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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兰忙应了,起身快步出去,她并不知锦瑟等人在哪,但坤宁宫格局与庆寿宫也差不多,便径自向后走,终于在北面排房处找到了锦瑟。
她不敢多说,只说太后传召她们入殿服侍,便飞快转身又去了坤宁宫大门口,寻那个年纪不小的宦官李会昌,将他带到坤宁宫正殿。
这一番事做完,太后没有再安排别事,只让她随侍在旁。林木兰心里七上八下,呆呆听着太后吩咐李会昌:“……皇后忽发急病,已于一个时辰前崩逝了……”
李会昌位在入内都知,掌管内侍省,本是太后亲信。他跟在太后身边,经历的大事也不少了,却怎么也想不到,今日坤宁宫内出事,竟是年华正好的皇后崩逝。
他立刻面露戚容,又请太后节哀,接着便听太后吩咐,接管坤宁宫上下,同时对外发丧。
一个时辰以后,坤宁宫上下已是一片缟素,向颖也被抬到了正殿停灵。宋祯呆呆坐在一旁看着,整个人如同灵魂出窍,对身边事物没有任何反应。
太后看着难过,这时却顾不上他,只安排两位尚宫与李会昌一同处置琐事,又传两位丞相及礼部官员候见。
林木兰看太后和官家都似已忘了自己,心下稍安,有意站在角落里不动,免得给人看到,又想起她来。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太后临要去见大臣之前,忽然想起了她,将她叫过来吩咐道:“皇后早逝,老身心中伤痛,你先回庆寿宫,去小佛堂给皇后念一念《往生咒》。”
“是。”林木兰松了口气,跟在太后身后出了坤宁宫,便匆匆往庆寿宫走。
一路上遇见好多宫人内侍,个个行色匆匆、面带不安,显然谁都不曾想到圣人忽然就这么死了。
好容易行到了庆寿宫门口,却忽有一个小黄门兴奋的奔过来,对门口值守的宫人说:“姐姐,我是莲华阁的陈二,我们韩娘子生了小皇子,特来给太后报喜。”
那宫人却无一丝喜色,还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小黄门,叹道:“太后不在宫内。你们还不知道么?圣人崩逝了,我看你这喜也不必报了,太后和官家必定都没有那个心思。”
小黄门怔在当场,林木兰越过他向内走去,值守的宫人与她打招呼:“林御侍回来了,太后和官家还好?唉,你说圣人怎么忽然就……”
林木兰不发一语,宫人又催那小黄门快走:“快回去报给你们韩娘子知道吧,早早换了服色才好。”又低声与林木兰道,“这小皇子生的真不是时候。”
林木兰只做听不见,快步绕过正殿,到院内遇见蔷薇,与她说了一声,便独自去了西偏殿小佛堂。
“这小皇子生的真不是时候”,林木兰念着《往生咒》,忽然间想起了宫人说的这句话,她动作不由慢下来,回想自己进门时,听见圣人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忽然有了一个连她自己都害怕的猜测。
难道圣人是有意选在韩顺仪生产这一日自尽的么?她问官家信不信她,显然是之前跟官家说了什么,而且极有可能与韩顺仪有关。那么她以一死为佐证,再看官家的伤心模样,肯定会对她深信不疑。
就算官家不愿追究前事,圣人却终究是因韩顺仪而死,从此以后,只怕官家再看见韩顺仪就会想起死得惨烈的圣人……。韩顺仪的宠爱到了头,偏偏生皇子的日子又是圣人的忌日,官家一看见小皇子,一样会想起圣人……。
玉石俱焚。这位皇后活的傲气,连死也死的这么刚烈,竟是丝毫不肯低头俯首的性子。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人死如灯灭,就算活着的人再惦记你,就算他厌弃了韩顺仪,难道不会去宠幸旁人?
