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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宋拂虽是个心软的,玳瑁却不是。
她软弱归软弱了一些,可拼着一条命,也容不得别人背后这么说人。更别说,婆子方才那些话,只差指着她阿姐的鼻子数落了。
玳瑁压根没让宋拂有机会阻拦,已经气得扑上去将那婆子推倒,狠狠挠了几爪子。
玳瑁到底年轻,猛地扑上去的力气足以压制住婆子。
那婆子倒在地上,被人又打又抓,又拉又扯,疼得哭闹求饶。周围一圈的婢女婆子们,想要上前帮忙,可看了看冷眼盯着自己的宋拂,一时又不敢往前走上几步。
宋拂听着这哭闹求饶声,实在聒噪,心中十分不耐。
伸手拉过玳瑁,她冷眼看着被人扶起来的婆子,道:“青天白日,聚众非议主子,这就是桓府的规矩?”
“我桓府有什么规矩,难道还用娘子你来指点不成!”
袁氏领着身边的婢女婆子,嗤笑着走近西院。围拢在院外的众人当即向两边散开,让出道来。
袁氏乃前国子监祭酒袁大人所出的嫡女,袁家后来虽然破败了,可她仍是桓季的夫人,性子里的那股骄纵从未改变过。
风要得,雨要得,人不合意她就压得。
昨夜宋拂来时,袁氏虽得了消息,却被桓季拦下,不得已到了白日才过来看看人。可见着了人,她忽的就恍惚了一下,盯着面前这两张颇有几分相像的脸,迟疑了会。
像……可又不那么像……
“不过也是,咱们桓府的规矩,可比不得虞家。虞大人在世时,想必家规森严,若是知晓女儿留宿陌生男子家中,只怕娘子就该被送到乡下去,省得坏了家中小娘子们的婚事。”
袁氏话音一落,才被宋拂拉扯起来的玳瑁,竟猛地挣脱开她的手,作势扑向袁氏。
“三娘!”
宋拂叫了一声,可这时候哪还拦得住。
袁氏身边人不少,反应也快。眼看着玳瑁扑过来,忙有人拉开袁氏,另有人迎上前来阻拦玳瑁。
立时,西院门口乱成一团。
“你好大的胆子!”
袁氏回过神来,看着玳瑁伸手就要抡她一巴掌。
宋拂将人往身后一拉:“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袁氏气得大口喘气,怒极:“好,好,很好!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一个下人竟然还敢打当家主母!宋娘子,这是桓府的家事,宋娘子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
说罢,她竟直接伸手要去推宋拂:“滚开!我要打死这个下贱的东西!”
不知何时,桓岫已出现在院子中。
袁氏那手,没推上宋拂,却撞上了桓岫的胸膛。
“母亲。”
桓岫的声音浸着凉意,将人挡在西院外。
“母亲这是在做什么?”
袁氏动作一僵,心头一凛,抬头看向桓岫。
“二郎……”
袁氏迎着桓岫那目光,莫名觉得心虚气短。桓岫面无表情地看着,当下道:“母亲,我若是母亲,在前来兴师问罪前,该先问问这些下人们,桓府的规矩就是可以肆意非议主子的私事么?”
“你!”
袁氏呆了下,根本不敢相信,这竟然会是桓岫说出来的话!
她的儿子,她最是清楚,那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骨肉,而如今,却是连昔日熟悉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冷淡。
嘲讽。
这是她能从眼前这人眼里看到的仅有的东西。
袁氏不甘示弱,一手抓着自己的衣襟,怒喝:“这算哪门子的私事,她一个女人,一言不发就跟着男人回了家,但凡要点脸面就做不出这种事来!”
