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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字条一揉,胡乱塞回了锦囊中,口子一扎,站起身来攥着锦囊往柜子边上去。打开柜门,寻出一只陈旧的木头匣子来,他开了锁掀开盖子,将手中锦囊也囫囵丢了进去。
也不知撞上了何物,匣子里传来低低的一声轻响。
被揉作一团的锦囊在里头打了个滚,落在一旁,露出了下头的一枚铜钱。
铜钱下,还有一块玉牌。上头穿着红绳,像是经年的,颜色已然褪得发白。
方才的那声轻响,正是锦囊落下后,撞上了铜钱,铜钱又碰到了玉牌的声音。
“啪嗒”,盒盖落下。匣子里重新变得漆黑一片。
任外头时光交替,春秋变换,这些死物,渐次沉默了下去。
外头却已是暮春时节,天光明媚。
元宝听着响动。悄悄地从桌子底下往外爬了几步,见桌前无人,它就摇着尾巴飞快地窜了出来,眼瞧着苏彧还在柜子前站着,它立即撒腿就飞奔起来。可谁知这门关得牢牢的,它一把扑上去。爪子抠着门板,“嗤啦——嗤啦——”
门板却始终纹丝不动。
元宝无力地伏在地上,转头来看苏彧,耳边却听见一阵翅膀扑棱声。
转瞬,一只灰羽的鸽子就沿着半开的窗子飞了进来。将翅膀一收落在了窗下的书案上。
元宝登时双眼放光。
可苏彧也瞧见了那鸽子,立刻大步流星地走至窗边,正巧挡住了元宝的视线。
它就满地打转,想要走过去跳到书案上,“喵!喵喵!”
这鸽子头一回来时,元宝正趴在书案上打瞌睡,一睁眼就将它给捉住了,虽然最后鸽子是被苏彧救下了。但这畏惧却已深入骨髓,这会一瞥见元宝的模样,它就“咕咕”叫着跳到了窗台上。看着一副随时就要拍翅膀飞走的样子。
好在苏彧及时扬手捉住了它,从它脚上取下信后就将它放出了窗外。
元宝失望地“喵”了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慢吞吞爬回了桌子底下黯然神伤去。
苏彧没搭理它,先看了信,而后神色微变。推开了窗子招呼三七,“看着元宝。休叫它再乱跑。”
三七提着小木桶点头如捣蒜:“给喂吃的吗?”
可没等到回话,苏彧的人影就已经从窗边消失了。
三七愣愣地盯着窗棂看了半响。将手里的木桶往地上一顿,哭丧着脸腹诽起来,还能不能好好说次话了?
回应他的,却只有不知何时爬到了窗口处的元宝,“喵——”
至于苏彧,这会已出了门往竹林里去了。
出了竹林,他脚下亦不停,只径直往角门去。走至空巷,角落里突然“哒哒”几声轻响冒出一匹骏马来,膘肥体壮,鬃毛被风吹得扬起。苏彧上前两步,牵住牛皮制的缰绳,一脚踩住脚蹬翻身上了马。
午后天光仍亮,他骑马步出平康坊时,这天色却渐渐黯淡了下来。
头顶上乌云团团愈发如墨团一般,沉甸甸的,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倾盆大雨。风声亦是大作,吹得道旁树木枝叶摇曳作响,隐隐约约的,远处似还有雷声轰鸣。
今年开春后,下过几场雨后就是许多都不见雨水。四周草木虽绿,却总好像缺了些湿润的水汽跟清新。
