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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这满园的雪,你再瞧这隆冬的景,是否别有一番滋味?”
“你我一道去亭中烹茶赏雪可好?”
若生杏目微敛。
这倒是她没有料到的。
“你素日喜欢哪种茶?”陆幼筠略带遗憾地道,“你看看我,认得你几年了竟还连你喜欢吃什么茶也弄不明白,实在是不像话。”
言罢,她手一伸,指向了园子西北面的那座小亭子:“请吧。”
若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实在是恶心得不得了。
她的声音娇娇俏俏带着温柔,笑容可亲又疏朗。
可她手里还攥着雀奴从来不肯摘下的绳镯。
若生一阵阵作呕,千辛万苦才终于忍耐下来迈开了脚步。
陆幼筠随即赶上来,同她肩并肩,脚步对脚步地往前走去。
那间亭子看起来并不远,但不知为何,这短短一段路走起来却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若生一步步地在心里默数着,踏上亭前矮矮台矶的那一瞬间,她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她和陆幼筠一人一侧,面对面地坐在了石桌前。
石头的桌子自然是冰块一样的冷。
但她们俩人身下的石凳早已被人铺上了厚实的软垫。
她坐上去,竟然丝毫冷硬也没有感觉到。
陆幼筠这是早有准备。
她思忖着,忽然听见陆幼筠扬声唤婢女取暖炉和茶具来。
竟是真的要烹茶。
若生游目四顾,看见几个穿黄袄的年轻丫鬟端着东西走了过来。
远处的廊下还站着几个人,一团团的鹅黄色,在灰白的世界里显得是那样得明亮。
但那明亮间,还夹杂着一抹绿。
若生因而知道,那是绿蕉。
是被她吩咐去室内烤火等待,却执意要站在冷风里遥遥看着她的绿蕉。
她胸腔里那颗被怒气、恐惧和杀意团团包裹起来的心脏,不由得轻轻一酸。
她听见陆幼筠在说话。
“阿九,岩茶如何?”
若生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应了个“好”。
她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但脑海里千头万绪,乱麻一般,闹得她心烦意乱,其实根本听不进陆幼筠在说什么茶。她只是胡乱地应着话,又胡乱地想,扈秋娘不可能不护着雀奴……
可她们还是落在了陆幼筠手里。
雀奴昨日出门,亦是一时兴起,乘坐的还是她的马车。
若生抬眼看向陆幼筠,声音涩呐地问了一句:“你想要抓的人,是我还是雀奴?”
陆幼筠正专心致志地在摆弄茶具,闻言微微怔了怔,而后以掌击桌大笑道:“阿九啊阿九,我抓你做什么?你是连家的姑娘,是云甄夫人的掌上明珠,是定国公府未来的五夫人,我抓你,能做什么?”
她大笑不止,仿佛若生方才所言乃是天底下最最滑稽的笑话。
“我是能打你骂你,还是杀了你?”陆幼筠笑着笑着终于慢慢停了下来,但面上因大笑过后而泛红,像是带了几分羞怯。然而她口中的话,却无丁点怯意,“我这般欢喜你,又怎么会忍心害你呢。更何况,我若杀了你,如今又有谁来陪我吃茶说笑?”
她边说边笑,说了好长一通话。
然而若生真正听进耳朵里的,却只有一句话——
“我抓你,能做什么?”
这便证明陆幼筠打从一开始要抓的人就是雀奴。
这也证明了陆幼筠的计划并非一蹴而就。
若生再问:“你安排了人在连家门外日夜监视?”
陆幼筠道:“听你口气已是确信,那又何必问我呢,你如今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贩夫走卒也能行监视之用,且还不引人注意。
各府日常起居饮食所需,也少不得要外头送进来。
想探听消息,并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纵然她买通不了若生手底下的人,可连家那么大,丫鬟婆子小厮管事数百人,还怕连出门的是谁,几时出门要去哪里都打听不出来吗?
想到这,陆幼筠不免有些得意。
可得意中又隐隐带着些失望和可惜。
虽然她抓到了人,但是……
事情还是出了她预料之外的偏差。
实在是太可惜了。
原本应该更完满的。
陆幼筠手持茶筅轻轻摇晃着,开始烧水。
姿态娴熟优雅,是她一贯的美丽。
若生深吸了一口冬日里的寒气,忽然笑着唤了一声“陆姐姐”。
陆幼筠有些吃惊地侧目看了过来。
若生嗓子里还是火烧一般的疼,声音愈发得粗哑难听了起来:“绳镯的确是证据,但这份证据只能证明雀奴在你手里,却不能证明雀奴的生死。”
她面上带笑,眼里却幽深似井,全无笑意。
“所以呀陆姐姐,我这有个疑问只有雀奴能够解答,还请你立即差人去问出答案来告知我。”
第336章 有恃
陆幼筠嗅着茶饼,笑撇了她一眼:“阿九,到了这个时候,你以为你还有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么?”她悠然自得地在石桌上鼓捣着茶具,言笑晏晏地道:“你没有,你连一丝一毫的资格都没有。”
若生不言不语地看着她。
陆幼筠又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可清清楚楚。我前脚派了人去问话,你后脚便派人跟上,这一趟下来,雀奴的下落哪里还能继续瞒住你?”
说到这,她忽然声音微变,面上笑意也收敛了一些,带着两分冷冷地道:“想得倒美。”
若生双手垂在桌下,十指相扣紧紧握成了一团。
指节用力,绷得皮肤都泛出了青白之色。
但若生面上不显,仍是方才的笑模样,轻声道:“我只有一个问题,我也只问一遍,还请陆姐姐不要耽搁,速速着人去将答案问来。”
陆幼筠手中动作一顿,目光如电朝她看来:“你难道没有听见我刚刚说的话?”
