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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妈妈皱着眉挥挥手:“去吧。”
“是!”小丫鬟如蒙大赦,脚下不停,须臾便没了人影。
吴妈妈却对着虚空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三姑娘怎地神神秘秘的……”
偏生这连府里头,老一辈的人早都仙逝了,二房的主子一个不管事,一个是继母也不能揪着若生的事管,再加上千重园那厢的云甄夫人从来不觉得府里的姑娘做事有主见有何不好,只恨不得她们人人都能自己拿主意办事,哪里会来管若生平素吩咐婢女做什么。
吴妈妈想了一圈,见自己是断不好拿大去拘着主子的,想将这些事报给上头又显然没什么用处,便索性也不去想了,只等着扈秋娘回来了能问就问上一两句,平时将木犀苑里的杂事给管好了就成。
只是这三姑娘,究竟在做什么呢?
吴妈妈百思不得其解。
而眼下就跟着若生前往千重园的绿蕉,也是猜不透主子的心思。
明明午后三姑娘几次三番打发人去千重园里探听消息,急得不行,这会却是再不见半点急色。
少顷进了千重园,若生径直朝云甄夫人所在之处走去,到了门外绿蕉就被留下了。
屋子里头,若无云甄夫人的吩咐,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去。
若生一进门,伺候着云甄夫人用饭的窦妈妈便也弯腰退了出去。
云甄夫人小口喝着粥,用眼神示意若生落座,而后搁了勺子,说:“姑姑无碍。”
“不,您有事。”若生略微一顿,接着道,“您若真的无碍,根本不会说出无碍两字来。”
云甄夫人看着她,脸上神色莫测,将双肘抵在了桌上,双手十指交握,忽然叹息道:“你察言观色的能力,倒是见涨。”
若生双目清澈:“如果要叫别人相信自己,就得自己先相信,姑姑方才那话,您自个儿分明就是不信的,阿九更不能信了。”
第136章 透露
云甄夫人失笑:“嘴皮子也利索了。”
“姑姑,可是出了什么事?”若生试探着问道。
云甄夫人却只摇头不语,随后笑言:“能出什么事……”
若生一边听着她说话,一面也在心间飞快地思量了起来,眼下玉寅兄弟二人的事,尚在查,还未有消息,何况便是真有哪里不对,也不至叫姑姑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她如今瞧着,分明有种强弩之末的意思。
她望着姑姑,沉吟道:“姑姑若有心事,便是不能告诉阿九,也请同窦妈妈说上一说,饶是不明说也总好过憋着一个字也不吐露。”
这人一旦有了心事,憋得久了,就成了心魔,将精神气一点点吸光,终将变成一具苍白无力的行尸走肉。
云甄夫人遇事素来镇定,面上神情惯常没有什么波动,鲜少流露出今日这样的疲态来。而且若生来时就已听窦妈妈说了,姑姑今儿个白天一直歇着,连门也未出过,就是没有一直蒙头大睡,也断没有遇上什么叫人疲累的事。
她这疲倦,显然是因为心里头的事。
能这样,这事必定不小。
然则若生始终只是个晚辈,加上年岁又不大,有些事不好问得深,这般说了一句也只能低头去吃她的茶,不便再劝。
桌案上的茶,却也不是云甄夫人平常喝惯的武夷茶,而是若生早前从平州带回来的花茶。云甄夫人虽然谈不上喜欢这茶,收下后却也没有命人闲置在一旁,只让人摆出来,闲时吃茶就嘱人煮上一壶。
若生饮了一口,齿间顿时便有一阵阵淡淡的花香散开去。须臾口腔内便显得香气充盈。
她心头微动,暗叹口气,想着是不是还是该多问上两句,抬起头来看向了云甄夫人,然而她还尚未张嘴,就先听见坐在那的姑姑突然间说了一句——“你应当,还有一位表兄。”
若生不觉怔住。表兄?她自然是有表兄的。
她娘出身永定伯府。家中兄弟数人,各自娶妻成家生子,她有许多位根本分不清的表兄。
这些还算是亲近的。稍离得远些的,定然还有不少,只是那些人她就更加没有仔细留心去记过,眼下要回想。也是万分艰难。
她不懂,便只能问:“姑姑说的是哪一位?”
云甄夫人沐在灯下。神色间陡增落寞,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她在笑,笑得却半点没有欢喜,她说:“是你没有见过的那一位。”
可若生听到这。却愈发得糊涂起来。
她没有见过得表兄弟,只怕不少,而且就是见过了。她也压根记不住人。
她越发弄不明白云甄夫人口中说的“表兄”究竟是谁了。
就在这个时候,云甄夫人突然道:“是我的孩子。”
“什、什么?”若生一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骤然听见姑姑说这话,她最初还当是姑姑有了身子,可转念一想姑姑嘴上说的可分明是表兄,那就是年长于她的,又怎么可能是现在才有的?可据她所知,姑姑从未成过亲嫁过人,这“孩子”又是打从哪里来的?
若是年长于她的孩子,那今年至少也得有个十三岁了!
不过片刻光景,若生脑海里已经飞快闪过无数个念头。
十三年前,千重园已是建成,姑姑已经开始养着那些个人了!
难道姑姑口中她那位不曾逢面的“表兄”……
若生瑟瑟发抖,突然间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
大胤风气纵然开放,贵族妇人蓄养面首的,远不止云甄夫人一人,可若是同面首有了孩子,还生了下来,那就不得了了!
若生心里头叫云甄夫人一句短短的话说得乱糟糟的,胡思乱想着,想了那孩子的身世,又来想姑姑若是有过孩子的却一直瞒着他们,这心里该有多艰难,这日子该过得有多不痛快?
