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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她又将自己房里的几个二等丫鬟叫了出来,让雀奴自己挑两个带回去。
雀奴迟疑了一阵,最后却只挑了一个叫流萤的。
若生虽想再给她塞点人,但她只选了一个,便也作罢,只敲打了流萤几句,就让雀奴将人带了回去。
左右等到年后雀奴搬出了木犀苑,这人手还得另行安置,不急在这一时。
第277章 邀约
很快,翻过了年,若生便又长了一岁。
初一清晨,放了开门炮仗,她站在天光底下,望着一地红屑,闻着淡淡的硫磺硝烟味,不觉恍恍惚惚想起了自己睁开眼醒来的那一天。同是正月里,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剩余的年味,众人脸上的喜气也还尚未散去。
她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大睁着眼睛望向头顶的帐子,上头绣着缠枝莲,针脚细密,逼真又生动。
但这样的帐子,这样的花样,这样的手艺……
她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见到过了。
她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死在了启泰二年的春日里,死在了清贫简陋的八灯巷小院子里,可睁开眼,瞧见的却是这样一顶帐子。身上盖着的被子沉甸甸的,熏了香,十分厚实。屋子里烧了地龙,暖意融融,像是身在夏日里。
这一切,都跟八灯巷里的日子,截然不同。
迎着微光摊开手,十指纤纤,白皙柔弱,掌心纹路清晰,指甲是修剪过后才有的圆润干净。
没有伤痕,没有断甲,没有吃过苦头的丝毫模样。
她便以为这是自己死后的一个梦。
可当她伸手撩开帐子一角,歪头向外看去时,却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凳子上打瞌睡的婢女。
昏黄的灯光掩映下,凳子上坐着的人低垂着头,眉目朦胧。
像是假人——
然而内心犹疑不定的那瞬间,若生听见了她的呼吸声。
平缓又轻浅。
尘封的往事与回忆,就像是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
平康坊的连家大宅,她的旧居木犀苑,角角落落全都清晰如同昨日。
她攥着那一角帐子。渐渐手足冰冷,浑身僵硬,呼吸沉沉。然后手一松,“嘭”一声磕到了床柱上,疼痛霎时席卷上心头,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不是梦!
与此同时,浅眠的值夜大丫鬟也被那一声重响惊醒。睁着惺忪睡眼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脸张皇地扭头来看床:“姑娘?”
声音清脆微带睡意。
是红樱。
她辨认出了声音,胸腔里的那颗心往下一坠,这手背上的疼便也不察了。只是脸色却一点一点白了下去。
她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死了,怎么又活了?
但这满心疑惑,无人能解。
她跌跌撞撞一路走。摔倒了便爬起来,爬起来接着摔。一步步慢慢地就走到了今天。
此刻仰头望天,只见蓝天白云,不知不觉,已是一年。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去了明月堂。
少顷进了门,朱氏一见她,就朝她手里塞了个福橘。
江南一带的规矩。正月初一早上得吃福橘,北地却没有这些讲究。
若生拿着橘子剥了皮。掰下一瓣送入口中,甜津津凉丝丝的。朱氏便笑着道:“新正吃了福橘,阿九今年必能福寿吉祥,顺顺当当。”
若生听着这吉祥话,也笑起来,又问若陵可醒了?
朱氏嗔道:“那小魔星,天还未亮就醒了,咿咿呀呀不肯睡,闹腾得很。”
若生闻言乐不可支,陪着她说了几句话就去内室里看若陵。
出了月子的小孩,似乎又白胖了一圈,躺在摇车里,一双眼眨巴眨巴的又黑又亮。
她抓着剥了皮的橘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吟吟问道:“想不想吃?”
小若陵尚不会说话,便只盯着橘子嘟起了嘴,噗噗吹了两个泡泡。
像是想吃。
若生不由哈哈大笑,自己把一个橘子全吃光了。
……
到了上元节这日,她端着碗元宵又跑到若陵的摇车前,笑眯眯问他:“想吃吗?”
小若陵依旧不会说话,盯着碗勺,瘪着嘴似哭非哭。
若生便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了……”
她捏着调羹,一边叹气一边慢条斯理地又把一碗元宵给吃光了,然后趁着若陵未哭,急急忙忙“逃走”了。回到木犀苑,恰逢扈秋娘要来寻她,她便在廊下站定了,笑着问道:“怎么了?”
“慕姑娘方才派人来给您下了帖子,邀您今夜一道观灯。”扈秋娘躬身行礼,笑着回答道。
今儿个夜里花灯满街,按习俗便该上街看灯的。
若生原本有些意兴阑珊,不知怎么的就是打不起精神来,并没有要出门看灯的心思,但既然慕靖瑶邀了她,哪有不去的道理,她便吩咐扈秋娘道:“打发个人去回话,这帖子我应下了。”
扈秋娘应了个是,先行退了下去。
等到暮色四合,若生粗粗用罢饭食,便由着吴妈妈等人打扮自己。她平素不喜折腾,连发式也都命人拣了简单的梳,难得今日有了兴致,一群人便变着法子要让她换新衫,涂脂又抹粉。
还是吴妈妈道,姑娘年纪轻,颜色好,哪里需要这么些脂粉往脸上抹,众人这才作罢。
若生倒有些懒洋洋的,朝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看,满不在意地道:“抹不抹都好,总归不丑就行。”
谁知临要出门,扈秋娘突然又匆匆忙忙给她塞了封信,说是慕姑娘刚刚让人送来的。
若生一头雾水,不知慕靖瑶明明同自己说定了何时见面哪里见面,怎么又派人送了信来,莫不是反悔了?她微蹙着眉头将信打开了来,上头只有短短两句话,她一眼就看完了,而后脸色一变,忽然问道:“方才那身衣裳呢?”