若生毫不躲闪,迎着她的目光直视了回去,定定道:“我听见了,但我还是要知道答案。”
“阿九。”陆幼筠叫了一声她的乳名,面上笑意又淡了两分,“你不要胡闹。”
若生口气执拗至极:“我非听不可!”
陆幼筠摔了手中茶饼:“你大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杀了她们!”
若生站起身来,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亭外白雪皑皑,茫茫无垠。
她头疼欲裂浑身无力,脚下似踩烂泥,一步步虚浮无依,但她依然挺直了背脊,大步大步地往外头走去。
才走下了一级台矶,她就听见陆幼筠在身后声如锋刃地喊自己:“阿九,你以为我不敢吗?”
若生知道她敢,也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更要往前走。
她又走下了一级台矶。
冬日的冷风扑打在她脸上,刮骨的刀子一般。
可她的脚步还是未曾停下。
陆幼筠终于脸色大变,再无半点笑意。
她拿捏的就是若生不敢不顾雀奴的生死来违拗自己,可这一刻,若生的背影在她眼前越来越远,竟是真的一副不管不顾狠心要走的样子。
陆幼筠急了。
她失声大喊:“阿九!不要走!”
尖利的声音像惊飞的鸟雀,只一刹那,便飞出了老远。
若生自然是听见了。
她也如陆幼筠期盼的那样停下了脚步。
然后她在原地转过身来,站定了后声音嘶哑地问道:“那么,陆姐姐何时能给我答复?”
陆幼筠见她始终揪着这个问题执着不放,面上闪过了一丝慌乱。
她罕见地迟疑了起来。
若生的心也随之叫风雪慢慢浸透了。
虽则只是短短几息之间的事,但她心里已经了然了。
她方才反反复复多达四次问及陆幼筠,让她准备妥当差人去向雀奴问出答案,可陆幼筠再三不应。眼瞧她要离开,陆幼筠更是高呼“不要走”,然而从头至尾,她连问题是什么都还未说出来。
即便陆幼筠当真担心自己会派人跟踪她的人,她也不会这般失态踟蹰。
陆幼筠这样的人,但凡手里有牌,都不会失态。
若生心里涌上了一股痛,尖尖的像有刺在扎,又钝钝的像是有木头在撞。
但很快她便什么也分辨不出来了。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被捏碎被捣烂了。
狂风一样席卷而来的疼痛几乎要迫使她弯下腰去。
可她就站在陆幼筠眼前,她怎么能弯腰俯首!
她强忍着,一动不动,木人石像一般立在亭前小径上。
可寒风中,她眉眼间的痛苦仍是溢了出来。
她的脸色再如何冷若冰霜,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神。
她是那样、那样得想要杀了陆幼筠!
她望着陆幼筠的那双眼睛里,除了痛苦就是杀气。
亭中石桌上的红泥暖炉还在燃烧,上头的水已是沸腾了,咕嘟咕嘟地浮起大片气泡。可茶饼早已摔落在桌下,四分五裂成了一地狼藉。
陆幼筠就站在茶饼边上。
看清楚若生眼神的那一瞬间,她的面皮僵硬了。
——那是知道自己露了陷,被人看穿后的无措……
但不过是一眨眼,她便吃吃地笑了起来:“阿九你可不能怪我呀。要不是你的那个护卫秋娘拼了命的反抗,我又怎么能杀了她;要不是她死了,雀奴又怎会那般寻死觅活不肯乖乖听话?她要是听话,我也是决计舍不得杀她的。”
她笑得山花盛开一般的明媚灿烂:“说起来,这若是换了你是她,应当会有意思得多了吧?”
她抬起脚,碾过地上的茶饼,闲庭信步般地走出了亭子。
亭外几步远就是株梅树。
若生恰巧站在树下。
陆幼筠走过来,她下意识一退,就撞到了树干上。
“嘭”地一声响,树上纷纷扬扬落下了梅花来。
但梅也似雪,寒意逼人。
若生身在梅香之间,只觉得人也冻住了。
她嘴唇嚅动,吐出了冰霜似的几个字:“杀人,偿命。”
可陆幼筠走近她,锦衣华服热烈似火,讥笑道:“杀人?你有何凭证能证明是我杀的人?”她双手一摊,干干净净素白细腻的一双手掌,绝无血污,“休说你拿不出证据,就是你拿得出,又如何?”
她目如点漆,唇角微勾,近乎洋洋得意地道:“段素雪的事,你不是早就发现了吗?”
若生呼吸一轻。
即便她对段家表姐无甚感情,但人生来不过一条命,不论是谁年纪轻轻的没了,那都是令人可惜的。
更不要说段家表姐是死于非命而非善终。
但当时案子一出,还未来得及彻查段家便自行推出了个丫鬟来说是真凶……后来案子被苏彧私下查清,可尚未翻案,事情已叫陆相给压了下去。
陆幼筠莫说受审,就是连公堂也没有上过。
难怪她会觉得“杀人偿命”四个字是笑话了。
“雀奴不过是连家的养女,一个生来就卑贱肮脏的杂种,谁会相信是我杀了她?”陆幼筠言语之轻松,仿佛是在谈天说笑。
一个天之骄女,怎么会杀害一个蝼蚁般的东夷杂种?
这样的话,谁会相信?
谁也不会。
若生像看炼狱恶鬼一样地看着她:“你难道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第337章 无恐
陆幼筠凑到了她耳边,将白皙的脖颈毫无防备地袒露在她眼前,然后轻声发笑道:“我怕,我当然怕,我怕极了呢阿九。我也知道你敢,可是阿九,你要是在这杀了我,这连家恐怕就要给你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