皇后这样的人,实在是太难懂了。为什么她明明如此在意官家,却将他越推越远,甚至临死前还要求独葬,与官家生生世世永不相见?她到底是爱官家呢,还是恨官家?
林木兰实在想不明白,只能一遍一遍麻木的念着《往生咒》。她不知道有没有人看着自己,可她一想起自己所见的那个最后的灿烂笑容,就忍不住一遍遍不停歇的念下去。
不知不觉中,光线已经黯淡下来,佛前清香也已燃尽,她慢慢起身重新燃了香换上,又将香烛一一点亮,然后回去继续念。
***
坤宁宫内,太后正在劝儿子回去休息:“这里自有人守灵,你留在这里像什么话?”
宋祯不言不动,太后便哀声道:“祯儿,阿颖已经去了,我心痛的如同油煎,难道你也不肯让我略微安心么?”
“……娘娘,”宋祯终于回神看向太后,“娘娘,你说阿颖这是为什么……”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太后像对小孩子一样,将宋祯肩膀揽住,轻轻拍着他的背抚慰:“刚则易折,是我没有教好她。”
“不,是我的错……”宋祯一想起向颖临死前的话就觉痛不欲生,他茫然的目光在空荡的内殿里来回扫视,忽然想起一事,“那个林木兰呢?”
太后一怔:“我让她回去了,她说要给阿颖念上一千零八遍《往生咒》。”
宋祯却道:“娘娘,她不能留,她见到了阿颖最后的情形……”
“见到了又怎样?你给她一千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出去的。”太后柔声道,“阿颖已经去了,再多死多少人,阿颖也回不来,何必枉造杀孽?”
宋祯固执道:“不!我不能让人知道阿颖是自尽而死,也不能让人知道阿颖临死前说的话……”
“阿颖说了什么?”太后问。
宋祯不答,只重复:“她不能留。”
太后轻叹:“那你实话告诉我,若是让她随阿颖去了,你心里能好受些吗?阿颖会觉得高兴吗?”
宋祯答不出,太后又说:“你若是不放心,等办完阿颖的后事,我把木兰送到你身边去,你爱怎么处置都好。可是现下,哪怕为了阿颖在地下能安生,咱们也不要妄动杀孽了吧。”
太后好说歹说,终于劝得宋祯起身回福宁殿。母子二人走出哭声震天的坤宁宫正殿,到大门前正要各自上步辇,宫正王丽娘上前回话:“太后,官家,韩娘子于酉时初产下皇子,母子均安。”
太后和宋祯都是一怔,都完全忘记了韩芊雅今日还要生产,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太后开口道:“知道了,你让莲华阁上下好好服侍着。”又叫杜鹃记得给莲华阁上下人等发一份赏赐。
宋祯先扶着太后上了步辇,接着自己也上辇离去,谁也没有提起要去莲华阁看一看。
莲华阁内,韩芊雅侧身看着熟睡的儿子,喃喃自语:“难道真是你来的不是时候?还是,她死的不是时候呢?”
☆、第30章 保全
太后回到庆寿宫,行走间已经有了些步履蹒跚,杜鹃扶着她到榻上坐下,先替她顺了顺背,又叫人给太后揉腿,并传膳进来。
太后心情抑郁,哪里有食欲,只喝了一碗香粳粥,却不忘挑了几样小菜叫身边内侍郑启刚送去福宁殿:“……一定要劝官家多进膳。”
杜鹃等郑启刚走了,顺势劝太后:“不光是官家,您也得多用一些,圣人一去,恐怕官家伤心,还得您开解着呢!”
“我实在是吃不下,先撤下去吧。”太后倚在榻上歇了一会儿,忽然问,“木兰呢?”
