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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之貌皆为皮相,楚施主莫要执与此道才好。”
洛云溪觉着,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自己知道的已经晚了,她已被这皮相所惑,再难自拔。
“大和尚所言甚是,我亦不想为这身皮囊所累,只是你不知道,这皮相,有些时候着实好用。”
男子话是对元空大师说着,眼睛却瞄着洛云溪。洛云溪顿时心虚起来。
“大哥哥姓楚吗?”
洛云倾听了元空大师的话,疑惑的问道。
“我名楚离。”
原来他叫楚离,洛云溪终是知道了男子的名字,她细细的品味咀嚼着这两个字,一时间竟生出些旖旎心思。
“楚离哥哥,是帝都人氏吗?”
“小丫头对我很感兴趣?”
楚离揉了揉洛云倾的头发,洛云倾喜笑颜开。
“楚离哥哥好看啊。”
“小丫头,听大和尚的话,莫要被我这身皮囊骗了。”
楚离站起身,抚了下皱了的衣衫,洛云倾理了理被揉乱的头发,若有所思。
“大和尚有客,我就不打扰了。”
楚离戴上兜帽,与元空大师见了个礼,路过洛云溪身边时,还特地说了句话。
“小姐若是改变了主意,可以来找我。”
声音很轻,却让洛云溪的心瞬间爆开,她想去看男子的表情,却被兜帽挡了个严实,想说的话,也没能开口,只任他像风一般,来了又去。
“洛施主似乎与楚施主相识?”
元空大师微笑着问道洛云溪,就连洛云倾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偶然见过而已。”
“如此便好,洛施主请坐。”
洛云溪坐在蒲团上,感觉到一丝温热,突地想起,这是楚离刚刚坐过的,一时间各种繁杂的心绪,一齐涌聚而来,就要将她淹没。
“洛施主着相了。”
可不就是着了相,为了那一身皮囊,将自己置身于湍急的漩涡之中,挣扎着,痛苦着,想逃离,又舍不得逃离。
“大师可为我解惑?”
“不知洛施主想解什么惑?”
洛云溪将手中签递给元空大师,元空大师没接,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偈,又道。
“洛施主,相由心生,命由心生,心之所向,命之所向,所谓姻缘天定,命由天定,实乃由心所定。”
“如此说来,这签不解也罢。”洛云溪将手中签扔到地上。
“洛施主对老衲似乎颇有微词?”
元空大师看着洛云溪的动作,试探着问道。
何止是微词,洛云溪恨不得大骂一场,只是念在此处乃佛门清静之地,不好出口罢了。
“二十年前,老衲三十有二……”
元空大师突地出口,洛云溪不明所以。
“确实年轻气盛了些,只想着实话实说便好,没想到却将一个女子置于如此境地,到底是老衲的不是。”
这是在跟自己道歉?洛云溪拿不准元空大师到底有何用意,没敢开口,元空大师也没等她开口,径自对着她行了个大礼。
洛云溪惊住,一时没反应过来,生生受了这礼。旁边的洛云倾张大了嘴巴,指着元空大师,啊啊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礼实在太大,行礼之人又是元空大师,足够洛云溪受用一辈子。
看着洛云溪一脸为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表情,元空大师微笑。
“施主不必挂怀,说来施主此次来凌云寺不止为了此事吧。”
元空大师此话,一下子,将洛云溪从那窘迫中拉回现实。他拿出了一封信,递与洛云溪。
“此乃令母所留。”
☆、往事
信封四四方方的,因为年代久远,微微泛着黄色。
洛云溪看着信,犹豫了,这十五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个人。那人的音频笑貌,时常出现在梦中,有快乐,有悲伤,最后却都化作那场漫天的大火,像一支支利剑,时时刻刻的戳着她的心窝,她挣扎过,哭泣过,却逃离不开。
而此刻,那人的信摆在自己的面前,这大抵是自己与她最后的交集,是一场神圣的诀别,亦是洛云溪最后的救赎。
洛云溪颤抖着手,怀着虔诚的敬意,将那封信接到手里。她拆了信,白纸黑字,干净分明,游龙走笔,如苍松般挺拔。
洛云溪恍若看见那女子,她长发绾起,一手执笔,一手抚案,笔尖流淌的墨迹,一字一划,在宣纸上勾勒出印记,好似清松明月,光鉴照人。
元空大师亲鉴:
云溪吾儿得此命理,吾等听闻,如惊天噩耗,本该顺应天理,得失由命,然终不忍其孤苦,望大师念其年幼,多加怜惜,若得破解之法,吾愿终日五省,长伴青灯。
信的落款为孟君婉,母亲的名讳,她从不敢忘记。
洛云溪将信一字一句的读了一遍又一遍,难以放下。
“洛施主的母亲,将此信寄与我后不久就离世了。此后我亦曾观你命理,然终不得其法。”
“大师方才不是还说命由心生,既然我命由我不由天,又何谈破解之说。”
洛云溪此话一出,将屋内二人震得一惊,元空大师诧然的看着洛云溪,募地又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如此说来,倒是老衲着相了。”
洛云溪不可置否,将手中信小心的叠了,装进信封。
“不知大师可否将此信予我留个纪念。”
“施主请便,只是斯人已逝,睹物虽可思人,终归不是久长,望施主看开,方得极乐。”
洛云溪起身,朝元空大师行了个礼。
“大师所言甚是,奈何我等皆为庸人,无事常常自扰。”
洛云溪说完,看了下一直坐在身边的洛云倾。
“云倾可有命签请大师解惑?”
