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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蓁蓁挑眉问,“臣妾身为德妃是不是该学皇贵妃娘娘,笑脸相迎?”
皇帝头摇成拨浪鼓:“朕就喜欢你不贤惠。”
蓁蓁眼睛眯起来威胁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样都好,都对!”
“那人交给我了。”
皇帝哪里敢有意见,他决心问也不问,只管交给蓁蓁,“归你归你,都听你的。”
蓁蓁搂着皇帝的脖子掩憋着笑:可怜的苏州织造啊,李煦和曹寅都与这个溜须拍马之辈不对付,当年曹寅父亲去世,曹寅代管江宁时此人还告过曹寅办事,而皇帝想外放曹寅李煦做织造,此人也是一座碍在眼前的大山。这回她就当做个人情,配合李煦下个套吧。更何况经过此役,蓁蓁终于明白有得力的外臣是多么管用。
隔日,皇帝去了天宁寺烧香,而这个让蓁蓁闹得沸反盈天的人就跪在她座下。
蓁蓁翘着手指玩弄着新进的珐琅彩指甲套,“秋华,给她脱衣。”
秋华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座下的人大惊失色倒在地上。
“求主子开恩,奴才是被迫的。”
“知道你是被迫的,只是你的衣服是汉人的装扮不能出现在宫里。”蓁蓁挥挥手对秋华,“赶紧。”
女子颤抖地在她面前换了一身,满装窄袖让她浑身不适,蓁蓁轻笑说:“我不会留你,不过你也出不去了,告诉我你会些什么?”
“奴家之前都是学戏学曲子的。”
“那你去南府吧。”蓁蓁想也不想就做了决定,她实在没兴趣再去同情不相干的人,“秋华,回京把她交给顾问行送去老师傅那里,南府的戏班的确没他们唱的好。”
随后她就挥手将人赶了出去。女子流着泪的眼睛刚刚消失在眼前,蓁蓁立马抄了藏在坐垫下的剪子剪开女子换下的衣服。
精巧的月华裙由十余片各色布料层层叠叠缝制而成,也给了他们最好的机会在里面藏起秘密。剪开四片布料后,蓁蓁终于小心翼翼地抽出两张薄纸,她扫了一眼后终于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这出欲盖弥彰啊,总算是成了。
秋华见此立马打开暖炉将衣服扔进去烧了,“幸好您之前醋坛子的名声是坐实了的,奴才真是害怕,您这回可把万岁算计大发了。”
蓁蓁愣了下,她算了皇帝?之前她似乎也算计过,可皇帝是只坐稳江山几十年的老狐狸,往往一眼就能看穿她,大多数时候还会看破不说破。
那这一次呢?
蓁蓁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总得有些长进吧。”
大事已定,蓁蓁的心逐渐放了下来,靠近直隶境后太子前来接驾,御驾这日停在一处新修的行宫。致仕的大学士杜立德前来见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皇帝带着太子和杜立德关起门来详谈良久。
这日一直下着蒙蒙细雨,微雨过后,晚风略略收起弥漫的寒气,未免滑倒蓁蓁坐了凉轿穿过荷花芳草直抵行宫园深处的一处院落。此处前有一条潺潺溪流淌过,内有楹廊围成的寝宫院落,而西侧掩映在太湖石后,有一处别致清雅的竹轩,远望去绿竹郁郁葱葱,自然生夏。
蓁蓁入得竹轩,皇帝正在盘一局棋面,窗竹影摇于棋盘上更显得这盘局险象环生、步步惊心。蓁蓁凑前只瞧了一眼便惊呼:“好妙的局呀。”
皇帝提着一颗黑子在另一空盘上正在复盘,他听得蓁蓁的赞叹笑答:“朕也觉得极妙”
“臣妾学棋这些年还未曾见过如此好的局呢,是皇上下的?”
皇帝颔首,将他复盘的棋盘清空,又塞了一把白子放在她手中道:“这局放了好些年没破下去了……朕来带你。”
蓁蓁捻着白子不满意地问:“您不让让我?”
