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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犹还少年郎似的男子,勾唇一笑,眼角淡淡的尾纹:“好。”一声极沙极甜,绵醇的像粥碗里几欲熬化的南瓜一样。
在当归山上。
山下近万雄兵,便真的有蛮力,也不过一双赤手,两只空拳尔。
郭嘉背着妻子,走到半山腰时,便见儿子也在孔成竹的手中,这时候,他才想起李极皇陵中那些用来防盗墓客的,巨大的绞锤来。
被逼到山穷水尽,穷途末路之后杀出一条血途来,郭嘉原以为李燕贞以死,自己只需要辅佐昱瑾就行了。
谁知回到长安,就发现老丈人居然还活着。
夏晚感动的什么一样,趴在他身上,孩子一样,亲了他满脸满头的口水,哆哆索索的,感动的只差给他下跪。
她是知道的,他想杀李燕贞,他甚至起过篡位的心。她以为他为了她而最终选择放生他的父亲,并甘愿辅佐之。
为此,郭嘉也只能苦笑了。
于他来说,只要有个位置,能保江山安稳,能保边关百姓不受战火荼毒,是什么职位,做些什么事儿,都不重要。所以,如今他不升反降,出了中书省,填补了六科给事中沈钰的位置,做了六科给事中。
于朝,居然是个六品官儿。
但那又如何,朝纲安稳,妻儿幸福,于他来说就足够了。
与夏晚一起吃罢早饭,俩人还得一起入宫。
趁着夏晚换衣服的时候,郭嘉踱步到隔壁的晋王府,如今这一处是李昱瑾的天下。俩孩子也不知在作甚,正在院子里乐的哈哈大笑。
好比两条小狗,也不知他们在一起,那里来那么多的开心事儿,郭嘉进门便虎着脸,问甜瓜:“杜呦呦可找到了否?”
甜瓜和李昱瑾同时收了脸上的笑,也是一起摇头:“未曾。”
当夜火烧皇陵,大火着了三天三夜才熄。
孔成竹受伤严重,叫他的兵士们带走了,而郭添是和郭嘉,夏晚,李昱瑾一道回的长安,回长安之后,大家便发现杜呦呦不见了。
郭嘉于是派了李昱瑾和甜瓜两个到当归山下去找,让他俩仔仔细细的,一定要把杜呦呦给找回来,毕竟文安郡主还等着她呢。
俩孩子也找了半个月了,至今,居然都没能把杜呦呦给找回来。
等郭嘉一走,俩孩子又是哄堂大笑。
李昱瑾道:“你是不知道,她被送到掖庭局去,哭了多久。头一日刷恭桶,第二日洗衣服,等到第三日,她哭着求我把她放出去,想得美,我就不放。”
甜瓜比李昱瑾稍微厚道一点,道:“差不多就得了,毕竟小姑娘而已,明日就把她放了吧,送回文安郡主哪里,也只是叫她长个记性,才六岁的小丫头,要叫别人听来,会说咱们欺负人的。”
李昱瑾道:“因为她顶嘴儿,我把她绑在御苑后面的河边儿上正吓唬着呢,甭怕,等晚上咱们再去放她,到那时,她那死鸭子的嘴,必就不硬了。”
甜瓜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不厚道,怕李昱瑾还要拘着杜呦呦取笑,遂道:“得,咱们一起入去,我看着把她送到文安郡主哪儿去。”
郭嘉驾车,夏晚趁车,俩人出家门时,夏晚特地在门口站了片刻,这才笑着扶上郭嘉的手,上了马车。
那几位大话扬天的老头子,得了公主赐的茶和坐椅,坐在人家门前,正吃着茶下棋了。遥遥见公主出来,百蝶穿金的大袖,正红面的襦裙,面似芙蓉般娇媚,却又端庄大气,威严无比。
几个老头子瞬时就跪下了。
夏晚笑着扶起郭嘉的手,忽而揉着胃,笑道:“驸马的饭食做的太好吃,本公主吃撑了胃,这马车也上不去,烦请驸马扶上一把吧。”
郭嘉有些莫名其妙,心说我何曾给你做过饭?