苏彧策马转过个弯,天色愈暗,转眼间就有细密雨丝笔直坠下。
只须臾,雨丝便变成了豆大的雨珠,一颗颗落在人身上打得生疼。
苏彧下马时,正巧瞧见檐下的一盆花孤零零地淋在雨中,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急雨给打得狼狈不堪,未开的花苞都碎了。
他抿了抿薄唇,叩响了门扉。
“笃笃——笃笃笃——笃笃——”
两短三长,总计七下。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一道缝。
门缝里探出半张脸,待看清来人是苏彧后才将门大开了去,口称着“主子”将人迎了进去。苏彧随手接过油纸伞走进雨中,一边沉声问:“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往常午后睡上一个时辰也就醒了,可今日是未时一刻睡下的,到了申时二刻里头却还没有响动,乳娘进去探看这才发现不知怎地已烧得额头滚烫。”
第054章 孩子
苏彧脚下步子微顿,停下来站住,吩咐道:“去备了纸笔送过来。”
出了这样的事,他不得不立即给那边递个口信过去。偏偏又赶上落雨……听着身旁的人应了是,苏彧不动声色地继续抬脚往前走去。他走得很快,面上神情却并没有太大波动。
地上的砖块松动了,露出几个小坑,里头积了水。
他一直望着前方,着了软靴的脚踩在青砖上,却每一回都正好避开了水坑。是以当苏彧走至廊下收了伞时,靴面上也不过才湿了些许而已。
檐上积聚的雨水却已如注般哗哗淌下,没一会就将廊下淋得一片湿漉。
“咿呀——”一声,长廊尽头的一间屋子向外推开了门。里头快步走出来个着褐色衣裳的少年来,生得唇红齿白,同苏彧身边的小厮三七很是相像。
瞧见苏彧,他就迎了上来,走到近旁后压低了声音说:“五爷,早前慕姑娘开的药已差不多吃尽了。”
苏彧的眉头飞快皱起,垂在身侧的手隐在袖间飞快掐算了一下,而后道:“怎么会这般快?”
“小公子的身子骨一向不好,吃药的时候比吃饭都多。”
“眼下是醒着还是睡着?”
“迷迷糊糊的,但醒总是还醒着的。”
苏彧蹙着眉头淡淡“嗯”了声,将手中湿淋淋的油纸伞递了过去,“我去看看他。”
慕家出了几代名医,但多是勤学所致,并不曾出现过惊才绝艳的人物,直到年轻一辈里出了一个慕靖瑶。
慕靖瑶小字曼曼。同贺咸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道长大,自幼十分聪慧,不过刚识字就知道捧着晦涩深奥的医书看,颇得慕家老爷子的喜欢。等到他从太医院里告老后,就在家中亲自教导孙女。所以慕靖瑶虽然今年才及笄,但她在歧黄之术上已很有心得。
苏彧因同贺咸交好,也就由此认得了她。
她开的药方子,很好。
药性温和不猛烈,效果却颇佳。
但到底治标不治本。
苏彧快步往半开着门的屋子里走去。蹙着的眉头不见丝毫舒展之意。方跨过门槛,他就听见里头有小童虚弱的声音喃喃喊着,“疼……”
他顿了下,放下手中帘子,朝内室去。
听见脚步声。坐在暖炕边上的年轻妇人就立即扭头向他看了来,等看清楚是他,便赶忙站直了身子,福一福道:“您来了!”