“复盘而已,不论输赢。”皇帝将一黑子下在三三上,“朕当年可是白子。”
金角银边草肚皮,蓁蓁看了眼原盘就将白子下在了小目处,皇帝布在三三对角星位,蓁蓁也再取对角小目,然后皇帝啪嗒一声将黑子放在了天元处。
蓁蓁复勘了一眼原盘疑惑道:“皇上?”
皇帝笑得温柔而和煦:“都说是好盘了,要是只斗边角怎么行?”
他就这蓁蓁的手指引白子与他的三三缠斗,接下来几十手,蓁蓁竟然不知如何下棋是好,只能跟着皇帝一手手落子,这盘棋皇帝似乎下过无数遍,每子的位置他都了然于胸,有时按盘而落子还会与蓁蓁分析这手哪里有不足。虽说皇帝说自己当年执白,可实际无论黑白皇帝都能驾轻就熟。
随后黑白缠斗良久,一百五十目开外,黑棋左上已经被白棋切断,白棋再下狠手就要断上方黑棋活路,同时下方也能有冲刺之地,正当此时蓁蓁露出一丝微笑看着皇帝,她虽自知如在棋盘之上自己博弈是下不出这么好的棋,可观棋她还是懂的,如此切断下虽然白棋也多有损伤,可黑棋边空已大致被洗劫,接下来就是等黑棋跨断然后再小局勾斗,虽然难分胜负,可一路走来黑棋屡屡有小错招给了白棋空隙,所以她估计几番缠斗白棋能胜几目。
皇帝见她轻松之态,像看孩子一样笑着摇头,执黑棋走并。这一招破了原本惯常的套路,白棋一时不知是去下方缠斗还是去原本的位置跨断,如果黑棋后招不出错,白棋就无百分百胜的把握,更要紧的是如果黑棋再兵行险着,那白棋一路稳健之风怕难以应对。如此情形下她实在不知如何应对,蓁蓁挎着脸捏着棋子不敢下手,皇帝见状再捏着她的手放在了左下为白棋回护,接着放了一枚黑子跟手在旁。
然后皇帝就停下了,蓁蓁回看原局的确是到此为止,她问:“后来您投子认输了?”
皇帝端详着两盘一样的棋轻松点头:“没什么好下的了,都切断了,再斗一百招也是胜负难料,再说白棋下得不好。既然不能赢,那就输得漂亮点呗?”
蓁蓁捏着白子看着棋局摇头:“也就最多差几目,不至于到这里就投子认输了啊。”她一手托腮,一手盘着棋子思考破局之道。“黑棋往往出奇制胜,不同常人,就是首取天元也够标新立异的了。”
皇帝从旁倒了一杯荷花露放在她手边,拍拍她肩膀宽慰:“所以啊,天元在上,你难道让朕学他自伤入杀吗?”
蓁蓁不服气地说:“那也不能半途而废投子认输嘛……再说,博弈之道,不破不立!”
皇帝哈哈一笑,转身躺在北墙的软榻上执起一本资治通鉴:“那你破你立呗,朕等你。”
虽说临杀勿急,要稳中取胜,可蓁蓁仔细回忆刚刚百十来手,白棋下得虽然凶但大多在可料之中,胜就胜在稳字上。而黑棋则是石破惊天,招招凶险,虽常有失手但兵行险着下往往逼得白棋措手不及,就比如当下,以为割断上边,它会来救一把,却没想它走并死贴。直接导致接下来就是缠斗百手,白棋也难定胜负局面,直困得白棋定要煎熬至尾声才能得一结果——而这结果搞不好还是个输。
这般回顾下蓁蓁在微凉的竹轩里竟然惊得满头是汗,粗看白棋的确稳重老辣,可黑棋才是真正不出世的高手,它仿佛诱惑着白棋步步深入,可次次都在要一招致命之时又放水留气。黑棋已经不是在下棋,而是在玩逗白棋,可惜白棋迟迟看不破,于是它又次次引诱,步步设局。
蓁蓁知道下棋最忌讳以杀止杀,自损无益,可当下白棋这般出路在何方?她默默盯着黑棋第五手的天元,一般人下棋会先沾角边,以求割据,黑棋取天元是为了什么?
