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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二少爷虎目微红,慢腾腾地说:“被俘当日,我与四弟带兵突袭,却不料中了敌人埋伏。四弟为护我,背上中了一箭,入体三寸深。匈奴兵恁得可恶,没给他好好治,用的伤药也敷衍,四弟这三月来都没能下床,时昏时醒的。”
唐玉儿怔怔听完,整个身子僵得像是一块石头,一动不动地望了他好半晌,声音极轻地问:“人……还在?”
“那是自然。”刘家二少爷点头,似乎有点诧异她怎么会这么问。
唐宛宛这个局外人听着都想踢他一脚,这人什么脑子啊!说话分不清轻重缓急!先说一句“人活着”报个喜不行嘛?什么“二哥对不住你”,愣是把她二姐给吓了个半死。
刘家二少爷往侧旁行出两步,两旁的人群自发让开了一条道,只见后头缓缓行来一辆马车。车帘子高高挑起,里头坐着的男子一半身子撑在马车侧壁上,他满身风霜,憔悴得厉害,唇畔却微微带笑,朝这头挥了挥手。
“彦郎——”唐玉儿扬声唤了一声,又哭又笑地跑上前去了。
唐宛宛没跟上去,她嘴一瘪,飞快地转过身把自己脑袋埋在晏回胸膛上,哇一声就哭出来了。
她喜怒哀乐都没个常性,晏回都已经习惯了,扯开大氅将人拢入怀里,隔绝周围所有人的视线,哭笑不得地问:“你哭什么?”
唐宛宛在他衣裳上蹭了一把眼泪,红着眼睛抽抽搭搭说:“太感人了,我忍不住。”
晏回都快笑傻了。
待军医仔细诊了诊,刘彦这伤其实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在敌营被关了三个月,没能用上好药,冬天又冷,伤口反复生溃,原先箭头那么大的伤口已经有掌心大了,看着吓人,却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至于会不会留疤,没人在意这样的小事了。箭矢几乎透胸而过,匈奴兵又没给好好治,如此险境下还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福大命大了。
*
这几日整个军营热火朝天,顿顿吃饺子,该养伤的养伤,该休息的休息,这便要准备回京了。
唐宛宛舍不得大帐里的沙盘,自打来了边关,她就没怎么出过大帐,跟沙盘待一起的时间比跟陛下呆的时间还长。可惜沙盘太大了,没法带着走。
晏回无奈道:“别苦着脸了,等回了京朕给你做一个玩,做个京城的。”
于是晏回就看着宛宛乐颠颠地把她先前缝出来的破布片片、小布人什么的都打包好了,打了两个大包袱。
“咱们后天就走?”
晏回睨她一眼,好笑道:“怎的,还想留这儿过年?”
“真的明天就能走?”唐宛宛顿时笑开了:“我还没给馒头和花卷写信呢,还没给爹娘写信呢,先前还打算进城里逛逛,买点这里的特产呢,可惜一直没工夫。”
“穷山恶水的,哪有什么特产唷?”晏回听得发愁,忙软下声哄着:“至于写信什么的,路上再写也不迟。”
与阿古达木又聚了一回,晏回连平城城主的盛宴都没留,只交代要如何协助阿古达木回到匈奴王都扫清障碍,这便领着将士们回京了。
他来时从京中带来的兵士只有万余,唐宛宛送棉衣与粮草时带的兵士也有万余,匈奴又进贡了数千匹战马,这万余兵士都能骑马回京,行军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
从京城来边关的时候唐宛宛总是想着这条路怎么这么长?马车怎么走得这么慢?快点,再快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平城去,一路行得心力交瘁。
而此时临近年关,回京之路要比来时更冷,寒冬腊月的,马车也只能挡个风,一点都不暖和。因为车帘厚实,闷得厉害,还得时不时掀起帘子通通风,没一会儿就冷得人直哆嗦。马车里坐一天下来,全身的骨头都是酥的,抻抻腰都能听到骨头嘎嘣响。
即便这么苦,可唐宛宛还是觉得高兴极了。
思乡情切,两人絮絮叨叨总有说不完的话。
“也不知馒头和花卷长高了没有,我来之前量过了,馒头二尺四寸高,花卷比他矮一点。他俩那时已经爬得很稳当了,你要是抓着肩膀,还能站起来走两步呢。”
晏回微微笑着听她讲,一边假想那是怎样的情形,十分惋惜:“朕连他二人的抓周礼都没能瞧上,以前奶嬷嬷还说小孩不记人,朕都小半年没回去了,也不知他俩还记不记得朕。”
听他这么一说,唐宛宛顿时苦了脸:“我也离开两个多月,万一他俩也认不得我呢?”