她是知道宋拂身份的,可无论是当年李代桃僵的婢女,还是虞氏后人,在袁氏的眼里,都不过是卑贱的,不该反抗她的。
西院门口的婢女婆子们,早在袁氏说话时就跪了一地,哪怕心里再雀跃认定她能帮着给人颜色,也都缩在地上装鹌鹑,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袁氏这一声怒喝,吓得所有人都颤了一下。
玳瑁被护在身后,看着袁氏,满眼都是诧异、震惊。
明明人前是那么一副和善温婉的嘴脸,可说的话分明一句比一句更刺骨。
昨晚的彻夜长谈,玳瑁已经知道了这些年阿姐都经历过什么事。虽然很多事情都被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但玳瑁知道,她的阿姐从来都不是什么不顾名声、放。荡的女人。
然而,宋拂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她从不会被人轻易激怒。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令人愤慨,可真正值得动怒的,少之又少。她就这么看着袁氏,眼神不冷不热,缓缓迈开步子,与桓岫并肩。
桓岫安抚地拍了拍宋拂的手背。
“母亲,她到底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为何不能入我桓府家门,住我西院?母亲是忘了,当年你们要我娶妻时,抬进门的这个女人就是她了吗?难不成,母亲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不要脸面,住进别的男人家里的……女人?”
这番话,听得一众婢女婆子目瞪口呆。
二郎当年的婚事,是在临殷办的,永安桓府不少人压根只听说过,并未亲眼见过。且后来又发生过什么李代桃僵的事,永安桓府的下人早已换过一批,哪还有人把这事记在心里。
这会儿听见了,再去看那与郎君并肩站着的娘子,年轻一些的婢女只觉得羡慕得不行。婆子们却都惊惶起来,伏在地上战战兢兢。
袁氏脸上青了又白。
她想开口斥责,可偏偏被气得一说话就不停咳嗽。身旁的婆子赶紧扶着她请抚心口,不忘对着桓岫不满。
“二郎怎么能因为一个外人就这么气夫人呢……”
“我缘何成了外人。便是外人,真要管教起来,桓府当中,又有谁有资格管教我?夫人既不是我生身母亲,又非我的嫡母,更不是家中的老祖宗,何时轮到夫人来指手画脚,说我不要脸面,不要名声?”
宋拂忽然发力,对于袁氏的反应不带丁点怜惜。
“对了,我还忘了。夫人当年还拿我卖了个不错的价钱,二十两。夫人,这二十两拿着花,不觉得烫手吗?你一无我卖身契,二非我家中人,私自买卖别人家的闺女,夫人,不如你我今日就去县衙,将这桩拐卖人口一事好好掰扯掰扯!”
“夫人出身显赫,要的是名声,我却是不怕的!”
袁氏被气得咳得越发厉害。
她早忘了当年卖人的事,二十两银子对她而言,也不过就是随意的花销,放不在心头上。
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她今日心中有气,想要拿捏宋拂,却被人硬生生地在下人面前捅了出来。
“好、好得很!不愧是虞大人的遗珠!”
袁氏好不容易缓上一口气来,眼眶都咳红了。
她气急败坏地瞪了眼桓岫,狠狠地盯着宋拂:“桓家,不会认你这个媳妇!当初三媒六聘的可是薛家的云阳县主!”
“母亲慎言,云阳县主现如今是军器监曹大人的夫人。还请母亲,不要平添非议。”
桓岫不慌不忙添上一句。
袁氏噎住,恨不能撕了自己的这个儿子。
宋拂不想再理,拉了玳瑁的手,便要出西院。袁氏哪愿让人就这么离开,忙命婆子去拦。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还私自带走我们桓府的下人!”
“下人?”宋拂回头,“我的妹妹,虞家的三娘子,何时成了你们桓府的下人?”
只一句话,袁氏的声音忽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再不敢出声。
她当年就是怕皇帝得知后怪罪,才大着胆子卖了宋拂。而今,为了那张相似的脸,她把玳瑁从临殷带回永安,却原来竟是亲手捡回了一个罪臣之后!