葡萄几人闻言皆是一愣,不等反应过来,她已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去取来,我要换那一身!”
葡萄暗吃一惊,心想姑娘前脚才嫌那身衣裳太过出挑不肯穿,怎地这转眼间就改了主意?
她疑惑不解地去取了衣裳来,但见自家姑娘一言不发,只速速将其换上,随即又吩咐道:“去将那对镯子取来。”
吴妈妈便赶忙将首饰匣子抱了过来。
若生戴上镯子就要出门。
可走到门口,她眉头一皱,又折返回去将镯子给褪下了。
来回折腾了好一会,才终于是出了门。
外头天色黑透,无星无月,但满街花灯将四周照了个通亮,恍若白昼。马车便也如同白日里行路一般,走得飞快,一连拐过几个弯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若生坐在马车里,并未下去,只是倚在窗边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入目之处,是一株大树。
新芽未发,光秃秃的。
有个人背靠树干束手而立,模样懒懒,神情晦暗不明。
第278章 会面
她定定看了一会,目光不由自主变得炙热起来。
树下的人这时候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蓦地抬头朝她望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眼里渐渐有了笑意。
若生微微一怔,忽然心跳如鼓,有些不敢继续同他对视。
她垂下眼睛,不动声色地将帘子给放了下来,然后躲在马车里深吸了一口气。然而胸腔里急速跳动着的心脏却并未因此而恢复平静,反倒是越跳越猛烈,像是里头有一只兽,正在挣扎跃出。
她暗皱下眉,连忙用力抵住心口,轻声斥了自己一句:“疯了不成……”
可有些后知后觉的怯怯和欢喜仍像是藤蔓一般,沿着血脉爬上来,将她跳动着的一颗心填得满满当当、严严实实。她没了法子,只好长长叹息一声,索性由了它去。
带着两分自暴自弃,她掀帘走下马车,吩咐了扈秋娘两句后,便提步朝不远处的树下走去。
夜影阑珊,虽满街花灯,但树下光线仍有些昏暗,若生走得近了,才发现苏彧脸色不大好看,是倦极的样子,但他懒洋洋站在那,望着她面上只是笑。
若生站定,问道:“笑什么?”
他看着她,不紧不慢地道:“肤若美瓷唇若樱,明眸皓齿百媚生。”
这是在夸她好看。
可夸得这般直白——
若生不觉也笑了起来,轻声骂道:“登徒子!”
“哦?”苏彧听见这话,满不在乎地四下张望了一番,淡淡道,“登徒子?在哪?我怎么没瞧见?”
若生鲜见他如此无赖。不由又朝他走近了两步,蹙眉问道:“苏大人吃酒了?”
空气里有十分淡薄的酒味。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四哥回来了,开了两坛子花雕酒。”
这些日子因为忙于收拾陆立展的人,他已有两天一夜未曾阖眼,若非正巧四哥回来了,莫说吃酒。恐怕连饭也不想吃。
他说完。伸出手来,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声音低低地说道:“倒没敢多喝。只一杯而已。”
若生瞥他一眼,微微拔高了音量:“一杯?”
他皱了皱眉,别开脸去改了口:“一斤……”
若生盘算着他的酒量,再看他分明一脸疲惫。闻言不由虎着脸道:“回去歇着!”
苏彧口气淡淡的,意思却很坚决:“灯还没看呢。”他突然毫无征兆地走到她身侧。催促道:“再不去,玉犀街上就该没地方下脚了。”
若生怔了一怔:“不去广庆楼?”
广庆楼在玉犀街左侧,位于中段,这人站在楼上推窗往外一探头。前前后后都能瞧个清楚,是观灯的好位置。慕靖瑶原先就和她约的那儿,现下怕是已经和贺咸在那等着他们了。
若生因为要来见苏彧。便也就没带上雀奴,只让绿蕉带着她先去了慕靖瑶那。
这会想必人都在那了。可听苏彧的意思竟是不打算去广庆楼同他们会合?
“先转悠一会再去又有何妨?”苏彧道,“难得上元节,没有那么多规矩讲究,走在街上闲逛看灯可不比站在楼上看强?”
这话倒是在理。
苏彧继续说了下去:“权当陪陪我。”
声音一轻。
若生这心里就是一软:“走吧。”
苏彧立即笑了起来,一点没有往常惯有的冷漠疏淡。
若生一见他这样子,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当即回到马车旁,吩咐扈秋娘自去看灯也好,候着也行,或去广庆楼跟着雀奴也罢,不必跟着她走了。
扈秋娘迟疑了下,道:“可这般一来,姑娘身边就无人伺候了。”
虽说今夜不大讲究,嬉戏玩闹都无妨,但也正因如此,街面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杂而乱,叫人放心不下。
“不论如何,总得有个人去广庆楼传话才是。”若生摇了摇头。
苏彧今儿个不管是忍冬还是三七,一个没带,她身边也只跟了扈秋娘一个,虽说叫车夫去报信也成,但慕靖瑶几个认得扈秋娘,却不认得她的车夫,到底还得是扈秋娘去。
言罢她无奈笑了笑,回头看一眼苏彧,又转过脸来面向扈秋娘道:“你莫要担心,这不是还有苏大人么?”
今儿个夜里左右也没有什么孤男寡女不可同行的规矩,扈秋娘也知道他们私下必定有话要谈,就也未再多言,只老老实实应承下来,先行一步前去广庆楼传话。
若生和苏彧就一前一后往玉犀街走去。
走到半道,遇上个小摊子,挂了几只花灯还有面具,青面獠牙的,不由叫若生想起在段家园子里瞧见苏彧时的那一天来,她就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两眼。
苏彧便立马走过去掏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