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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婆子死了有半年,抬上来的自然就是累累白骨。可越是白骨,越方便宋拂检验。她几乎不用上手,只凭一眼,就能认出这白骨上足以以假乱真的黑色是人另外涂抹上去的。
她当着众人面,口念往生咒,伸手拾起了一块骨头。而后,又让人递上一块雪白帕子,把骨头往帕子上用力擦了擦,不消片刻就露出了骨头的原色。
萧秉瑞虽不懂验尸,可看到这,哪还会不明白所谓的□□中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黄狗子几乎是夺门而逃。萧秉瑞一声令下,随行的近卫们怎会给他留有逃跑的机会,瞬间抓住,反剪了个胳膊,扭送回大堂。
黄狗子浑身筛糠般跪着,冷汗一颗颗地往下滚,哪还有方才的疯狂。连带着京兆县令,此刻也胆战心惊,深怕皇子们来个连坐,将他也抓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去看屏风。那后头传来窸窣的动静,不多会儿,他就知,从刚才就一直藏在屏风后的康王,已经脱身离开了。
他咬牙,想了想,拍下了惊堂木。
“堂下黄狗子,说,为何要平白无故诬陷他人?”
*****
案子审完,已是临近黄昏。
黄狗子不敢再瞒,吓得把所有该说的都说了。到最后,竟是牵扯出了军器监曹大人,说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曹大人一手安排,只为了要桓岫的好看。
这话,于黄狗子而言,是真。
可宋拂知道,真相的背后,还有真相,只是黄狗子的确是不知情了。
案子到这一步,已经彻底告一段落。京兆县令虽有心在众人面前去抓曹大人,可人早没了踪影,不知躲去何处。
萧秉瑞冷笑,表示不会为难县令,转身就带着皇子们进宫,向皇帝告状去了。
而桓岫,京兆县令不得已,只能当场无罪释放。
桓岫出了县衙,就随桓季回了府,同行的还有宋拂。
袁氏本因听说了宋拂当堂验尸的事,心生厌恶,让桓岫跨过门口火盆后,非要把宋拂赶走。却是不等桓岫说什么,桓季扬手,命人将夫人带走,这才回身看向宋拂。
“你不必在意。既是二郎认定的妻子,又行过礼,就是我桓家的媳妇。”
宋拂也当真没有放在心上,随桓岫回了屋,等大夫过门看过伤势后离开后,这才红了眼眶。
“是康王的局。”她坐在床边的矮墩上,“堂内有屏风,康王就躲在屏风后窥视。姓曹的是他的棋。”
桓岫喝过药,坐在上床,见她这么说,也随即想起了那扇摆在角落里的屏风。
“我在牢里见过那个姓曹的。一条会叫的恶狗,打怕了就好。”
他说着,伸过手抓住宋拂紧紧攥起的拳头。手指被他一点一点扣开,最终十指相扣,紧紧抓在手心。
宋拂心头一热,泪水浮上眼眶,视野里,眼前的人看着并不真切,好似一松手,就有会有什么人突然闯入,将他们分开。她忽就再忍不住,伸手将人抱住。
她一只手被攥着,空余的另一只手,只能紧紧搂着男人的脖子。可这一抱,压着了他肩膀上的伤,只听得一声轻嘶,她忙要松手,却猛地被人反手抱住。
“我没事。”桓岫松开一只手,轻抚过她脸颊,触到眼角处的湿润时手指情不自禁地微微颤动。
“我在番邦,经历过更厉害的。这点伤,很快就能养好,别哭。”
“我没哭!”