这回,就是不拦着,她也不敢再把人留下,忙喊婆子回去找出玳瑁的卖身契,一把火烧干净了,别惹一身腥臊。
她吩咐完这些,再回首看桓岫,只觉得无力和彷徨。
然而无力过后,她却陡然间又充满了精神,满心只想着要赶紧为二郎找一个合适的人家,娶妻生子。
第58章 强硬
山路,有些不大好走。
玳瑁一路往上,愣是没有喊过一句累。
宋拂始终走在最前面,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对。
想来也是,她们姐妹俩这些年什么苦没有吃过,早不是当初那娇娇俏俏的小娘子了。
小院就在山间,母鸡在院子前来回走,门口趴了只小狗,远远的就好像是闻着了熟悉的气味,猛地蹿了出来,“汪汪”叫着直摇尾巴。
宋嬷嬷正在院子里趁着太阳不错晒被子。昨日的雨下得屋里进了些水,淋湿了被子,也只能趁着这时候好好晒晒。听见小狗叫唤,宋嬷嬷头也没抬,喊了一声:“又瞧见什么了?回来回来,别跑丢咯!”
往常只要人这么一叫唤,那狗就溜溜地跑了回来。可这回,只听见犬吠声一声声的,愣是不见停。
宋嬷嬷没法子,只好擦了擦手,循着声音往小院外走。
这一走,再一抬眼,正好对上了一双大眼睛。这双眼睛里盛着几分诧异,几分探寻,还有几分……对宋嬷嬷来说,十分熟悉的欢喜。
长长翘翘的睫毛,眨巴眼睛时,就像两把小刷子。
还有这张脸……
宋嬷嬷心底隐隐有个猜测,可一时间除了打量眼前的人,竟全然没发觉身旁还站着宋拂与桓岫。
她忍不住凑近几步,张了张嘴:“三……三娘?”
玳瑁咬着唇,没吭声,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阿姐。
宋拂明白,玳瑁心里还是梗着事儿,昨夜虽说着要见阿兄,高兴地一直在哭。可真带她来见人时,别说阿兄了,便是宋嬷嬷和大郎让她见着了,只怕玳瑁也会犹犹豫豫不敢往前。
心念一动,宋拂开口道:“三娘,这是宋嬷嬷。你小的时候,还常常吵着嚷着要嬷嬷抱。你忘了不成?”
玳瑁不再咬唇,只飞快地扫了宋嬷嬷一眼,又别开脸,声音怯怯的:“我记得。可是……”
可她总觉得自己其实不该出现在这里。她已经……不干净了。
玳瑁和宋拂不同。
宋拂所经历的一切,虽也有苦有难,可吕长真的开明,关城民风的开放,都在这些年间塑造了她绝不拘泥的性格,也让她早已抛却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娘子们坚持的所有名声。
玳瑁却从始至终,都活在一个令女子束手束脚的环境之下。
无论是最初她被拐,为人生子,还是后来被典妻,作为生育工具。
甚至是最后辗转到临殷做了婢女,又从临殷到了永安桓府,被袁氏送给桓岫。
玳瑁所经历的每一件事,她的地位都卑贱得抬不起头来。
而她,也在天长地久之中,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度认为自己已经不干净了,脏了,有辱虞家的门风。
这也是为什么,桓岫那时问她是否对宝黛这个名字有印象的时候,她不承认,也不回答。
“我说过的,三娘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虞家的三娘。没有人能改变这一点。”
宋拂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漂浮在天上的云彩,又坚定的,仿佛是风吹不动的山石。
玳瑁就这么听着,声音还是熟悉的那个声音,只比年少时多了分成熟,轻轻的就抚平了她心里所有的焦虑和不安。
她总是记得,小的时候,赖在阿姐房中同她撒娇时得到的回应。
是甜甜软软的声音,像厨房里端出来的香甜软糯的江南小食。可现在听阿姐说话,声音还是熟悉的声音,却偏偏想起了脑海中早已模糊了的阿爹的脸孔。
“嬷嬷。”玳瑁深呼吸,两只手抓着衣角捏了捏,“我是三娘……”
宋嬷嬷“哎”了两声,伸手想要去摸她的脸,又犹豫着收回,眼泪早止不住地往下落。
玳瑁抬手,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声音终是放松了下来:“嬷嬷,三娘也回来了。”
玳瑁终于还是见到了吕长真。
十多年前的匆忙一别,时光改变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唯独不变的,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