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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一张空白的洒金信纸呀!
她不觉眯起了眼睛,又皱起了秀眉,然后忽然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拿着信纸走到桌前,将灯给点上了。随即她凑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放在火苗上开始烘烤起来。
但烘了半天,除了信纸泛黄外,什么变化也没有出现。
这还是一张白纸。
她不甘心,又让人打了盆水进来,将信纸泡到了水里。
而后捞上来后一看,依然没什么变化。
不过只是从一张白纸变成了一张湿淋淋的白纸而已……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若生不相信了。
这信封里装的,原就是一张什么也没写的白纸罢了。
可苏彧给她送张白纸做什么?
他借慕靖瑶的手给她送信,是因为替她着想为了避嫌,可送白纸,是何用意?
若生甩了甩手指上沾着的水珠,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她只好安慰自己,苏彧大概是疯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另一边定国公府里正往上房去的苏彧也觉得自己疯了。
若没疯,给她送了封无字信去做什么?
也不知道她这会会怎么想自己。
他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惊涛骇浪。旁的事,大大小小,再难再古怪,他心里也多少是有点数的,可这一回,他却拿不准了。
明明有满腔的话可说,可提着笔望着信,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落笔才好。
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
他迟疑良久,最终还是未写一字便将信纸折了折塞进了信封里。
尽管他心中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她,自己那日在北苑听清她话的那一刻,乃是自己一生中最最欢喜的一瞬,但他不知如何下笔,也不知如何告诉她才好……
他所能给她的,就只有那一张空白的纸。
因为他的本心,已全是她的了。
因为他的世界,早晚只能由她来描绘。
——那张白纸,已是全部。
他缓步走在游廊上,侧目望向了廊外的天空。
雪落如霰,霏霏不止。
空气也冷了。
可他胸腔里的那颗心,灼热如火,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身姿挺拔地走进了母亲居住的院子。
来迎他的是母亲身边服侍的大丫鬟青鸯,一见他便笑着道:“五爷来了,老夫人先前还念叨您呢。”
苏彧闻言朝她微微颔首,转而大步往小佛堂所在的方向走去。
苏老夫人正跪在佛前诵经。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檀香味。
苏彧双手抱胸靠在门边,并未出声,只静静地看了一眼佛像,便转头望向了门外的雪。
但苏老夫人像是背后生了眼睛,突然扭头朝他看来,微微一怔后,笑了起来:“小五你来了。”
她大约四十六七岁的模样,皮肤透着一种终年未见阳光的白,穿了件雪青色团花褙子,笑容非常的慈和温柔。
苏彧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便也露出了笑来,唤了一声“娘”,上前去搀她起来。
第289章 母亲
苏老夫人便顺势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攥了攥,而后摇了摇头道:“你这孩子,怎么看着像是又瘦了。”
苏彧是她最小的儿子,也是幼年时在她身边呆的最少的那一个。
幸而母子二人并未因此疏离,苏老夫人也一直将幺儿视作心头之肉。
她站定后,扶着儿子的胳膊,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的面色,口中道:“看看,脸色也不如先前好看了,可不是真瘦了么!你是不是没有好好用饭?还是公务太过麻烦,顾不上吃了?”言罢佯怒道,“不是说了让你不必每日过来看望我么,怎地这会又来了?”
可话里虽是一股嫌弃之意,声音却是带着笑的。
苏彧就开门见山地道:“原是有事才来见您的。”
他扶着母亲走到椅子前,看着她落了座,又伸手提起案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苏老夫人便低头轻呷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笑着问道:“是什么事儿?”
苏彧道:“我有喜欢的姑娘了。”
苏老夫人闻言一怔,端着茶碗定睛瞧了他好一会,才展颜笑道:“哦?是哪家的姑娘?”
他嘴上虽然说着喜欢,可面上依旧看大不出什么喜怒来,苏老夫人这心里便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于是问完又道:“是京里的姑娘?”
苏彧老老实实一一作答:“是连家的三姑娘。”
苏老夫人笑呵呵地看着他:“连家?哪个连家?”
苏彧道:“是云甄夫人嫡亲的侄女。”
“云甄夫人?”苏老夫人自然是知道云甄夫人的,她脸上笑意不减,再次发问,“是哪一房的姑娘?”
连家四房早已分了家出去单过,若是四房的姑娘,那他应当就不会特地提起云甄夫人来。
所以剩下的就只有大房、二房和三房。
但三房是庶出的,论理也称不上“嫡亲”二字。
她猜着,恐怕是连家大房的姑娘。
可苏彧却说,是二房的大姑娘,在家中行三的那一位。
苏老夫人近些年已是鲜少在外走动。因此也不知道他说的连三姑娘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可她的父亲连二爷,她却多少还记得些。
她颊边的微笑淡了一点下去:“原来是连二爷的千金。”
苏彧眸子漆黑,望着她。声音平静地说道:“儿子想娶她。”
苏老夫人笑盈盈看着他没答话。
苏彧便也不再言语,只安安静静地候着。
空气里弥漫的檀香味似乎愈发得浓郁了。
苏老夫人将手中端着的茶碗往案几上轻轻一顿,而后捋下自己腕上戴着的蜜蜡十八子手串慢慢捻了两圈,才终于出声问道:“多大了?”