孩儿爹娘各自叹了口气。
马车宽敞,晏回抱着她就没撒过手,外头裹两层厚被子。闲来无事,两个人说着说着话就能亲到一块去,寒冬腊月也抵不过车里暖意融融。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路上没有能消遣解乏的玩意,宛宛太闷了,这几日特别能睡觉。白天要赶路,她就窝在晏回怀里睡,连车马吱吱呀呀的声音都吵不醒她;夜里在行宫歇息,一夜无梦睡到次日黎明,好像多少天没睡过觉似的。
初时晏回只当她是累了,接连这么几日,晏回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他想到这一茬的时候正是夜里,两人宿在行宫,唐宛宛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爬上床又准备睡觉了,还不忘问:“陛下咱们走到哪儿了,还有几天能到京城?”
晏回没答,他的心思已经跑到了别处去,蹙着眉正色道:“宛宛,朕问你个事儿。”
难得见陛下语气这么严肃,唐宛宛坐直身子,还一副茫然的样子,“怎么了?”
晏回俯下身低声问她:“你来边关两个月,朕怎么没见你用过月事带?”
“啊……”唐宛宛慢腾腾地眨眨眼,又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好像还真没用过……”
晏回定定瞧着她,唇角越翘越高,笑意便收不住了,笑着骂了一声“糊涂蛋”,让人去喊随军的太医去了。
滑脉好摸得很,再一问葵水俩月没来,那就没错了,老太医笑眯眯给两人贺了喜。
待太医离开了,两人齐排排躺在床上,不像是初为父母时那样欣喜若狂却手足无措,倒有些驾轻就熟了。
“老天保佑,这胎千万不要再怀两个了,两个太难怀了,肚子那么大,俩孩子一齐闹腾起来简直要命,奶水也不够,要是生一个我就能自己喂了。”
唐宛宛趴在他怀里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一直听不到陛下应声,戳戳他的胸口,“陛下你怎么不说话呀?”
晏回只顾掰着手指算数,眉尖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唐宛宛一见他皱眉头总要唠叨两句,说这样老得快。前段时日没她在耳边唠叨,晏回这毛病又养回来了。
唐宛宛压着他的眉尾往两边拉,好奇地问:“陛下想什么呢?”
晏回叹了口气:“算算朕得熬到什么时候,太医说两个月了,那就是十月中旬你刚来边关的时候怀上的。朕算了算,我得一直熬到明年年底。”就算中间三个月能偶尔来一回,却也得悠着劲儿,压根不能尽兴,反倒是在折磨自己。
这话说得含蓄,唐宛宛却一听就明白了,噗嗤笑出了声:“陛下就憋着呗,你又不像人家单于一人有十几个媳妇,想睡哪个睡哪个,你只有我一个,就只能这样憋着了。”
她这幸灾乐祸的模样瞧得气人,晏回一时脑抽随口接了一句:“先前阿古达木还想将女儿送给朕呢。”
“谁谁谁?”唐宛宛瞠大了眼,跟个炮仗似的,被这话一点就炸了。
晏回心里一咯噔,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好话不说,非得没事找事!看吧,把人气着了还得自己哄,真是何苦来哉?