她看看皇帝又看看这盘棋,仿佛明白为何皇帝如此喜爱这盘棋,又为何如此熟稔这盘棋。那颗黑色的天元纠缠着蓁蓁的视线,她突然有了个主意,天下之中,上下通气,既然是杀,那就要杀得彻底,扭龙破眼,不留余地。
她啪嗒一下杀入黑阵,这本是留给之前白棋切断的后手,可被黑棋贴目给毁了,现下再冲进去,直捣腹地,又禁绝通气。
她觉得不是她要下这步棋,而是黑棋本就想让他下这步棋。
皇帝听到啪嗒一下,扔了书本过来瞧,看见那目白棋脸色唰得一变。
“怎么了?不好吗?”
皇帝的脸色变得实在突兀而诡异,绿竹遮掩下泛着隐隐的青光,他嘴角微微颤抖,良久才说:“好棋。”
蓁蓁不知能否喜悦,她破局本是兴奋的,可皇帝此时诡异的神色让她觉得她似乎不该破这一局。
蓁蓁不敢作声,皇帝也没有作声,幽幽竹轩一时只有棋子落盘的啪嗒声响。
皇帝在白棋那手后飞快下了一枚黑子,蓁蓁正要盘算下一子,皇帝却抢过白子自顾自下了起来,直到一炷香以后他自己完满了整盘。
蓁蓁瞧着棋局要数子,皇帝负手俯视着棋盘道:“不用了,两目,白子胜。”
“您不高兴?”皇帝的样子着实奇怪,她从刚刚皇帝飞快了局里直觉,这局难题不是他破不了,而是他早已破了,只是不知为何,不想破罢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竟然敢与皇帝下如此奇特的局?
皇帝坐回软榻上,靠着闭上眼,道:“蓁蓁,给朕读篇文章。”
“什么?”
皇帝道:“棋盘下有一素笺,你取出来念念吧。”
“是。”
蓁蓁轻抬棋盘,果见下方压着一张平整的素色笺纸,看着藏驻多年,上有一篇小文,字迹俊秀,却不是皇帝的。她瞧了一眼皇帝,皇帝并未睁眼,而是以手附额,仿佛甚是疲倦的样子。
她细声念到:
北方之人,谓棋为弈。
她缓缓往下直到念到:
四象既陈,行之在人,盖王政也。
蓁蓁的心突然颤了一下,她想到皇帝说的那句天元在上,难道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皇帝听她停下,也不催促,也不动弹,仍是静悄悄地横在榻上,蓁蓁咽了咽紧张的口水,再读下去:
或虚设预置,以自卫护,盖象庖牺网罟之制。
……
此文文风大开大合,以博棋论王政,掷地有声。
……
三分有二,恝而不诛,周文之德。
……
既有过失,逡巡儒行,保角依旁,却自补续,虽败不亡,缪公之智。
……
谁过谁失?她想到这几年复起的索额图,想到被罚去做侍卫的明珠。皇帝轻轻一抬手就让权力在臣子间轻松地转了个圈,是否就是皇权的力量?连她都知道有外臣好办事的时候,已经成长起来的大阿哥和太子,是不是也会更加抓紧自己的母家来借势来夺权?
……
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览其得失,古今略备。
……
全文念完,蓁蓁的心里却被点亮一盏明灯:天元是棋盘里的正中,虽然大家都不爱在下棋之初去抢夺它,可他就是棋盘上的天下之中,核心腹地。而天元也是众星拱卫的紫宫,天上最尊贵的星辰。这样尊贵的地位,有谁忍心抢劫入杀呢?
这便是太子在皇帝心中的位置,所以即使皇帝知道索家的不堪,知道明珠在河工案中没有做错,也依然决定要为太子铺路。
她默默放下笺纸,斟酌了半晌,决定无视她心中所想,反而展颜一笑,随至软榻边软语推搡了两下皇帝:“这是谁写的好文章,皇上藏得好呢,臣妾都没读过这文章。”
皇帝这才睁开眼,他大手抚了下蓁蓁的脸庞,温柔道:“是班固的弈旨,朕小时候学棋的时候不讲道理,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