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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怎么了?”陶锦熙被夭夭的脸色吓到了,她面色惨白,原本红润的菱唇血色尽失,脸上抹的那层灰扑扑的东西像是浮在一层死气沉沉的面具上。
苏府的侍卫已经注意到了姐弟两个,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夭夭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血腥气和疼痛一起传来,她纷纷乱乱的脑中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她低下头,拉起陶锦熙的手,飞快地朝着胡同外走去。
陶锦熙只觉得她冰凉的指尖不停颤抖,力气大得几乎要将他的手掌捏碎。他心惊肉跳,不敢开口询问,随着她快步出了胡同,一起上了马车。
夭夭做了个手势,陶锦熙吩咐一声“回府”,车轮辚辚转动,离开了权贵云集的双柳胡同。
陶锦熙正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夭夭一把抱住了他,她的脸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只是瞬间,泪水就打湿了他的衣衫。
她的手指是冷的,脸也是冷的,连泪水都是冷的。冰冷的泪珠落进脖颈,在温热的肌肤上留下奇异的灼烧感。
陶锦熙又惊又痛,他见过别人哭,二姐陶芝芝哭的时候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二弟陶嘉勋哭的时候声音洪亮引人注目,可他没见过姐姐这样的哭法,她没有一丝声音,泪水却像河流决堤,娇软的身子颤抖不停。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如此伤心的姐姐,手抬了起来,犹豫着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回到陶府,夭夭已经平静下来,她安静地下了马车,低着头朝着自己的玄都院走去。
陶锦熙不放心地跟在后面,他还没有问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姐弟两个各怀心事,偏偏在花园中遇到了陶芝芝和陶嘉勋。
“呦,这是掉水里啦,怎么衣服都湿成这样了?”陶芝芝看看陶锦熙肩膀上的大片水渍,掩嘴而笑,目光扫过夭夭,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
陶嘉勋拍着手笑了起来,“哈哈,落水狗,落水狗!”
夭夭好像没有看到这两个人,事实上,她的眼中就像什么都没看到,她能走路能辨清方向不过是靠着一点本能而已。
陶锦熙也顾不上计较,他发现姐姐很不对劲。本来病了一场之后她已经灵活了很多,会写字会笑,还会自己想办法赶走不听话的丫鬟,比他还要聪明。可现在她的眼神又和以前一样了,空洞而茫然,只是比以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
他撇开陶芝芝和陶嘉勋,追着姐姐进了玄都院。
夭夭进了卧房,顺手把门带上了。陶锦熙犹豫一下,打开门跟了进去。
夭夭爬到床上,一挥手把床帐放了下来,扯过被子,从头到脚盖了个严实。
陶锦熙和姐姐再亲密也不可能掀她的床帐和被子,他站在屋中,半晌,小心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跟我说说,让我帮你好不好?”
床帐内没有任何动静。
一连几天,夭夭都呆呆地抱着自己的膝盖,要么蜷缩在床上,要么蜷缩在椅子上。
虽然对于陶锦熙和小竹来说,她这样不说不动是最平常的状态,可这次不同,两人都觉得玄都院的气氛无比压抑,好似暴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虽然风止树静,但总感觉下一刻就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第9章
又过了几日,陶锦熙从学堂回来,像往常一样先来看望姐姐,发现姐姐安静地坐在书房,见他进来,微微一笑,招了招手。
“姐姐!”陶锦熙欢喜地唤了一声,按照姐姐的手势把门关好,飞快地跑到她身边坐下,星目亮晶晶地望着夭夭。
夭夭摸了摸他的头。
她不知道除了父亲和苏梦雪,还有谁参与了那场落水谋杀,如果英王也有一份,甚至,如果连母亲都参与其中,那她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亲人了。眼前这个小小少年,就是她最亲近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灼灼的身体里待多久,但她想趁着自己魂归地府前的一点点时间,尽量地把处境弄得好一些,这样灼灼回来的时候,不会像以前那样艰难,这个可爱又坚强的弟弟也能好过些。
陶锦熙很高兴姐姐又好了起来,他偏着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夭夭的指尖沾了茶水,开始在桌上写字。现在她的书房里也有了笔墨纸砚,是陶锦熙带给她的,可在纸上写字会留下痕迹,事后她还要把纸烧掉,反而引人怀疑,不如用茶水写,了无痕迹。
夭夭写道:“父亲的腿是与南疆大战时受伤断的吗?”她隐约记得,陶士铮参加过南疆大战,当时他是总旗。
陶锦熙神色一黯,“不是,是那年二叔纵马,马突然惊了,二叔从马上摔下来,父亲扑上去救二叔,二叔没事,父亲的腿却被惊马踩断了。”
“那有没有太医来给父亲看过?”夭夭和灼灼熟悉后,曾经求父亲帮忙,请宫中太医来给陶士铮看伤。她当时以为太医束手无策,现在看来,可能父亲根本就没有跟太医院开口。
果然,陶锦熙摇了摇头,“二叔不过是工部主事,父亲也只是个总旗,太医是给皇亲国戚看病的,怎么会来咱们家?”
夭夭垂下眼眸,她觉得自己在父亲身边生活了十五年,一点儿都不了解这个人。他平时完全是个慈爱的父亲,她话唠时说个不停,他从不打断她,只是耐心地听着;她有时候淘气摔坏了东西,他也只是纵容地一笑;不管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她。她觉得无论父亲在外面如何位高权重令人敬畏,在她的面前,就只是个疼爱女儿的慈父。
可就是这慈爱的父亲,竟然和苏梦雪一起害死了她。
夭夭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不管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她都不会原谅他的。
他给了她性命,现在,她已经把这条命还给他了。
从此,他再也不是父亲,只是苏阁老,苏照德。
“姐姐?”陶锦熙小心翼翼的呼唤,让夭夭回过神来。
她安抚地笑了笑,写道:“后天学堂休沐,咱们去东华街。”
陶锦熙惊讶地眨眨眼睛,“去东华街做什么?”
