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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他依次将那架子上的花名,说了出来。
这些花,他皆只看一眼便能分辨,可搁在第二层的那盆花。他仔细看过后,却没有立即说出花名来。
若生一瞧,便知他们找到了那盆花。不觉心神凛然。
苏彧静默片刻,鲜见的声带迟疑地道:“这花,好像是……倚栏娇……”
若生不明白:“倚栏娇有毒?”
映入她眼帘的花,高约一尺有余,花白色,不知是不是灯火的光亮照在上头的缘故,那白色的花瓣上隐隐约约似乎还带着些微淡淡的黄绿色。茎枝则是暗暗的绿,生意勃勃,但靠近花朵的地方却是紫色的。灯光掩映下,一股奇诡扑面而来。
叶作卵型。上头有细小缺口。
白色的花朵,则作漏斗形。却是重瓣,层层叠叠,一瓣又一瓣。
这是若生从未见过的花,先前那些,她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有些平素在家中,偶尔也曾瞥见过,可眼前的这一盆花,她长至这么大也从没有看见过。
“有大毒。”苏彧神色微变,“竟真是倚栏娇!”
若生被“大毒”二字唬了一跳,目光循着他的视线朝花看了去,突然看见了一枚小小凸起的果子。
像枚极小的鸡子,黑褐色,上头还生着细小的尖刺。
她听见苏彧的声音里,慢慢有了波动。
他说,这世上,竟还有倚栏娇……
口气,竟是诧异的!
若生不由大惊。
“平州裴氏一门全灭后,这花,也随之没了,世上再无人见过倚栏娇。”他转过脸来看她,眼中神色莫测,说着若生从未听说过的事,“倚栏娇是由曼陀罗花跟另外几种无人知晓的花一并培育而出,世上罕有,是裴家独创之物,然而花有大毒,近闻其香过上几个时辰,就会中毒致幻。”
若生的心思却早在他最开始说的那一句话上,“平州裴氏?”
她活了两辈子,竟仍孤陋寡闻至此,也是怪得很。
听了她问话的苏彧,却似乎并不觉奇怪,只道:“裴家十二年前,就已不存在了。”
那时若生尚在襁褓之中,没有听说过裴家,委实再正常不过。
然而这样的花,早已不存于世,此刻又怎会出现在若生的房中?
若生想着白日里那婆子口中说的,是夫人命她们送来的,不觉喉间一痒,捂着嘴重重咳嗽了起来。
刘夫人江氏出身京城江家,同平州裴氏本无干系,她和若生的生母段氏,年少时又是极好的手帕交,为何要这般做?
若生百思不得其解。
苏彧也没有容她继续深思下去,他说:“既知是倚栏娇,倒也不必怕了。”
解毒的法子,他正巧知道。
第087章 抽丝
也是幸而他当年跟着老头子住在重阳谷里时,老头子四处搜罗这些事叫他记下,说是学时无用不怕,这世上的事日日都在变,保不齐哪一天当初学过的东西,就能护你一命。
他彼时年岁尚且不大,可见老头子端的是难得的义正辞严,便也从不敢放松,只努力将他所教所言尽数记下。
裴家的惨案,发生在十二年前,苏彧当年不过五岁。他从师父重阳老人口中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也才刚刚十岁。
那一年,重阳谷里的春天来得尤其得早,他年前被父亲跟哥哥一块接回了京都,等到打从京里回去时,山谷里的花就已是开遍了,蝴蝶翩跹,鸟雀栖息在树枝上,发出清脆又悦耳的鸣叫声。
老头子就搬了把躺椅坐在门口,身上蒙块布,打着响亮的呼噜。
就那样看过去,邋里邋遢躺在摇椅上的人,没有半点像是世人心中的那位大儒。
苏彧有时候亦会忍不住想,只怕是老头子自己,也从来没有觉得自个儿是什么大儒过,他就是个嘴馋人懒不讲规矩,脾气古怪的老头而已。
但老头子收了他当弟子后,也算尽心……
那一日他回了重阳谷,送了他一路的二哥就去拜见重阳老人。
重阳老头兀自躺在摇椅上,将身上用来遮阳的布掀开了一角,从后头露出半张脸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苏二郎,笑了下:“二公子留下吃顿饭?”说完,他又将脸往那布下埋了回去。没一会竟就重新打起了呼噜。
苏彧至今还记得那天二哥看向自己时那震惊的眼神,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他只得拖了二哥下去,亲自收拾了被师父弄得一团乱糟糟的厨房。勉强给二哥做了顿吃的,待他吃完送他出了山谷。
“嘚嘚”的马蹄声在山谷里渐渐远去。老头子也醒了。
他懒洋洋地将身上的布一甩,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而后将手一抬,指了庭前的一块大石头道:“坐下,师父与你说个故事。”
伴随着说话声,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苏彧委实拿他没有办法,也不做二话就依言在那石头上盘腿坐下了。
老头子看着,点一点头。满意道:“你可有去过平州?”
