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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郡公摇头,试图打消桓岫的念头:“如果你去问皇后,你以为,皇后会怎么回答你。”
桓岫不语。
老郡公道:“也许,她会说,这不过就是一只野狗。”
“这是人手。”
“人手又怎样。不过是指鹿为马的把戏。”
皇后已经注意到了这边,老郡公松开手,低声道:“走吧,别让皇后注意到这里。真要问,就等宴罢后,去找陛下,仔细查一查。”
皇后办的是赏荷宴,几位一品诰命的夫人就坐在皇后的下手。小娘子们则与各自的家人坐在一处,对面则是随同女眷入宫赴宴的年轻郎君们。
这场赏荷宴本就是为了前媒拉线,自然是没了什么男女大妨。比起郎君们,倒是在座的小娘子们更积极大胆一些,一边品茶吃点心,一边大大方方地互相打量着对面的郎君。
赴宴的夫人里,大多都是带了家中的嫡女。这些嫡出的小娘子们,都有画像出现在之前的名册之中。
她们年轻貌美,也更有活力。更重要的是,她们的父辈大多都是□□。
这比什么都重要。
皇后有意做这个媒,自然不会单纯只是一片善心。
她的儿子,作为整个王朝日后的继位者,要的可不仅仅只是朝堂上的老臣。
皇后眼光一扫,视线落在袁氏的身上。
她其实有些看不得上袁氏。这个女人出身不差,可惜长了一颗榆木脑袋,满心满眼都扑在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身上。可结果呢,长子愚钝,次子虽然聪明却不听话,唯独幺子还算能用。
若非是为了拉拢桓岫,她还真不想和这个女人有什么来往。
“桓夫人。”她微笑着看向袁氏,“夫人可有瞧过先前送去府上的名册?”
袁氏欢喜的点头:“臣妾看了。”
皇后听着,微笑点头,眼角余光一扫,便瞧见坐在底下几个姿容清丽的小娘子。
“那桓夫人可有觉得喜欢的?”
见皇后这般问,袁氏很是高兴,又怕让人觉得太过直白,她轻咳几声,含蓄地夸了几家姑娘。
在座的夫人当中,大多都十分欣赏桓岫,知道若真能将自己女儿嫁进桓家,自然享得了福。
当下,见袁氏如此,几位夫人唇边的笑意便都又深了一些,只是不好表露什么,互相看了看,半真半假地恭维道:“哪儿呀,我家这丫头哪能比得上她们。”
可有人买账,自然就有人不买账。
桓岫对那些十余岁的小娘子们来说,也许就是个很好的令人倾慕的对象。但对那些与宋拂年纪相仿,但仍未出嫁的娘子们来说,他成过亲的那段经历,就不算什么特别好的事。
“桓郎君不是早早就娶妻了吗?”
说话的娘子穿着贵气,额间还贴着花钿。桓岫循声看去,这位下巴微抬,眼神中颇有些揶揄。
“既已娶妻,郎君来这里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要学那些下作的商户,也玩一套平妻的把戏?”
桓岫眸光微敛。
他倒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这位娘子。但这时候,他却乐得有人拆台,好下了袁氏与皇后的面子。
果然,众位夫人皆是一愣,略显尴尬地别过脸去。袁氏脸色发青,强撑着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儿子已经娶妻了……”
那娘子脸色一变,腾地站了起来,指着薛苒苒便道:“隆朔六年,令郎在副都临殷迎娶薛府云阳郡主。薛府逃婚,令婢女李代桃僵。这事难道只是谣传?”
桓岫瞥了眼薛苒苒。这位郡主的脸上神情难堪,然却也不敢开口反驳,咬唇别开了脸。
“长宁公主。”
桓岫起身。他记起这一位的身份了——早前病故的誉王的小郡主,后来得封公主,当初……和薛家定亲前,这位公主也曾是选择的对象之一。
“如公主所言,桓某确已娶妻,实不该再出现在此。”
“二郎!”