苏彧望着炕床那隆起的小小一块,摆了摆手,淡淡吩咐道:“下去吧。”
妇人便小声应个是,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却没有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变得更加寂静。
外头的雨声哗啦啦作响,又是风又是雷鸣电闪。吵得很。因天色陡然大黑,室内的光线也就黯淡了下去,这会还未近黄昏。桌上就已经点了灯。青瓷油灯静悄悄地立在桌子上,发出温暖而明亮的光来。
窗上蒙着的窗纱也被照耀得泛了黄。
苏彧放轻了脚步朝着热炕走近,到了边上坐下后,便觉背上出了一层薄汗。
而今已是三月天,春日将逝,夏天即至。虽则夜间还带有凉意,但早没有冬日那般酷寒。怕热的人。只怕一进四月就都换上了薄纱。但这间屋子里,闭着窗。烧着炕,几要将要捂住一身大汗来。
炕床上铺开的,亦是厚厚的被褥。
簇新的锦被下,靠近炕头的那一块,隆起了一小团。
小小的,几要不见。
苏彧凑过去,低头看了一眼,随后伸手轻轻落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
许是他手凉,落下去的那一刻只觉得掌下皮肤火烧一般的烫,但过了一瞬这滚滚的烫就又慢慢冷却了下去。他侧目往一旁的炕几上看去,上头搁了一只白瓷小碗,碗沿处还沾着几滴浓稠的药汁。
碗面上却已不见丝毫热气。
这药喝下去已有一会了。
苏彧微微松了口气,又屏息听了听裹在锦被里的小人儿轻浅的呼吸声,遂将手从他额上抽离。谁曾想,他的手指才刚刚抬起,就被一只小而无力的手给轻轻抓住了。
沿着小手看过去,入目的就是一截苍白而瘦弱伶仃的腕骨。那般细弱,似乎只要有人稍稍一用力,就会被拗断一般。
“爹爹……”
近乎嘤咛的声音,也同那截腕骨一般,单薄而脆弱。
苏彧低着头往下看,正对上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清澈干净得不像话,黑白分明。
这是孩子的眼睛。
唯有还未沾染过世俗侵扰的幼童,才会露出这样纯真无邪的眼神来。
“……爹爹……”
他嗫嚅着,又轻轻唤了一声,抓着苏彧食指的小手也隐隐用了些力。
苏彧便没有继续将手抽回来,他只是望着这双眼睛,淡然道:“永宁,我不是你爹。”
可被唤作永宁的幼童,躺在被子底下,只执拗地不肯改口,又唤了一声爹。
苏彧面露无奈,抬起另一只手为他掖了掖被角,到底不曾起身离去。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天将永宁抱回来的时候。那般小的一个人,甚至只比他在重阳谷里捡到元宝时,比元宝重上那么一两分,当真是瘦小得跟猫儿似的。可一样养大了,元宝是越来越肥,成日里活蹦乱跳,四处撒野。
但永宁呢?
许是因为自出娘胎时便从胎里带了寒症出来,他的身子一贯不好。
吹个风就能冻着,吃口凉的东西就能吃坏肚子。
到如今两岁多了,路却还不大会走,站在那一会就开始摇摇晃晃要摔跤,迈开了腿也是慢吞吞的。稍快一些就要跌倒。
苏彧大哥的儿子因为早产,打小身子骨也不强健,却到底不曾差成这般。
永宁这孩子的病,断不了根,只能靠养。
可才这般丁点大的孩子。吃了那么多的药,早将胃口都给吃坏了,吃奶也呕,吃粥也吐,总是来来回回的折腾不见好。所以人瞧着总是瘦瘦小小,甚至不比旁人家刚满周岁的孩子看着壮实。
但永宁说话却说得早。
不过他也不爱说话。只往常苏彧来时,才会追着他叫两声“爹”。
苏彧头一回听见时,怔了许久。
可这孩子屡教不改,不管何时见了他,都只愿意开口叫“爹”……
他仍回回说。永宁便也次次只管自己喊。
三七的哥哥忍冬往常就呆在这照料着永宁,私下里也没少教他管苏彧叫“五叔”,可永宁这孩子油盐不进,谁教都没用。
苏彧奈何不得他,也就只能随他去。
这会永宁攥着他的手喊了两声爹爹后,倒也似乎没指着他应声,小小的孩子很快就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药性一上来,睡意也就跟着涌了上来。饶是大人也忍不住,更不必说是这么小一个孩子。盖着被子,永宁的呼吸声很快就重归了平稳。只剩下浓密纤长的眼睫轻轻颤抖了两下。
苏彧这才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指从他的手心里抽了出来,起身往外去。
小厮忍冬就候在帘子后,见他出来便道:“东西都备好了。”
苏彧颔首,转身进了耳房。
里头临窗搁了一张桌子,上头已摆好了笔墨纸砚。
苏彧就提笔写了一封信,一封很短。语气十分平静的信。写完后,他将信交给了忍冬。
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到这封信该到的地方。隔着大半个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