯光如星点缀,河中浮灯映着远方绵延的一线青山,如梦如幻。她一时间看痴了,这样的景象鲜明地映在她稚拙幼嫩的心中。
直到后面的人催促,史画颐才跑下长桥,因为太急,走下玉阶时被衣角重重一绊。她从地上狼狈爬起,怀中食物洒个干净,她却顾不上心疼,只是震惊地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灯笼。
灯笼高高低低地悬挂在横梁或树梢上,或粉黛,或银白,或浮绘,或淡墨,或大或小,不一而足。无数的年轻男女或是垂髫黄牙相携着立在飘动的丝缕下,史画颐也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树梢上一荡一荡的灯笼,忽然听见旁边人说——
“沾衣,你下回可要好好读《绛雪》。”
正文 第70章 无露不为霜其八
《绛雪》?史画颐捕捉到这两个字。
这不是她刚才信口胡诌的书名吗?难道确有其书?史画颐顿时来了兴趣,裹挟着人潮,巧妙地向他们一步一步靠近,竖起耳朵倾听。
她装作抬头看花灯的样子,余光扫过那侧身颔首的少年。他长衫翻卷如青翠脉叶,静静站在那里,侧身专注地看着身旁的女子,眼神沉定,并非恋人间的缱绻情浓。他似乎转过头来看了看灯笼,史画颐看见他眉目若霜雪,像长河上随风远去的一叶浮冰,然而他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却有漫天星河融化在唇角。
——史画颐忽然觉得,就是传闻中周二公子“玉石一样的人”,也不过是如此。
她留神那两人讲话。这时离得近了,声音不像方才模糊断续,那少年一开口,声音脆响如泠泠玉石:“沾衣,我预备着在你二八年华时,把《绛雪》写成了送给你。”
咦?《绛雪》原来不是已有的书,而是这个少年将要用的书名。史画颐又听他们谈论了几句,无非是讲书里的词句,什么“上谒金桥,下拜四观”之类的,无趣得紧,倒像是道观里居士念的经文。
她听得兴致缺缺,随意地抬手一指:“我要这盏灯谜。”因为她太矮小,够不到上门的横木,提灯的老者将灯笼摘下来递给她,比划了个赞许的手势,然后微笑不语。
这盏灯是用普通的白绫纸缎随意地扎成,四周疏朗地画满了人物,有青衫卓立的少年,黄衣仰天的剑客,朱颜巧笑的少女,甚至还有水袖丹衣的花旦。绘者于画技一道艺业惊人,虽然局促在小小的一方纸面上,无不面目清晰传神,宛然如真人立于身前。灯笼的上首题着一圈簪花小字,密密麻麻约有百来字,就是灯谜了。
看到这盏灯被摘下,熙攘的人潮纷然静默了一瞬,就连那一对少年男女都停止了交谈,兴趣盎然地看过来。
莫非这灯笼有什么古怪吗?史画颐心头惴惴,生怕自己猜不出来,然而在众目睽睽下,她只能硬着头皮接过灯笼,仔细端详灯上的字。这些字挤在一起,却不失端方雅正,居然教她读书的太学博士写得还要好,那些字写的是——
“有诸不平,托于前灵。时二三子,非吾可说。”
“少负气焉,霍如烈阳。草木晏岁,病酒何为。”
“心魔萼想,何辞一死。慨然薤露,证与情深。”
“抱恨而苟,夜思故年。诚如锦灰,常恐他朝。”
“反思悲矣,莲华涅磐。不知前度,可以先薨。”
这明明是一组诗,算什么灯谜了?史画颐面色涨红地看着谜面,绞尽脑汁地思索,久久不曾答话。那老者见她猜不出来,丝毫不以为意,显然是今晚早已看多了类似的情形,只是慈蔼地笑看过来,好像在无声地催促着把灯笼收回。
她陡然被激发了傲气,哼了一声,手指将提柄攥得更紧。然而,愈急愈乱,她一门心思地想,脑中却忽然空白一片,忍不住焦急地直跺脚。忽然,有只手从侧旁伸过来,按住灯笼的一角。
灯火绰约下,那只手颀长如玉,是文士挥毫洒翰墨的手。史画颐心头一跳,抬眼看去,先前那个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身旁,手指拈起灯笼的纸面,细细思索。
“这是将佛门一道的七种业难,对应起来分别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随着他清冷倨傲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娓娓道来,执灯谜的老者在一旁听着,惨然变色,合手就要下拜:“公子能猜到这一层,真是博闻强记、当世人杰了。”
那少年托手将他扶住,虽然清傲却不失礼数,半鞠回了一礼:“凑巧知道这个掌故而已,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沾衣”,他回身轻唤身后的少女,神情温和,“你们那里不常见到这样的灯谜吧?不如你带一个走,也不枉进京城一趟。”
蓝衣少女鬓角簪的花饰盈盈欲坠,她抱着手臂,微有不满:“小昙,我难得来京城一次,你就让我带这个破灯笼回去?”她抓过灯笼的手柄,眼神闪闪的,很是觉得新奇,却把惊叹的神色压抑在倔强骄傲的外表下,“不就是个灯笼吗?有什么好稀罕的!”
虽然话是如此说,她却紧紧地抱紧了灯笼,冷硬的眉目间也露出一丝笑意。
史画颐听到她盛气凌人地讲话,而且又心口不一,顿时对她起了极大的恶感。不过,她称呼哪个少年为“小昙”,莫非他名字里有个昙字吗?她立刻在头脑里思索父亲平日讲过的那些簪缨门第的掌故轶闻,却没想起来有哪位公子以“昙”为名的。
她正在出神,忽然听见那少年笑着问她:“小姑娘,你家人呢?”
史画颐凛然清醒过来,顿时大惊,她把静姨搁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也早已不记得来时的路,环顾四周,全是一片陌生的人影幢幢,她嘴巴一撇,哇地就要哭出来。
“小昙,我们送她回去吧——看起来也是个世交家族的小姑娘。”说话的不是那个少年,却是他旁边冷冰冰的少女。
史画颐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几转,还是没有落下,因为那个少年已经拉住她一只手,和水蓝长裙的少女并肩一起带她穿越重重人潮。他的手并不温暖,却很修长有力,只是静静握着,就让她觉得安心。
史画颐忽然觉得,在灯火红莲中,这样一直走下去也不错,走到梦逐潮声,浮灯满溪。
坏了!在她胡思乱想中,忽然看见大哥站在人潮的那头,满脸黑气地看过来。史画颐最怕她大哥,对她严厉到近乎苛刻的地步,当下往少年身后缩了缩。
出乎意料的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