袁氏急得站了起来。
她满心盼着能在这儿找着合适的儿媳妇,这一个两个的她都记在了心头上,只等着回头求皇后给赐婚,哪知竟然突然出了这么一遭。
皇后眉尖微蹙,只看向长宁公主:“长宁,休得胡闹。”
“皇后娘娘,长宁并未胡闹。”
长宁公主走到席间,十分镇定:“娘娘,既然是要为大伙儿牵线搭桥,桓郎君这般就不大适合出现在此。除非,郎君果真如夫人所言,并未成亲,不然岂不是骗了在座的姐妹们。”
长宁得皇帝宠爱,皇后有时也拿她无法。
只是这一次,她有意要再拉拢桓岫,实不能让长宁生生给搅和了。
“桓薛两家的婚事并不作数……”
“桓某确已有发妻,且此生绝无另娶的打算。”桓岫说完,把酒盏一端,仰头将酒饮尽,算是赔罪自罚。
皇后心头起火,面上多少有些难堪。
所有人都知道,桓岫这是故意的,心里多少对他都起了些不喜。甚至觉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皇后和母亲的面子,简直就是将尚书令的脸面放在了地上踩,无疑是疯了。
桓岫疯没疯袁氏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这个儿子是彻彻底底不能用了,谁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疯狂的举止?她甚至觉得,也许有朝一日,桓岫还会因为发疯,牵连到桓峥的仕途。
皇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她看着坐在下手的这些女眷,还有厚着脸皮带着孙辈赴宴的老郡公,只觉得自己先前还意图拉拢桓岫的决定,简直愚蠢之极。于是说话间,皇后的语气已远不如先前来得熟络了。
也正因为此,桓岫不费吹灰之力地早早告退,离了御花园,径直要去找皇帝。
有了皇后的反应,桓岫的离场,就再没人去关注。即便是长宁公主,似乎也对他不敢兴趣,仿佛方才的针对当真只是不忍在座的小娘子们糊里糊涂被人蒙蔽。
直到赏荷宴散场,老郡公都没看到袁氏那张脸上再露出过笑来。
临走之前,老郡公回头不甚在意地望了眼皇后。
那个名叫拂春的小宫女靠近皇后,似乎低声说了什么,皇后的神情陡然大变。
*****
皇帝并没有见桓岫。
也许是病得越发厉害了,听卢益说,皇帝已经连珍妃都不再见。他说了御花园假山洞内那半个血手印的事,卢益认真应下,直说会回禀给皇帝,话罢就要亲自送他出宫。
桓岫谢过这位皇帝身旁的红人,出宫骑上马就要去平王府。
萧秉瑞那家伙虽然吊儿郎当,可有些时候,也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他骑着马,已经走得离皇宫很远了。回想起宴上长宁公主的莫名的挑衅,他多少有些走神,不自觉就放任坐骑慢吞吞往前走。然这时从远处却忽的传来了兵戈的动静。
他猛地勒住马缰,循声去看,便见一个宦官模样的少年正在千牛卫的追赶下,骑着马狂奔。
只一个回头,少年的脸彻底暴露在他的眼前。
几乎是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头脑,在回过神前,桓岫已经先一步策马狂奔起来,少年的脸孔在脑海中也越发清晰——那哪是什么宦官,也压根不是少年,是宋拂,那个穿着宦官衣服的人,是宋拂。
她……居然进宫了?
宋拂并没有可以进出皇宫的腰牌。她身上没有官职,且身份特殊,即便皇帝对虞家尚且还存了一丝愧疚之心,也绝不会放任地给予这样的自由。
她理当进不了宫,这也是为什么老郡公丝毫不相信血手印是她留下的。
可事实上,她带着伤,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进宫了。
桓岫并不清楚,宋拂究竟为什么会被千牛卫追赶。
她穿着宦官的衣服出宫,也许就是为了遮掩行踪,隐藏身份。但千牛卫又是怎么一回事?