桓岫轻笑,微微低头,看着怀中明明湿了眼睛的宋拂,他顺势低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对,你没哭。”
他的唇,落在额头、眉心、鼻尖,然后缓缓,贴上了她唇。
另一边,萧秉瑞气势汹汹进了宫。几位皇子紧随其后,却在皇帝的寝宫外,被卢益笑盈盈地给拦了下来。
“宫外的事,陛下已经知晓了。”
御史台虽有康王的狗,可也有一心一意盯着满朝文武的“正直”人。宫外的事才出,就有听到消息的御史直冲进宫,跪在宫门外就递了折子。
那折子,参的人是桓岫。
可皇帝却还没等御史从寝宫门外离开,就派人出去抓到了以权谋私的军器监。
是以,萧秉瑞想说什么,皇帝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卢益身份特殊,皇子们虽心有不甘,可也不好发作,只得在他的满脸笑容中,愤愤离去。
唯独萧秉瑞,站在殿前,一时半会儿,拧着眉头,有些不解。
卢益不作解释,只笑着躬了躬身,引人入殿。
殿内,一如既往的药味。
可那本该躺在床上的父皇,却坐在桌案之后,手中执笔,不知在写着什么。而桌案旁,坐着一个本不应该出现于此的男人。
“老六。”皇帝搁笔,“还不拜见先生。”
萧秉瑞愣神。
皇帝道:“从今往后,他便是你的先生。”
“先……生?”
萧秉瑞错愕地望向一旁。
轮椅上,他曾经的情敌,如今的先生,正缓缓合拢手上的书卷,微微颔首。
“六殿下,”吕长真道,“好久不见。”
第72章 逃窜
鼻息,近在咫尺。
两瓣温热的唇,轻轻的相触,有些试探,带着微不可察的轻颤。
还有。
令人心头生出悸动的青涩。
这个吻,无论是宋拂,还是桓岫,对他们而言,都那么青涩。
唇瓣上的温度,一点一点攀升,最后灼烧了两个人的心神。
身体中,仿佛有什么曾困于囚笼中的东西,在这一瞬,咆哮着要冲破枷锁。心跳,在一步一步,奋力地雀跃。
宋拂有一点点的恍惚。
她微微睁着眼,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变得沉重起来的呼吸声。屋外的蝉鸣与蛙声似乎从她的世界中消失无踪,只有拥住自己的手臂,强健有力,占领了她全部的世界。
她下意识地抬手,手掌被人一把擒住,按在了心口。
对她来说,所有能与桓岫亲近的日子,都是她最为珍惜的。她羡慕阿兄和嫂子恩恩爱爱,也始终盼望着她曾心有欢喜的郎君能有重逢的那一日。
在落雁城初遇,她把亲近当做了奢侈,只能狼狈地做出类似上树窥视的事情。直到情愫一点点化作深情,直到她和桓岫的距离一步步靠近……
直到她听到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别人,她是他的妻。
这些年,其实她过得并不寂寞,无论是阿兄还是嫂子,都在身边陪伴着。偶尔还有霍老将军和十六娘,再后来还有了大郎……
可也许,空虚、孤独,都是藏在心底下的东西。她和所有同龄的姑娘一样,都盼着自己缺失的另一半能够尽早出现。
她盼着,可也不敢盼。于是只能怀念。
怀念虞家还在的时候,父亲坚实的臂膀。
怀念在临殷时,握着她的手,教她六博棋的桓岫。
手掌被按在了男人的胸膛上,宋拂清楚地能感觉到,掌心下胸膛的起伏,还有仿佛就在耳边的心跳声。
她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带点女儿家应该有的羞涩,和难以启齿的春心。
但那样的梦中,都是幻象,她听不到心跳,听不到说话声,也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
一吻罢,她稍稍往后退了退,睁开眼,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她还只是幼童的时候,将这个男人,视作父兄。永远记得,是他闯进困境,将她解救。
后来,她长成了少女。亭亭玉立,却又无依无靠,如同玩偶一般,只能被人作弄,然后穿着嫁衣,一步一步按照别人的模子嫁为人妻。还好,掀开盖头的人是他。
察觉到她眼中毫不遮掩的情意,桓岫微微低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摸索着再度贴上她的唇。
生涩,温柔,是将她视作女人的吻。
他甚至不知道,如果不是秀玉叫门,他是不是就会这样,抱着心爱的姑娘,吻到天荒地老。
打开门,秀玉和秀石端来了食案。
被关在牢里大半天,桓岫滴水未沾,更别说吃的。食案上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饶是早就用过饭的秀玉也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
“郎君,娘子。”他道,“老爷吩咐厨房,特地做了这些好克化的。郎君若是饿了,赶紧用饭吧。”
他说着摆好饭菜,作势要给两人布菜。
桓岫端着饭碗,挥手命人退下。等人走后,宋拂这才坐下来,与他一道低头开始吃饭。
宋拂也饿坏了。她可以在关城一边吃东西,一边与人研究尸体,或者说着事情。但一旦手边没有那些事情,她吃饭时,总是慢条斯理,保持着幼年在虞家受到的教养。
可也许是因为方才的那个吻,她此刻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桓岫的身上。
他受了伤,但那些伤并没有妨碍到他端正地坐着用饭。在番邦的那些年,成功的将一个锦衣玉食的世家郎君,改变成从不挑剔食物的男人。
桓岫那时候才多大?