洛云倾翻找了一会,两手一摊。
“刚刚来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洛云溪邹了邹眉,说了句怎么这么不小心,又将洛云倾扶起,与元空大师道了别。
“大姐心情不好?”
“云倾可知,我娘是怎么死的。”
洛云倾点头,“我听母亲说过,好像是因为凌云寺走水。”
洛云溪笑,世人只知凌云寺走水,母亲被烧死,却不知内里蹊跷。
十五年前的凌云寺,同现在一样,风景秀丽,香火鼎盛,孟君婉对洛云溪那所谓的命理耿耿于怀,是以经常带她到凌云寺进香。
只是世事多变,如果那一天他们没去凌云寺,如果洛云溪没有乱跑,而是乖乖的呆在母亲身边,那么那些事会不会发生,以后的日子又会不会有所不同,然而这个世界终归是没有如果。
没有预见,亦不会有防备。
也是在那个时候,洛云溪知道了,这世上没有后悔两个字,在以后的日子里,痛苦也好,绝望也好,她再也没有后悔过。
那时的洛云溪年纪还小,规矩懂得不少,叩拜,上香,一气呵成,没有一丝错漏。只是她再懂事,也不过五岁的孩童,进香的过程繁琐,一套流程下来,她的耐心很快就耗尽了,趁着母亲与主持谈话的空隙,她偷偷的溜了出来。
凌云寺座落在落华山顶,落华山很美,这里不受四季变化的影响,山顶永远是终年不化的积雪,落雪成白,风景如画。
那天是七夕,凌云寺香火鼎盛,山门内外,排满了痴男怨女,为情所痴,为情所苦。五岁的孩童,不懂得情为何物,偷偷地跑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有些偏僻,景色却是美不胜收,在这风景如画的落华山上,独树一帜。
然后,她遇见了终其一生也难以忘怀的事情,以后的日子里,她在深夜辗转反侧,在梦中所思所念,皆源于此。
什么人会平白无故的做这身打扮?看着眼前出现的两个黑衣蒙面人,洛云溪就是再年幼迟钝,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人,更何况,她聪明的紧。
大白天的,两个黑衣蒙面人站在这积雪之上,异常的显眼,然而,洛云溪来的这个地方到底是太偏僻了,并没有人路过。
洛云溪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确定不会有人来救自己,她放弃了逃跑的打算,被人提着脖领子就拎了起来。
洛云溪挣扎了几下,放弃了。拎着她的黑衣人身材魁梧,因为蒙着面,看不清楚模样,不过他的眼睛里,放着阴隧的光。
“大人要我们抓这小女娃做什么?”
“可别小看这女娃,她可是洛樊的嫡长女。”
另一个黑衣人笑了笑,回答他。
“一个小女娃,能威胁的了洛樊?”
“能不能,也得试试看才知道,不然还能坐以待毙?大人与洛樊是政敌,如今被他发现这养私军的事,若是禀告了皇上,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到时候,就是你我,也不能幸免。”
拎着洛云溪的人一下子禁了声。
“你找个地方,把这女娃娃藏好,我去给洛樊送信。”
拎着洛云溪的黑衣人听了对方的话点点头,将她往腋窝处一夹,飞快的离开。
洛云溪五岁的小脑瓜有点不够用,她识得几个字,也读过两本书,为《女训》、《方达》,只是这两本书里,都未曾提过养私军是个什么概念,不过听这两个人谈话,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黑衣人将洛云溪带到了凌云寺的一处柴房。洛云溪来凌云寺很多次,从未见过这个地方,柴房很破旧,应该是废弃了的。
洛云溪看着那歪歪斜斜的房架,露天的房顶,怀疑它随时可能会倒塌。柴房里面,并没有柴,反而长满了草,有绿的,也有黄的,一茬接一茬,竟在这繁衍生息了起来。
洛云溪年纪虽小,却很聪明,她捡了些枯草,在地上仔仔细细的铺了,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黑衣人看了看她,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惊奇,若不是这女娃的身量确确实实是个孩子,自己都不会相信她只有五岁。可能是洛云溪样子可爱,也可能是这地方太过孤寂无聊,黑衣人起了与眼前的孩子谈话的心思。
“你不害怕?”
洛云溪定定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确确实实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个孩童该有的,可以称之为“害怕”的情绪。
“习惯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好笑,一个五岁的孩子,能习惯什么,但她确确实实是习惯了,习惯了被绑架,习惯了等人来救。洛云溪一点也没怀疑自己会被救回去,在她仅有的五年生命里,这事情时有发生,最后都是有惊无险。
只是,年幼洛云溪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这一次的安然无恙,不代表下一次亦然。
那个送信的黑衣人很快就回来了,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看样子事情办的很顺利。
一个时辰过去了,洛云溪与两个黑衣人相对而坐。
两个时辰过去了,洛云溪与两个黑衣人相对而坐。
三个时辰过去了,……
“你确定洛樊收到信了?”
一直看着洛云溪的黑衣人问另一个。
“我亲眼看着他拆的。”
“我就说这小女娃威胁不了他。”
两个黑衣人在屋内急的转圈,可洛云溪一点都不害怕。天渐渐暗了下来,终于,透过柴房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窗户的窗户,她看到外面的情景。
洛云溪能看见的,那两个黑衣人没道理看不见,柴房外,围了大批的人,有湘临侯府的军队,有凌云寺的僧人。
当先一人,身着铠甲,英武霸气。那是洛云溪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身着铠甲的样子,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