腊月二十七,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年前回到了京城。陛下凯旋而归,当真是万民同庆的喜事,朝中百官在城门口来迎,御辇从北城门一路回宫,鞭炮声锣鼓声就没停过。依稀能听得到有孩童跟着车唱儿歌,唐宛宛只听清了“肃雍德茂,万岁金安”几个字,余下的都听不清了。
远远瞧见了长乐宫门口站着一排人,还瞧到孩子们被奶嬷嬷抱在怀中。唐宛宛连忙缩回脑袋来擦干净眼泪,又往脸上扑了些胭脂,怕自己一会儿哭得太惨会吓着孩子,她可得像以前一样美美的才行,省得馒头和花卷认不出来。
俩孩子穿着漂亮的新衣裳,高高地坐在两个小太监的脖子上,隔着老远就瞧见了人,开口清清脆脆地喊道:“爹!娘!”
唐宛宛抬高嗓门应了一声,又扭头和陛下对视一眼,发现陛下比她出息不到哪儿去,他的眼圈也红了。
唐宛宛是个挺用心的娘亲,她把“爹”和“娘”这俩词教了千万遍,是以馒头和花卷如今能说几十个词了,却唯独这俩词说得最利索,字正腔圆的。
丫鬟和奶嬷嬷怕娘娘离开太久,回来时小皇子和小公主已经不认得娘娘了,在她离开的这两个多月也每天教,馒头和花卷把“爹”和“娘”两个词记得越发牢靠。
直接的结果就是他俩对着谁都会喊娘,对着太后一声声喊“娘”,对着太上皇也喊“娘”,对着丫鬟嬷嬷喊“娘”,对着长乐宫里的兔子照样喊“娘”。
唐宛宛眼泪都要掉下来,晏回却笑得直不起腰,连儿子和闺女都不怎么亲他的苦闷都消解了。
*
大年初一,唐宛宛用过早膳又睡了个回笼觉。等到睡醒的时候,鞭炮都已经放过两轮了。
满怀期待地把手伸到枕头下,果然又摸到了一个大红封。唐宛宛喜滋滋地拆开瞅了瞅,陛下比以前大方多了,红包里头塞着十张百两银票。
晏回最近总是变着花样地送她些东西,这是心疼她之前去边关时为了买棉服花光了嫁妆,争取快点让她变回小富婆。
唐宛宛一出寝殿便见陛下在桌前练字,身边也没有人侍候笔墨,晏回一人研墨润笔,悠哉悠哉,颇有闲情逸致。
听到宛宛行了出来,晏回落了笔,快步上前扶稳了她,一直将人带到了桌前。
“瞧瞧,写得如何?”
唐宛宛低头看去,只见桌上铺着老大一张纸,上头密密麻麻全是字,什么“得天所授,福泽长而无穷,可佑家国矣。”
好家伙,感觉是在描写一样上天赐下的祥瑞之物。唐宛宛又往卷首瞄了一眼,“文和十年,后随帝至边关,落脚军营,则所向辄克捷,两月无一败绩,帝奇之甚也。”
“陛下……这是在夸我?”唐宛宛瞧明白了。
晏回又瞧了几眼,越看自己这一手字越满意,一边不忘给她解释:“前几日史官问朕,你偷偷跑去边关的事儿要不要载入史书中?朕说写,又怕他写不好,就自己动笔了。”
唐宛宛没他那么厚的脸皮,忙去抓桌上的纸,又羞又恼道:“陛下乱写什么呢!说得我跟福星下凡似的,这不是骗人嘛。”
晏回振振有词:“哪儿说错了?朕与匈奴僵持两月之久,你一来就屡战屡胜;半夜来了一阵南风,匈奴还自己把自己的军营给烧了,以前可是从没有的事;打了那么久的仗也不见匈奴战败,你一来就冒出一个阿古达木来,带着单于的人头叛降了,这不是福气是什么?”
“好像还真的是……”唐宛宛都快被他这歪理说服了。
听到殿外的馒头和花卷又一声声喊娘,不知这回是在喊什么东西。两人相视一笑,晏回伸臂护在她腰后缓步行出去了。
一阵微风吹过,方才誊好的正史录被吹起一角,露出底下藏着的一句诗。是晏回新作出来的,自觉不合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