“尚不满十四。”
苏老夫人轻笑了一声:“这还没及笄呢。”
“未及笄成亲的也不罕见,订亲更是无妨了。”他不能告诉母亲若生的年纪比明面上瞧着大多了。便只好语声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可苏老夫人却像是钉死了这一点,摇头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若如今同人订了亲,过得两年等她及笄长大却不喜欢了,该如何是好?”
“难道要退婚?”
“女儿家的名声,可禁不住这么糟蹋。”
她一连说了好几句,眉眼间的笑意已换上了忧虑。
苏彧却不以为然地道:“儿子认定了人,怎是儿戏。”
这一回,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的坚定有力。
苏老夫人将手中的十八子手串往掌心里一攥,沉下了面色。也蹙起了眉头:“我不答应!”
苏彧不觉微微一愣。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想过母亲竟然会说出“我不答应”四个字来。
母亲并不是那样浅薄的人,所谓的家世门第、身份、权势于她而言,理应远不及他是否真心喜欢对方来得要紧。
可她不但说了,而且面色相当不虞。
苏彧的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母子俩互相皱着眉看对方,不觉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决绝意味。
——他是真心喜欢连家二房的那个姑娘。
苏老夫人看得清清楚楚。
可她仍然一点也不想让儿子娶她。
于是心念一动,苏老夫人便先行开了口:“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回去好好地想一想,想明白想透彻了,再来同我说!”
她一说完。便站起身来重新走到蒲团跟前,跪倒了下去,随即闭眼诵念起了经文: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竟是一副不管你走不走,我都不会再搭理你一字半句的模样。
苏彧的眉头不由越皱越紧。
这样态度强硬的母亲,他从来也没有见过。
记忆里,母亲本就是个言谈温柔的人。
尤其是待他,比待其余几个哥哥还要温和上许多。他长至这般大,也从未听她同自己说过一句重话,这般要赶他走,更是此生头一遭。
苏彧心中奇怪,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娘……”
可回应他的只有母亲跪在蒲团上的背影和她的诵经声。
甚至于,她连声音都没有半点波动。
苏彧来时的内心焦灼和热切,在这一瞬间彻底冷却了下来。
他不明白。
但他也无可奈何。
略微等候一阵后,他终究还是起身离开了小佛堂。
外边的雪依旧下得很大。
他走到廊下,苏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青鸯便双手递上了伞来,恭敬地道:“五爷路上好走。”
片刻后,苏彧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大雪里,小佛堂里的诵经声便也慢慢停了下来。
又过一会,苏老夫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佛堂门口。
青鸯急急忙忙迎了上去,展开自己手里捧着的大氅为她仔细披上。
苏老夫人笑了笑,轻声同她道:“去请表小姐来。”
青鸯闻言迟疑了一下,斟酌着道:“……表小姐的病还没好全呢。”
苏老夫人看她一眼,依旧笑着道:“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又吃了好些天的药,纵是没好全,又能过多少病气给我,只管去请来就是。”
第290章 训斥
青鸯便不敢再说,只喏喏应是退了下去。
苏老夫人则望着她的背影定定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半响后才转身回了小佛堂。
窗纸上风雪扑簌。
过了约莫两刻钟,表小姐夏柔裹得严严实实地走进来喊了一声“姨母”。
外边天气寒冷,室内却烧了地龙,暖融融的。她往门内刚走了两步,就叫这暖意熏得重重打了个喷嚏。
苏老夫人便回头来看她,声音里带了两分担心:“怎地这身子骨这般薄弱,吃了好几服药也不见好。”
夏柔握着帕子捂住了鼻子,闷声说道:“已是好得差不多了,等天气再暖和些就好。”
苏老夫人闻言抿了抿嘴角,视线一晃,落在了香龛上,轻声道:“既来了,就给菩萨上柱香吧。”
“是。”夏柔放下帕子,轻车熟路地上前拣起三炷香来,就着一旁的香烛明火点燃后,神色恭敬地拜了三拜,将香插到了香炉里。
苏老夫人一直看着她的动作,见状微笑起来:“来,我让人备了你喜欢的茶点,咱们回房说话去。”
夏柔便也就笑着挽住了她的胳膊,并肩朝暖阁里走去。
但走在路上,她心里却有些惴惴的。
她自幼长在定国公府,定国公府里又只有少爷没有小姐,是以若论谁和姨母亲近,几位表兄还不一定能比得上她。她几乎是在苏老夫人跟前长大的,姨母的性子纵然不说全摸透了,却也多少知道一些。
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话,方才她在佛堂里时便能说了。
可姨母并没有说。
夏柔走在庑廊上的脚步不觉比先前沉重了不少。
到了暖阁里,苏老夫人先行落了座,一面让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们见茶点端上来,一面又招呼夏柔坐到自己身侧来。
夏柔闻言微微偏了偏头,望向了另一侧的红漆冰裂纹花窗,心里渐渐升起一股不安。
而软榻上端端正正坐着的苏老夫人见她不动,便又催促了一声。
夏柔只好收回视线。笑着走上前去,亲亲热热地坐在了她边上,问道:“姨母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同我说?”
苏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头上绾着的双螺髻,道:“我先前给你的那套头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