那孩子如今又会在哪里?
她看着云甄夫人,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自己身为一个晚辈,在这样的事情跟前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她分明,连一个字也不好多问。
“姑姑……”良久,若生只长长叹了一声。
云甄夫人面上的疲态却缓缓消了去,她伸出手指用力抵住眉心,狠狠揉了两下,笑说:“吓着你了?”
若生颔首,就她方才那样,如今就是说没吓着,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云甄夫人慢慢收了笑:“这事原本也不该叫你知道。”已经瞒了这么多年,就是瞒到她死的那一天,也没有什么。有些秘密,从一开始就应该被人带到棺材里去的。可惜她当年没有死成,拖着这残破身心活了下来。
大抵是老天爷早知道要有这么一天,叫她再结结实实痛上一回,所以才不肯叫她死,非要她活着。
人死了就不会伤心不会痛了,活着才是真正的惩罚呀……
她说着,亦叹息了一声,而后打量若生两眼,屈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忽然道:“你虽然一向顽劣,却并不是糊涂孩子,说与你听也就听了吧。”
若生蓦地明白过来,心尖隐隐作痛。
姑姑言下之意,已不再拿她当个孩子对待了。
所以这些个事,姑姑才会当着她的面,说出口。
若生扶着桌沿,屏息坐了回去,紧绷着的身子也松懈了下来。
云甄夫人手指摩挲着碗壁,上好的材质,触手微凉,隐隐生温,滑腻如同羊脂,碗中的粥食已有些冷了,凝了薄薄的一层皮子,在灯下泛着微光。她的声音变得莫测起来,带着些微沙哑,语调慵懒散漫,话语却沉重而绝望:“他死了。落地的那一刻就死了。”
若生好容易放松下来的身子,刹那间又僵硬了。
她在想,窦妈妈可知道这件事?府里各房的长辈们又是否知道这个事?她那已经离世的祖父祖母,又是否知道?
从云甄夫人口中吐露出来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短,可这寥寥数字,却像是一道惊雷落在了若生耳畔。
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还有谁知道?”
“皇上知道。”云甄夫人淡淡地道。“至于旁的人。知道的,全死了。”
若生身子更僵了,连带着舌头都僵住了。半响发不出一个音来。
她当然明白姑姑不会因为她知道了这件事而灭她的口,她怕的,只是姑姑提到了嘉隆帝!
京畿上下但凡知晓云甄夫人的人,就也知道她同嘉隆帝之间感情深厚。不同寻常。
若生身为连家的孩子,身为云甄夫人的侄女。当然更是清楚,但是姑姑、皇上、孩子……这三个词她从来没有放在一块设想过,如今乍然联系起来,只觉心头一寒。头皮发麻。
像是有把极其锋利的小刀,从她后颈沿着脊柱一路下滑,凉而快。火辣辣的痛,又叫人冷的直打哆嗦。
云甄夫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忽然笑了起来,轻描淡写道:“皇上与我情同兄妹,仅此而已。”
虽然这里头发生过的事,远非“仅此“二字便能概括。
若生自然也知道,以嘉隆帝对待连家对待云甄夫人的方式来看,他们之间必定还发生过许多的事,但她听了这话,还是无声地透了口气。
孩子,不会是嘉隆帝的。
否则,姑姑要说的就绝不会只是这样一句话。
她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微微蹙着眉尖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茶水也如云甄夫人碗中的粥食一般,冷了。
但这凉意正好,叫人警醒。
若生想了想,将杯中茶水慢慢饮尽,润过方才突然干涩起来的嗓子,问道:“孩子的父亲,是您倾心过的人?”
云甄夫人哈哈一笑:“自然如此!”笑着笑着,眼角却似有微光闪烁。
夜露渐浓,月色如水,沿着窗棂缝隙蜿蜒而下,洒在了地上,像一片冷霜。
云甄夫人抬手扬袖半遮了脸,手肘支撑在桌上,说:“罢了,不过些陈年旧事,也无甚可说的,不说了……不说了……”
堆乌砌云般的发间,隐约有冷光浮现。
若生看着,愣了一愣。
那是一支簪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打磨雕琢而成,竟像是乌金一般,有着迥异于大胤妇人寻常用的发簪样式。
若生从未见过这样样式的簪子,绞尽脑汁想了一会,仍无丝毫记忆。
她没有在旁的地方见过这样的簪子,在连家也还是头一次!
千重园里胭脂水米分胡乱堆放,姑姑的首饰衣裳虽然有人看管着,却也因为多而繁杂,堆得满满当当几大屋子,每回要用什么,都要使人先去翻找上大半日。
然而若生见过的首饰里头,虽然也有样式别致少见的,可像云甄夫人此刻戴在发间的簪子,她着实不曾见过。
这分明,像是异域之物。
她不觉皱起了眉头,仔细看去,姑姑发间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委实怪哉!
为何是今日戴上?
为何偏偏是这支簪子?
脑海里像是闪过了一道白光,突然劈开了重重迷雾。
若生眉眼间犹有稚气未脱,此刻双目一睁,眸中光华却凛冽而执拗,不似深闺少女:“姑姑昔年,可曾去过东夷?”
第137章 心思
“东夷?”云甄夫人挑起一道眉,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怎地突然问起了这个?”
若生闻言,心中却已是了然。
依照姑姑的性子,如果从未去过东夷,这会她必定直接便说了,可她模棱两可,避而不答,反倒瞧着像是心虚。
这样的云甄夫人,委实反常,是若生平素没有见过的,加上若生念着方才云甄夫人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