“我打五岁起,就同您老一道住在深山老林里,过起了倒霉日子,哪得空去平州?”年不过十岁的他说话间声音里还带着稚嫩。
老头子听了望天翻个白眼:“我就是随口问一问,不用你答。”
“……”
“虽然你没有去过平州,但平州盛产花木,你小子理应还是知道的。”
每一年,平州都会大肆征选出最好的奇花异草,以做贡品送入京城,入选者。不仅会得大笔赏银,一时间名声也会大噪。所以平州的花农,多得数也数不清。人人都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在大选中脱颖而出。
而平州裴氏,是最为出众的一门。
裴家自祖上起,便以兜售花木为营,历经数代后,已是平州极有名望的花匠之家。
甚至于故去的先帝爷在世时,见了平州送来裴家培育的花木时,曾龙颜大悦地脱口赞叹道:“百花之王,当属平州裴氏。”
这段轶事,一直叫平州人十分津津乐道。
然而。裴家的无限风光,却在十二年瞬间湮灭。
苏彧尤记得。老头子当时亲自从屋子里摸出纸笔来,仔仔细细给他画了一株花出来。然后指了那花感慨道:“这花,名叫倚栏娇。”
裴家当时的家主是个极有才华的人,死的时候,还未过而立。
这倚栏娇就是由他亲手所培育,花开极美,气味香甜,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奇花,花色虽是白的,可当重重叠叠的花瓣在微风中摇曳晃动的时,就犹如春日湖水一般,潋滟夺目不提,仿佛还带上了些艳丽妖娆之意。
但这花,却有大毒,单单只是嗅其味,便能致幻。
是以裴家那位年轻的家主,培育出了倚栏娇后,并没有将这花搬出来给世人看,而是悄悄藏了起来。
老头子说到这的时候,口吻是遗憾的。
但他当年还小,又一贯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明白老头子缘何遗憾,闻言就问了句,“他既知花有毒,是不吉之物,为何不毁了去,还要悄悄藏起来?”
老头子听了就瞪他一眼:“小娃娃不懂!”
说完,他却叹口气,又好好解释了起来:“这人呐,千辛万苦找到了一样东西,又岂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何况,裴家那小子还是个花痴,花痴见了花,那就跟男人见了漂亮姑娘似的,哪里还舍得移开眼睛。”
年不过十岁的苏彧,自幼跟个老头住在山谷里,逢年回趟京都,见的那也都是父兄母亲,听到这话后就更想不明白了,问:“为何男人见了漂亮姑娘就舍不得移开眼睛?”
老头子气得拿毛笔来涂他的脸:“你不喜欢漂亮姑娘?”
“不喜欢。”他老老实实答。
重阳老人一噎,赶忙将话头给扯回了原话上。
他也不再说裴家的事,只指着那图上自己画的花慢慢将毒性如何,怎样解毒一一告诉了他,叮咛他牢牢记住。
苏彧也是个好记性的,看过听过,也就记住了。
而今一晃眼已是多年,那图上老头子亲笔画出的倚栏娇,似乎都还历历在目。
说来解毒的法子也不难,甘草、绿豆、连翘、桂枝……只需有这些,分量对了,就可解毒。这些东西,也都是十分常见。并不难寻。所以倚栏娇虽有大毒,但只要中毒后发觉得早,要保住性命。不难。
但这花的毒在香气上,往往等到人发现就已是来不及。
就如若生此番。如果不是苏彧到的及时,发现得及时,待到天明,只怕这屋子里就已没有一个活人。
因着送花来的婆子,口称是奉了刘夫人江氏的命,不管真假,眼下都不是能立即大肆喧闹的时候。所以苏彧也就没有张扬,何况他三更半夜的站在若生的卧房内。叫人看见了,总又要分辩上了一番,麻烦得很。
他便悄悄自行命三七去寻了这些东西来。
等到东西齐全了,他便守在若生屋子里找了个小炉子开始煎药。
若生迷迷糊糊地盯着看,看了两眼视线就落在了他俊秀的侧颜上,感慨道:“你怎地什么都能找到……”
大半夜的,他们又都是头一回来刘家,他竟连煎药的瓦罐跟炉子,都飞快寻了来,着实惊人。
苏彧却只道:“刘家的路。拢共只有那么几条,连记都不必特意去记。”
若生不由艳羡:“好记性。”
他斜睨了她一眼,“你怎地变得话多了?”
“是吗?”若生哑着声轻轻呢喃了句。“也不知怎地,总想说说话。”
她大抵,是害怕了。
苏彧的眼神柔和了些,“憋着吧。”
若生微怔,摇了摇头:“憋不住……”
她心里头像是有团火在烧,越烧越烈,越烧越热,心肝脾处处都似乎被烧得干了,像风里的石头似的。大风一刮,就“哗啦啦”碎屑一地。她只能说啊说,听见自己跟他的声音。就仿佛能安定下来一般。
“嗓子都哑了。”他将脸转了回去,望向小火炉。
若生就扭头去看扈秋娘跟绿蕉,俩人服了解毒丸,梦呓似的说话声总算是止住了,扈秋娘也不哭了,只趴在床沿,似沉沉睡去了一般,绿蕉也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她深深新叹口气,蹙起了眉头,眼睑微垂。
厢房,是江氏亲自选的,来往的丫鬟婆子,也都是江氏派来收拾屋子的,乃至于这里头的每一件摆设,也都是江氏准备的。
客房的位置在刘家算偏僻的,但本就是留出来给客人用的屋子,为图清净,偏僻一些也是常事。
但正是因为位置偏,所以先前这屋子里又是砸碎了镜子又是打翻了东西的,一阵阵闹腾,也没有人发现。
一切的矛头,似乎无形中就全指向了江氏。
可若生心底里,却觉得这事并不是江氏做下的。
暂且不论江氏如何看她,究竟是真的对她这个故人之女充满怜惜,还是根本就心存厌恶,江氏都没有这样做的本事。
她如果能果决到若生今日才刚刚留宿刘家,就能痛下毒手,也不至于叫梅姨娘那般有脸面。
梅姨娘在刘家能有今日这般地位,江氏要么就是真的心慈手软,不愿意为难她,要么就是无能。不管是哪一样,那样的人,都无法果决至此。
若生垂眸沉思着,心头一跳,将心中所想低低吐露了出来,“梅姨娘……”
“刘刺史的妾?”苏彧正在摇扇的手微微一顿,看向了她。
若生道:“先前在花园里被捉到的丫鬟拾儿就是她的人。”略微一滞,“处处可疑。”
苏彧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