“东华街有一位端木先生,乃是一位神医,我想请他为父亲治伤。”
“端木神医!端木青!”陶锦熙震惊地睁大眼睛,随即眼中的神采就黯淡了下去,他沮丧地说道:“姐姐,端木神医看病条件极为苛刻,他不收财物,只要绝技。不管来人身份贵贱高低,没有惊世的绝技,他是不会看诊的。”
夭夭一笑,“我跟苏姑娘学过制香,她研究了几道失传的香方,教给了我。”
“真的?!”陶锦熙不敢置信地跳了起来,“失传的?”
夭夭点点头,端木青并不限定什么绝技,只要她能制出失传已久的古香来,就能请他为父亲治腿。
陶锦熙又惊又喜,呆呆地盯着夭夭,突然道:“姐姐,你为什么……变聪明了?”
夭夭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即便是年纪还小,他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写道:“生病的那几天,脑袋像是锯开一样疼,等病好了我就突然清明了,就好像脑袋里原来塞满了棉絮,现在那些棉絮都团起来挤到角落去了。”
陶锦熙兴奋地拉住她,“太好了,咱们快告诉父亲去!”
夭夭摇摇头,“那些棉絮并未消失,我可能随时都会变回以前的样子,先别告诉父亲,免得他失望。”
“变回以前的样子?”陶锦熙急了,“那怎么办?”
夭夭写道:“要是我变回去了,你不要嫌弃姐姐,好不好?姐姐是病了,没有办法的。”她希望灼灼回来的时候,这个小少年依然像现在这样善良又温暖,保护着灼灼。
陶锦熙拉着她的袖子,急切地开口:“那姐姐请神医为你医治,好不好?”
夭夭摇头,“神医也不是什么都能治的。”灼灼心智不全是天生的,再厉害的神医也治不了。
陶锦熙沮丧地都说不出话来了。
夭夭又写道:“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就好了,是咱们姐弟间的秘密。尤其不要告诉祖母,我觉得她对我不怀好意。”
陶锦熙难过地低着头,过了会儿才道:“对了,我忘了一件事,听说生病的苏夫人终于好了些,她后天要去善觉寺给苏姑娘点长明灯,姐姐,你要是想见苏夫人,咱们可以先去善觉寺,等下次再去找神医。”自从上次姐姐失魂落魄地离开双柳胡同,他就一直留意着苏府的事,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这个消息。
夭夭迟疑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见母亲,可又不敢见。她害怕,怕连母亲都是杀害她的帮凶,那她在这个世上就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她几乎不敢面对这样的结果。
陶锦熙觉得姐姐这是把父亲看得比她自己的事情要重要,他想了想,劝道:“苏夫人那么尊贵的身份,平时可是很难见到的,阁老府咱们又进不去。姐姐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明天早点从学堂回来,咱们去东华街找神医,后天我休沐,陪姐姐去善觉寺见苏夫人,好不好?”
夭夭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想见母亲占了上风。
现实没法逃避,她都已经死了,不能再做个糊涂鬼,如果连最亲的母亲也要杀她,她总要想法子弄明白是为了什么。
……
陶锦熙心里装着事,盼着早日请到神医为父亲医治,早早就从学堂溜回来了。
夭夭心中有些愧疚,本来很乖的弟弟,为了她都两次逃课了。她打算等空闲下来给弟弟补课,相信以她的水平,在弟弟考中举人之前,她都可以指点他的功课。
夭夭妆扮好,依旧是灰扑扑的褙子和灰扑扑的小脸,姐弟两个坐着小马车去了东华街。夭夭并没有现成做好的香,她这次来也只是先弄清楚神医看诊的具体条件。
端木青的住处很好找,在这繁华热闹的街市中,独有一处绿竹环绕的清幽小院。
陶锦熙站在院门处,恭敬又兴奋地喊了一声:“请问端木神医在家吗?”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年轻男子从屋里出来。
他约摸二十岁左右,一身竹青色锦袍,墨发用一根白玉簪绾起,面容清俊,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
他站在门口,单手一摆,“请进。”
夭夭和陶锦熙推开院门走到院中,陶锦熙一揖,“我和姐姐是来请端木神医看诊的,不知神医可在家中?”
男子微微一笑,桃花眼天生温柔,“我就是端木青。”
“啊?”陶锦熙愣了一下,他以为神医应该是仙风道骨鹤发童颜,怎么会这么……年轻?
夭夭以前只听过端木青的大名,并不知道此人年龄样貌,她心中也觉得不太靠谱,不过来都来了,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姐弟两个跟着端木青进了明间坐下,夭夭注意到西次间的房门是虚掩的,从她的角度看不清屋里情况,但她直觉屋里应该有人。
端木青身边没有侍从,亲自给姐弟两个倒了茶,他的手指修长白皙,给人感觉沉稳有力,“想必你们知道,要我问诊,不需诊金,只要有旁人没有的绝技即可。”
陶锦熙心中越发疑惑,他觉得一个神医应该是恃才傲物的,不该如此平易近人。他看了看夭夭的神色,按照姐姐提前教好的说道:“我们会制香,失传的香,不知道算不算绝技?”
端木青点点头,“只要我验过能过关就行。”
夭夭很担心此人只是骗人东西并不会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