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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思灵活,一怔便明白过来,试探着问道:“我真的晕倒了?很严重?所以殷慈带我来找你了?”他顿了顿,又急又气,“苏晏杀死了吗?”
林青释微微摇头:“没关系,你只是这些日子奔波太累了。”眼看着沈竹晞还要再问,他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静静倾听窗外的声音。
天街广道上,靖晏少将一骑遥遥在前,揽辔缓行而来,身后千百人丛,持礼、吹拉、同行,不一而足,皆着大红喜色,如一片猎猎扬扬的火焰。而团聚在两位新人身旁的参宴宾客,熙熙攘攘也有近千人,无一不是高门贵胄、中州大豪。
然而,直到现在,当朝宰辅史孤光依然没有出现。客栈中的诸人知道他已被苏晏折磨到快要死去,场上的人却不知道个中情由,三五结伴嘀咕起来。在众人翘首以盼中,史府的一扇朱门终于缓缓开启,出现的却是一身紫衣的史府管家。
他恭敬地行了一礼,长揖到地,在歌吹贺喜声中退下,准备为新人让出一条到来。在他身后,史府无数家丁僮仆列位肃立,恭候来客。
“这么大的阵仗,史府真是给足了来人面子呢!”阿槿啧啧赞叹,全然没注意到沈竹晞已经变了脸色。
他眼神陡然一凝,惊骇地讽刺了一句,“还真是给足了面子!”从高处往下看,因为恐高,他微微发颤,却勉力维持着镇静。
“这——”阿槿忽然失声,即便是离得这么远,空气中依旧清晰可闻陡起的兵刀铿然。
场上迎亲的那些人,连同史府里的管家僮仆,吹打的,弹唱的,抬轿的,送行的,丫鬟、喜婆、傧相、伴娘,纷纷地扔掉手头的东西,唰唰唰,接连撕裂衣服,猛地抽出寒光闪闪的兵刃来。
他们居然在这种时候,猝不及防的动手!
满堂宾客大乱,纷攘奔逃,亦有不少习武道学法术的人严阵以待,与史府人缠斗在一起。邓韶音逢此惊乱,处变不惊,翻身下马,凌空拔刀,砍到一个跌撞过来的吹箫人,飞跃过去拉住“史画颐”。
史府居然已经乱成这样,难道是史府管家试图反叛,囚禁了史孤光?无论如何,这位史府幼女是无辜的,传闻中她甚至全然不会武,自己在混乱中一定要护住她,不能让她受伤。
邓韶音翻到凤辇前,拉住“史画颐”单薄的手腕,足尖点在一旁滚落的马首上,低声道:“待会你去那里躲避,我……”他震惊地睁大双眼,目眦欲裂,“史画颐”反手扣住他手腕,难以压制的磅礴灵力顺着腕间穴位涌入,居然让他一时间分毫都不能动弹。
怎么回事?史画颐居然是深藏不露的武学高手?但她为什么要对自己出手呢?邓韶音不及思索,忽然吃了一惊,他听到一种诡异的嘶嘶声从侧旁传来,仿佛有巨大的蛇盘旋在凤辇下吐着信子——那里,有炸药!
然而,不等他纵身跃开躲避,忽然被“史画颐”重重扣住手腕,两人跌跌撞撞地落入凤辇中。帘子一掀,那种刺鼻的硫磺火药味尤为清晰,邓韶音用尽全力也挣不脱那女子的手——难道她要在这里和自己同归于尽吗?
邓韶音确定了,那个女子并非史画颐,她忽然将他用力一扯,低喝:“伏倒!”就在他鼻子磕到金玉砖石上流血的时候,凤辇刹那间变得千疮百孔,无数利箭呼啸着从高处穿壁而入,同一时间攒错着齐齐射来,宛如细密的冷雨。
他来不及庆幸自己躲过一轮刺杀,屏住呼吸,空气中仍然可以听到火药引线燃烧的声音,那女子忽然放开他,动作迅疾,就地一滚,唰地拔下头上的金玉凤簪,对着前车轮旁两寸的地方反插而入,只余半根流苏抖落在外。
此刻,毒蛇吐信的燃烧声戛然而止,而惊出一声冷汗的邓韶音细细看去,也已经认出那女子的手法,失声道:“凝碧楼的湄姑娘,居然是你?”