宋拂算了算,好像才十七岁,甚至于还未弱冠。他抛下桓家,以及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去国离家,永安城中关于他的说法有两种。有人说,他是落荒而逃,因为他被薛家骗了,娶了一个卑贱的婢女。有人说,他是满腔热血,一心为社稷。
可事实上,那是一个少年,为了追求自我,第一次挣脱了名为“家”的囚笼。
宋拂隐约还记得他那时的模样。
临殷的桓氏老人将他视作长不大的孩子,哪怕他有人人称赞的才名,依旧不过是个孩子。也只有孩子,才会捡回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永安的桓府,认定他的一切都该依照他们的决定前行,入朝为官、娶妻生子,或者将来还会要他选择最有利的时候,帮助子孙们丁忧。
那时候,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她走了,他就不会有任何的麻烦。所以在亲眼看着家法过后受伤的桓岫睡着,她选择了不告而别。
那时候,她满心以为再不会见……
但最终,还是在落雁城的官驿里,在风雪中,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而又陌生的脸。
她的心,在那时候,跳跃了起来。
桓府的厨子虽比不上宫里的御厨,可手艺却是不容小觑。但也许是各自都怀有心事,一顿饭用完后,桓岫倒是忘了方才吃的都是些什么。
他把碗放下,秀玉和秀石便很快进屋收拾走碗筷。临了,秀石忽的眨巴眼睛,偷偷问道:“郎君,要……安排娘子去书房歇息吗?”
桓岫在桓家人眼中,没成亲,自然院子里也没什么女眷的屋子可以让宋拂留宿的。上回他让出屋子,自己去了书房,可这一回受了伤,就是想让,宋拂也绝不会愿意。
秀石问到这里,神色难免带着一些犹豫的暧昧。
桓岫摆手,并未作答。他便也只好躬身退下,不再询问。
秀石的问话虽是压低了声音,可屋子里太静,宋拂尽管装作正忙着别的事,到底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背对着桓岫站着,过了好久,终于开口问:“我想睡在这陪你。”
桓岫看着她。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就睡这陪你。”
桓岫仍旧只是看着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宋拂转身,几步走到他的面前,问:“你不愿意?”
桓岫霍地抬头,面上一本正经:“你想过这代表了什么意思吗?”
宋拂盯着他的眼睛。她一直觉得桓岫生了双好看的眼睛,像桓大人,但比他父亲更深邃,没有谋算,有的只有认真和郑重。
她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她心跳如雷,却努力放松:“我知道。”
“我可能会忍不住碰你。”
“我知道。”她笑着,心跳渐渐放缓,眼角眉梢展开暖意,“我想,我也可能会忍不住。”
桓岫沉默了片刻,毫无预兆地突然覆上一吻。
不是浅尝辄止的,他略带了几分力气,用力地在她的唇上碾磨。
甚至,他还探出了舌头,轻轻地触碰她的唇瓣,直到唇齿微启,柔嫩与柔嫩相触。
那一刻,舌尖化开甜香,唇瓣间舌头的纠缠,顷刻间将人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