杜鹃回道:“一回来就去了小佛堂,说是去给圣人念《往生咒》。”
太后微微点头:“叫她去吃点东西,然后来见我。”
杜鹃领命而去,没过多久就把林木兰带到了太后面前,太后让杜鹃带着其余人等都退下去,自己将目光定在垂首站在下首的林木兰身上。
这个少女一贯是这样谨慎恭顺,若非特意留意她,常常会忽视她的存在。其实在容貌上,她并不比其余人差什么,就算不如彭娇奴那样美的夺目,也自有一种让人赏心悦目的清新之美。她只是比旁人少了些野心和胆量,太后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想要她成为向颖的臂膀,可惜……。
“木兰,来,到我身边来。”
太后忽然开口,林木兰不自觉一颤,然后才微抬眼眸,向前走了几步。
“官家说,你见到了圣人临去前的情景,你告诉我,圣人最后说了什么?”
林木兰闻听此言,身上立刻颤抖,接着便跪倒在地,低声道:“回太后,奴什么也没听到。”
太后轻叹:“可是官家说你看到听到了。木兰,你若是想要我保下你这条命,就与我说实话。”
她的声音低沉,里面还带着些疲惫,可话语里的意思却让人不敢违拗。于是林木兰呆怔半晌,还是一字一句如实回禀了自己见到的情景。
待说到最后,她向着太后磕了四个头,求恳道:“……此事除了太后,奴不曾向人透露一字一句;坤宁宫中,也只素琴和奴见到了那副场景,旁人都在后院排房,对此事一无所知。奴自奉您之命回到庆寿宫,只与蔷薇姐姐说要去小佛堂诵经,并未提及缘由,就是杜鹃姐姐,也并未多问,其余旁人更是没有说过一句话。太后明鉴,若是,若是,若是官家要奴自尽,奴不敢多言,只求不要牵连旁人……”
太后还在出神想着向颖最后说的几句话,怎么也想不通这两个孩子为何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更想不通为何向颖会如此想不开,竟以这样激烈的手段剖白,以致儿子现在痛苦不堪。
所以林木兰说完后,太后并没有反应,殿内静的落针可闻。林木兰只觉心一寸一寸落下,渐至绝望,复又求道:“奴还有一事,想求太后。奴离家时,曾答应娘亲会好好活着,您能不能,就让奴这样悄无声息的去,不要告诉旁人,免得娘亲她,知道了伤心……”
枯竭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林木兰却飞快用袖子抹去泪水,又给太后磕了四个头。
“好了,你这孩子,谁说要你自尽了?”太后被她的哀恳唤回了心神,却又忍不住暗自感叹,连这个孩子都知道自身若有事,家中母亲会如何伤心,向颖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和她的娘亲呢?
心里一时气一时痛,太后觉得有些气喘,便叫林木兰:“过来给我揉揉胸口,我气闷。”
林木兰眼中泪水止不住,她一边用袖子擦拭一边起身上前,扶着太后轻轻给她揉搓胸口,待她喘过气来,又去给太后倒了一盏温水。
“你不要怕,这件事,以后你就忘了吧,对谁都不要提起。不过你这样懂事,想来也不用我提醒。”太后慢慢喝了两口水,轻声嘱咐林木兰,“官家是一时气急,他并不是心狠的人。不过他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兴许有些不放心,实在不行,我就让你去福宁殿,到时就看你的造化了。”
能取得宋祯的信任,林木兰自然自此无忧,若不能,那太后也没法子了。她终究不会为了一个林木兰与儿子认真计较。
林木兰听了太后的话,先是一喜,后又一惊,但到底不用现在就死,她还是放松了许多,当下就跪下谢太后保全。
“这些日子你就还是去小佛堂诵经,我让杜鹃给你收拾出一张床,你就不用再回后面了。”
林木兰明白,她现在的情形最好还是不要见陈晓青她们,免得给大家带去麻烦,便又谢过太后,出门叫杜鹃进来,一起服侍了太后歇息,才回小佛堂去。
自此日起,一直到向颖停灵期满、出殡入葬,林木兰都一直单独留在佛堂里诵经,每日除了有杜鹃亲自来送饮食,再不曾见过旁人。
陈晓青等人自得了凶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