这个女子,赫然便是中州武学最厉害的女子之一,与云袖齐名的凝碧楼女总管朱倚湄!
他看到对方肩上的血急剧涌出,宛如燃烧的烈火,是先前为了救自己所致。眼看着外面训练有素的靖晏军,已经如割韭菜迅速地平定了史府内外的作乱者,邓韶音过去扶住朱倚湄掠下凤辇,高声呼唤下属下来包扎伤口。
然而,就在这一刻,冷冷的剑锋抵在他左心的死穴。邓韶音僵住了,他本来以为凝碧楼的湄姑娘是友非敌,然而,如今她却对自己下手,难道是另有图谋?
凝碧楼的女总管一定是知道隐族入侵的情报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朱倚湄倘若在此杀了他,是否会改变战争初期的整个格局?
邓韶音感觉到对方的剑锋几乎已经割破衣衫刺入血脉,虽然他的武学造诣不如对方,却也有把握在对方击杀他的一刻,同时用有思刀隔断对方的心脉。
“史孤光已经重伤被替换掉,而现在……”朱倚湄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邓韶音悚然惊动,然而,常年征战沙场的经历给予他异乎寻常的镇定,他只吃惊了一瞬,很快若无其事地向史府门口走去。
“少帅,您没事吧?”下属看到他,立刻弃剑上来恭敬地询问。
“史……史姑娘受了些惊吓,我扶她进去治伤。”他和朱倚湄维持着这个相互依制的奇怪姿势进了府邸,僵持着不敢有分毫妄动。
然而,这一幕落在不知其中凶险的旁人眼里,便是另一番光景。尾行于少帅身后的靖晏军下属都面露异色,彼此窃窃私语。
“这不像少帅平时的作风啊?少帅和这位史家小姐感情这么好,见一次都黏一块了?”
“以后史家小姐就是少帅夫人了,瞧少帅今日这样,咱们也得顺带对夫人多尊敬些。”
宴厅里热闹如常,仿佛这段插曲从未发生过。佳肴如珍,美酒如琼,丝竹袅袅声中,厅前台上佳人轻歌曼舞,宾客觥筹交错,斗酒欢饮。而宰辅史孤光端坐在东首最核心的位置,鹤发苍颜,虽然垂老矣矣,犀利的眼神却让每一个与之对视的来客心惊。
这是上位者多年来执掌盐铁大权、杀伐果断所独有的气势,作不得假。
厅内的热闹气氛在靖晏少将和朱倚湄相拥而入的时候沸腾到顶峰,眼看那一对新人已经快要走到史孤光身前站定拜堂,有大胆的宾客已经凑上前来起哄:“哎呦,好着急的新郎官呦。”
在“呦”字诡异的拖长声中,那一对新人忽然一齐动了!邓韶音一刀刺进那来贺宾客的心脏,习惯性地用力将肺腑搅碎,而后砍下断腕,向众人展示:“列位请看,这是混进来的刺杀者,目标尚不明确,但是——”
他扬起断手,刮去上面模仿人体肤色的涂料,那赫然是一只铁手,其中塞满了火药霹雳子,只要一动,就能将全场人炸为飞灰,尸骨无存。
然而,全场的宾客还来不及惊骇后怕,他们只听到一声老人凄厉拉长了的嘶叫,震惊地一起看去——绯红嫁衣的朱倚湄飞身上前,一剑洞穿了史孤光的胸口!
老人歪倒在地,双目圆瞪,满脸悲愤:“你,你,你……你好!”他苍枯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自己的幼女,像是忽然发现了面前人的身份,忽然露出极其惊骇可怖的神情:“是你!”
他手一耷,脸色卡成青紫,咽了气,再无声息。
这位史画颐,中州享有盛名的才女,居然在此手刃父亲?更何况,史孤光对幼女的疼爱,是有口皆碑,全岱朝的豪门里传为美谈的。她居然做出这种事来?