不过,他还是抱起夏晚,就扶她坐到了车上。
上了车,夏晚也不遮帘子,理罢裙裾坐稳了,语声不疾不缓,道:“驸马,本公主觉得咱们这所院子光照格外的好,门外还有一群老人家谈古论今,说的皆是本公主喜欢听的,每日听他们言谈几句,倒是长不少见识,那公主府,能不能不要搬了,咱们就一直住在此处,可好?”
郭嘉又懵了,心说,什么时候我给你建过公主府?
恰这时,夏晚盖下帘子,道:“启车吧。”
香车远走,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们才敢抬起头来。面面相觑着,相互揩了把汗,大家这才明白,原来不是郭六畜强逼着公主住在此处,而是公主自己愿意住在这儿的。
而公主之所以愿意住在这所小院子里,居然是因为他们几个聊天聊的好,让公主高兴。
这简直是,突如其来的青睐,叫大家都不知所措。
更何况,方才就闻着院子里一股饭香,却没想到郭六畜做为佞臣,相貌清俊秀美也就罢了,在家居然还会做饭,简直跌破大家的眼睛。
当然,从此之后,大家对于郭六畜这个驸马,非但不会再加一句骂语,反而极尽溢美之词。
总之,从此之后,长安城的人都知道,郭驸马在家洗衣做饭跪搓衣板,只怕连恭桶都刷,所以,公主才心甘情愿,跟他住在两扇小如意门,一处浅浅窄窄的,四合院中。
当然,从此之后,长安妇人们的地位也在家中提长了不少。妇人们但凡骂起男子,都要加一句,你看人家郭六畜怎样怎样,再看看你。
宫里,长乐殿。
皇后正在和皇帝呕气儿。
孔心竹穿着件家常的中单,斜坐在床上,脸儿黄黄,眉儿疏疏,噘着发白的唇儿,毕竟四十岁的妇人了,到底不比身旁伺候的那些宫婢们更娇媚。但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李燕贞看来,她倒比那些少女们还可爱几分。
他的手轻轻触上她的肩头,孔心竹随即一耸肩,歪向了另一侧。
却原来,皇帝虽说身在病中,但皇后居然怀了身孕。
初初证出孕脉来,李燕贞极为高兴,有朝臣来见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朝臣可没他那么高兴,毕竟做了皇帝,身体是一等一的,瞧着走路都要人扶,上床居然还能御妻,正要叫他身体好起来,哪还了得?
于是,不过半个时辰,便有朝臣上疏,让皇帝注意身体,也劝皇后要进贤言,顾大局,而非以色取媚于丈夫。
这下倒好,孔心竹多爆的脾气,立刻就骂上李燕贞了。
她道:“我这把年纪了,居然叫朝臣说个以色取媚于丈夫,这叫什么事儿?传出去,我还活不活了。”
李燕贞道:“朕不是当时就骂回去了?”
孔心竹更加生气:“皇上那能叫骂?您说,朕幸的是皇后,又非宫中婢子,或者色相娇美的妾室,况且,也正是为了绵延子嗣,朕才与你同房,这与媚又有甚关系?”
孔心竹也知道是这个理儿,可就是心里格外的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她的悲伤不是装出来的,是真正被某种东西击垮,挺都挺不起来的那种无望式的悲伤。
李燕贞近来身体好了许多,当然,若非身体大安,也御不了妻不是。
听外面人禀说公主驾到,李燕贞转身便走了出来。
女儿也怀孕了,倒不是郭嘉说的,而是给太上皇诊过脉的御医告诉皇帝的。李燕贞见女儿鹅圆一张脸儿,抿唇笑的格外温柔,遂笑问道:“为何不进去,要在外面站着?”
夏晚道:“女儿想出去走走。”
于是,俩父女就从廊庑一直游过去,游到了长乐殿的后殿。
夏晚见李燕贞闷闷于怀,遂笑道:“阿耶可是在为母后苦恼?”