宋拂将马骑得飞快,身后的千牛卫紧追不舍。永安城中的大道可行车马,但决不允许有这样的追逐。桓岫的加入,引来了沿街百姓更大声的咒骂,但他顾不上。他已经认出领着这些千牛卫追赶宋拂的中郎将的身份了——
那人是皇后的侄子。
“你们在做什么?”桓岫追上前去,大喊了一声。
千牛卫多多少少都借由桓桁的关系,认识桓岫。然那领头的中郎将只扫了他一眼,立时有人停下纵马挡住了桓岫的路。
“桓大人!千牛卫秉公执事,还请大人莫要多管闲事。”
千牛卫素来是皇帝内围贴身的卫兵。他们听从的,理当只有皇帝一人。是以,千牛卫时常会代替皇帝做一些事。多数人,见千牛卫行事,便不会横插一脚,生怕耽误了大事。
桓岫不知追击宋拂,是否当真是皇帝的意思。然心下此刻也顾不上多想,他忽的深吸一口气,抬手抽出了腰间软刀。
“让开。”
桓岫道。
千牛卫勒住缰绳,神色有些难看:“桓大人!”
桓岫微微敛眸。他并不想轻易杀人,但眼下能做的事,只有杀人或者重伤眼前这些或许会阻止自己的家伙。
他眼角一瞥,宋拂被人从马背上一枪挑落。如果不是落地后当即滚了一圈,怕就要被落下的马蹄狠狠踏上肩背。
饶是如此,桓岫还是清楚地看到,重新从地上爬起的宋拂,有血迹顺着她的手滴在了地上。
“让开!”
桓岫没有再等,手起刀落间砍下一人臂膀,径直纵马,掠过那群千牛卫的身旁,俯下身紧紧环住宋拂的腰身。
下一瞬,他将人往马背上一带,护在身前,冲出了千牛卫的围攻。
宋拂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等明白过来时,人已经坐在了马背上。干燥,暖和,又充满着力量的手紧紧的扶着她的腰,骏马疾驰带来的风,吹乱了她头上的伪装,吹散了她的头发。
“仲龄……”
身后的男人有一瞬的迟钝,很快宋拂就感觉腰上的手又紧了紧,耳畔传来他略带低沉的回应:
“阿音。”
宋拂没有再说话。她不知道桓岫要带他们去哪里,但身后的马蹄声在不断变动的方向中被甩得越来越远,她的心也紧跟着缓缓平静了下来。
她没有回头,却也知道,风带来了血腥味。
有她的,也有他的。
第63章 躲藏
桓岫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半边身子疼得让人忍不住嘶出声来。腰似乎也伤到了,一动就疼。还有浓重的药膏味,无声无息地就钻进了鼻子里。
不是很好闻,但似乎是宫中所出。
他隐约记得,那队千牛卫自他出现后,便不单单只是追赶,弓箭也都派上了用场,显然是打算要了他俩的性命。他拉宋拂上马后,肩背上就中了一箭。
宋拂很快发现不对,试图帮他拔出箭止血,被他止住,只能背着箭朝城中巷弄间狂奔。
他们其实可以逃出永安城。可一旦出城,若是千牛卫再下杀手,只怕他们俩谁也逃不过,甚至最后连尸身都可能找寻不到。拼着一口气,他俩骑着马,劈开身后所有追击的箭,拐进了七弯八扭的街坊。
长安城中的这些路看着笔直,然真要拐起来,却也足够将人绕的晕头转向。桓岫一手拦着宋拂的腰,一手拉着马缰,在他的小姑娘的指挥下,迅疾地奔走在街道巷弄间。
而宋拂的反应速度比想象中的要快很多。几乎在一条巷弄刚出现在眼前,她就能立即指挥下一个拐角。
而且,不重复,也绝不会钻进死胡同。
这种时候,桓岫愈发觉得,他的小姑娘,真是聪明极了。
他从以前就一直幻想着,尤其是那些年在番邦,落日黄昏,苍莽草原,他总止不住幻想,若有一日能再遇到他的小姑娘,定要骑着马,搂着她,迎风奔驰。
嗯,这个念想实现了。
虽然,很不是地方,也不是时候。
但,清楚地认识到当年的小姑娘凭借自身的能力,已经坚韧到让人喟叹的地步,仍是一次一次令他觉得感慨。
“去寿光公主府上。”
身后的千牛卫已经渐渐远得只能听见马蹄声。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