所有人都被这大庭广众的悖逆行为惊呆了,怒发冲冠,静默如死,直到朱倚湄扬起手中的人皮面具,一脚将倒下的尸体踢飞,轰然砸落在场中的餐桌上,珍馐四溅,满身汤水的宾客连滚带爬地避开。
她一扬手中的人皮面具,示意众人看尸体的脸,模仿着史画颐的清脆嗓音,婉转地告诉众人:“他不是我爹!他戴着人皮面具,我爹,我爹……”
朱倚湄一咬牙,哭得盈盈欲碎,凄声道:“我爹,我爹被他害死了!”
她声音嘶哑哽咽:“这个老头,伙同管家,想要叛变岱朝,居然暗中害死我爹!你们看我爹爹这么多日重病没上朝,其实早就死了!”
全场死寂无声,被这道惊雷砸得无法反应过来,只有朱倚湄挥着剑,满脸怒容和戚色,毫无章法地冲过去,在尸体身上重重砸个不停。立刻有宾客从两旁拉住她低声劝慰,在场的武学之士已经看出,她砸剑的手法显示她如传言一般,丝毫不会武功,况且她一脸哀痛欲绝,实在是血脉真情,不能作假。
顿时众人疑窦尽去,对这新婚之日遭遇此剧变的少女大起怜悯之意,纷纷地聚拢上来安慰她,全场近千名高门贵胄,竟无一人想到这“史画颐”是由旁人假扮的。
正文 第77章 投躯无归年其八
邓韶音看她三言两语就洗清自己,控制住局势,佩服之余不禁骇然。旁人或许没有觉察,他靠得近,却将朱倚湄的一举一动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看到,朱倚湄面对史孤光只一瞬,就从对方的眼神中判断出那是真的当朝宰辅。史孤光真的已经重伤委顿,却似乎是吃了某种药,暂时恢复了精神。朱倚湄毫不犹豫地手起剑落,这最初的一剑,却是趁众人都被他手上的火药吸引去注意力时,一剑削下了史孤光的脸皮!
鲜血淋漓中,朱倚湄以极快的手法止了血,掏出人皮面具贴在对方脸上,而后解开史孤光的哑穴,等他发出尖叫之后,击杀他,用袖间的另一块人皮面具为道具,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她随机应变之快,心肠之毒辣狠厉,让即使是在战场上见惯生死的邓韶音也为之心惊。凝碧楼能独统中州近七年,绝非运数使然,除却何昱楼主天纵之才以外,楼里其他如朱倚湄这样的下属也着实是居功至伟。
然而,朱倚湄假扮成史画颐杀死宰辅,又说这一番话,有何目的?真正的史画颐是否已经遇害了?邓韶音一念至此,心中充满警惕,握紧了有思。
据传,林青释被请到史府行医,倘若他在此地就好了。在如此紧急的时刻,邓韶音居然难以抑制地神情一松,念及上一次在尹州城,他与那位白衣如雪的药医谷主不欢而散的场景。
林青释是山间的清泉朗月,似乎永远只能静静凝眸观赏而不能深入地接触。然而,他居然能在那次撕下林青释温润如玉的笑容,也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不枉相识一场了。
就在这片刻一分神之际,场中局势忽然再起变化——宴厅里此起彼伏的呻吟声接连响起,有人抱着头在地上打滚。会武或是会法术的人早已惨然变色,放下餐具原地打坐运功。
——这是,中毒了?毒被下在饭菜中吗?
他侧眼望过去,朱倚湄提剑而立,人皮面具后的眼瞳上有震惊之色一闪而过,不似作伪,虽然只一刹,却被邓韶音敏锐地捕捉到,看来,下毒的人不是她。
凝碧楼这次来参加婚宴的弟子在黎灼的带领下,围聚在一起运功逼毒,黎灼学习蛊毒,近乎万毒不侵,此时也最先恢复正常。他面色仍旧有些苍白,起身时微微一晃,立刻被旁边的少年扶住。
邓韶音眼神微微一凝,那个少年穿着一身绯衣,几乎融在宴厅作背景的大红绸中,然而,他眉目间轻薄高傲的神态却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