李燕贞随即眉开:“可不是嘛,阿耶统共你们三个孩子,很想再多个女儿,可瞧皇后的样子,似乎很不开心,她这个年纪,要是心思多变,阿耶怕她会小产。”
夏晚道:“阿耶心里一直挂念的,还是阿娘吧。”
她对于陈姣那个生母,没有太多的印象,但显然,李燕贞对于那位一尸两命的妾室,从来没有从心底里真正放下过。
那于李燕贞来说,才是真正的爱人,同道。有一瞬间的鼻酸,李燕贞道:“你越年长,便生的与她越像。”
夏晚也不知明月公主,或者陈姣究竟生的什么相貌,能劳李氏两位皇帝牵肠挂肚,直到如今。
她道:“母后生气的,非是您在大臣们面前为她辩,或者不辩,而是,您说自己为绵延子嗣故,才与她同房。
一个女人,无论丑陋或者貌美,总是希望丈夫能爱自己的。昱瑾便是为了绵延子嗣才有的,到如今她再怀孕,您又说是为了绵延子嗣,她能不伤心吗?”
无论丑或者美,女人都是渴望爱情的。
一生之中,病时不离不弃,生死于共,却永远只是个在男人眼中有贤而无貌的糟糠之妻,曾经的孔心竹并不在意,因为她没有叫李燕贞疼爱过,如今,共患难过了,也得到过他的温柔了,这时候突然发现在丈夫的眼里,自己仍不过一个绵延子嗣的糟糠,那种打击,于孔心竹来说,才是她最无法承受的。
李燕贞迟疑半晌,道:“阿耶会改的。”
也仅仅是因为他知道了孔心竹的痛苦,然后尝试着掩饰,尝试着改而已。
陈姣是他此生床前的明月光,而孔心竹,则永远是他闭眼天年时,安放尸骨的那片墓地而已。
他于她没有爱,只有怜悯,为一片永远也得不到爱情的墓地所生的,由心的怜悯。但虽说怜悯,李燕贞却从不愧疚,毕竟世间能有几许女子,能真正得到爱情呢?
大多数的婚姻也不过彼此将就罢了。
至少,因为那份怜悯,李燕贞从此之后不曾纳过妃,不曾宠过别的女子,与孔心竹一夫一妻,百年之后,史书著注,还格外有帝后恩爱一段。
夏晚劝罢了李燕贞,转而就准备回去再劝劝孔心竹,帝后和谐,江山安稳,她和郭嘉,甜瓜的小家庭也才会和和美美不是。
转身要进长乐殿时,夏晚便见甜瓜和昱瑾两个皆是苍白的脸,呆滞的眼,满头大汗的跑了来。
折过身来,她揪住了正在跑的甜瓜,问道:“甜儿,怎的啦,可是有什么事?你为甚跑的这样疾?”
甜瓜侧首去看昱瑾,昱瑾连连摇头道:“没事,我们正在比赛,看谁能先跑到栖凤宫,给皇耶耶上头柱香。”说着,他把小甜瓜一拉,转身俩人又一阵疯似的,跑了。
青睐殿。
如今这一处整个儿归郭嘉所管了。
六科,凌驾于三省六部之上,是直面皇帝,起草诏书,下达敕令的机构。所以,虽说小小六品,但一品重臣,到了六科的小官儿们面前,大气也不敢喘。
人人都是脱掉绿袍换紫袍,给事中郭嘉却是蜕掉紫袍,竟就换上了绿袍。
相比于老气横秋的紫色官袍,松绿色的六品官袍倒是更加衬得他如修竹般挺拨,白面如玉,眉修目润。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并不大好,所以,年青的下属们,一眼望过去一抹的绿,皆是颤颤兢兢的垂着脑袋。
“什么叫各安其位?”郭嘉冷声问道。
无人敢言声。
郭嘉指骨敲着桌案,一字一顿道:“你们是六科,是皇帝的手眼,而非皇帝的爪牙,六部有尚书,六部的公事,自然也是由尚书们公断,徜若断的不力,你们便可以在皇上面前谏言,公然插手,议六部的公事,你们是真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比六部的老尚书们更懂公务?”
事情的起由,其实是因为六科都事马骥,丈着自己离皇帝更近,自以为自己比尚书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