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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入乡随俗不外如是,还挺博人好感的。
领头的是谷蠡王与大都尉,都是靺鞨可汗的儿子。二人坐在晏回右侧下首,起身遥遥敬了三杯酒,先是感慨一路上所见所闻,赞美京城的富饶,然后将晏回从里到外夸了一圈,快把他说成天神降世了。
唐宛宛听着都有点脸红了,偏头却见陛下面色如常,怎么夸他都不当回事。
谷蠡王视线一转,转到唐宛宛身上,微一思索便说:“久闻盛朝的皇后有倾城之貌,又有天神赐福加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唐宛宛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抬眼露出一个堪称端庄的笑容,心说先前陛下还说靺鞨人性情爽朗,同时嘴也笨,就算是专门派来朝觐的使者也不是舌灿莲花的那种。这会儿唐宛宛再看,人家哪儿嘴笨了?前半句是夸她好看,后半句夸她有福气,一句话说得她心花怒放的。
谷蠡王又说:“当年太皇御驾亲征的时候,与我父王结下深厚情谊。阔别多年,我父王还多次来信,这回不能亲自前来会会故友,心中遗憾得很,又得闻陛下已立下储君,他为小皇子备下了厚礼,还望笑纳。”
带的礼是野参、貂皮、鹿茸等等,只拿了其中品相最好的呈上去给晏回过了过眼,其他的都记在礼单上,光是上好的皮料就带了整整三车。
唐宛宛却垂着眼撇了撇嘴,刚才还夸他们嘴巧呢,转念她觉得这群人真是太没眼力见了。远在靺鞨都能得了信知道陛下立后了、有儿子了、立太子了,怎么就不知道他还有个闺女呢?送来的东西里没有一样是女孩子能用的,可见压根没想着要送,真是太讨厌了。
酒过三巡之后,使臣便开始说正事了,光是匈奴和靺鞨近年来的战争形势都说了一刻钟,什么如今的匈奴可汗什么性格,有多少个媳妇多少个儿子云云。
谷蠡王嫌他啰嗦,自己抢过了话头说:“这事要从三个月前说起。往年这个时候,匈奴都要来劫掠牛羊,我们得了教训,将牧民聚在一处,以军队护卫。一日夜里,我被敌袭的声音吵醒了,马儿在营中四处乱跑,东边的军帐着了火,到处都是砰砰砰砰的动静和将士的惨叫声。”
“刚开始我们还想着敌人是不是用上了鞭炮,就为了扰乱军心。马匹受惊,几乎不可驾驭,当晚突围之时损伤惨重。伤兵身上的伤口极深,很快就因失血过多丢了性命,我们劫了几个匈奴兵仔细搜查,这才发现他们用的武器竟是震天雷与铁蛋枪。”
震天雷与铁蛋枪这两个词一出,百官哗然大惊。毕竟是军中所用的东西,在场的武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文官的反应却要慢上片刻,却也很快想了起来,震天雷就是那种圆圆的铁蛋,“砰”一声,碎铁片能射出十步有余,轻轻巧巧将人扎成筛子;而铁蛋枪外头是一根生铁管,里头放上几颗铁丸子,点起引线就能将铁丸子射出二十步远。持着这两种火器的兵士不必近身,便可伤敌十数人。
这火器大盛朝已经用了百年,匈奴也曾学过,却一直不成气候。他们不缺铁矿,硝石矿与硫磺矿也不少,但提炼技术就要差得远了,塞进铁管里常常是哑火,有时还会爆膛伤着自己;二来弄不到图纸,每每与盛朝火器营交战的时候轻易溃败,连弄到手的实物都见得少,只能让工匠摸索着来。
匈奴骑兵几百年来一直用的是弯刀与长枪,骑在战马之上便可所向披靡。如今竟然造出了震天雷与铁蛋枪,无异于如虎添翼。
谷蠡王目光环视一圈,心知这事已经成了一半,又说:“这三月来,我靺鞨将士折去了十分之一,不可硬拼只有退避,至我出行前已连丢两城。匈奴狼子野心,常年侵扰盛朝边城。我知中原有句老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陛下当真要容忍其壮大?”
宴席丰盛,宴上却没多少人能有心下筷子,都与旁坐之人议论纷纷。统共一个多时辰,晏回的眉心一直没有舒展过。
回了长乐宫,唐宛宛伸手给他揉了揉眉心,“陛下别老是皱眉,将来就要像太上皇一样眉心长竖纹了,那样会显老的。”
听了这话,晏回皱了一个时辰的眉头唰一下就舒展开了。
唐宛宛知道他在想什么烦心事,可这会儿都快要到就寝的点了,再想这些烦心事就不美了,于是拉开他一根胳膊挤进他怀里,笑盈盈打岔:“陛下,你今晚是不是不高兴,先前那谷蠡王夸我漂亮,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晏回眉梢微挑,轻哼了一声,又没忍住翘了翘唇角:“看把你嘚瑟的,朕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么?明明是在想事情。”
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唐宛宛只好顺势问:“匈奴人是什么样的?”
晏回沉声道:“匈奴原本生活在北边的戈壁大漠,祖皇帝建朝那时,匈奴领地还没有我朝的三分之一大,这二百年来不断向北向西向东扩展疆域,如今已经比咱们的版图还要大了,都是靠劫掠得来的。”
唐宛宛瞠大了眼睛,从书里就知道匈奴厉害,可书上写的都是匈奴人茹毛饮血面目可憎,说他们如何如何不敌大盛将士,何曾想过匈奴有这么厉害?
晏回又沉声道:“匈奴兵强马壮,他们的百姓从小骑在马背上长大,不论老少皆可为兵,尤其是他们的战马,我大盛骑兵从来不是对手。若是两军各出千人,骑在马上以刀剑对阵,咱们只需一个时辰便轻易溃败于匈奴铁蹄之中,凭着火器方有一战之力。”
“而如今,他们也造出了火器。”
剩下的话就不用说了,晏回深吸了口气,眉头刚想往一块儿皱,宛宛方才那句“显老”就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忙伸手把自己的眉头抚平了,又感慨道:“老祖宗从百年前开始使用火器,每每战无不胜,不知道可曾想过会有这一日。”
唐宛宛眨眨眼,对这匈奴当真一点好感都没有,嘲讽起来也顺手,“那匈奴人挺笨的,咱们用了一百多年的东西,他们照猫画虎都学了一百多年才学会。”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唐宛宛趴在他胸膛上,听着陛下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觉得安稳极了。好半晌小声嘀咕:“我先前还以为是咱们借些银子和粮草给他们,他们爱怎么打怎么打去,听这意思是还得咱们派兵?”
“早着呢,要打也起码得到今年六月的时候了,这会儿靺鞨那地方还冷得厉害,咱们的将士耐不住那冷。春天也不行,春天时粮草续不上,等到初秋把今年的粮食和赋税收下来,才能有七分把握。”
七分把握。
唐宛宛闷闷地不想说话,好半晌长长叹了一声:“怎么就没一天消停日子呢。”
听了她的话,晏回亦是心中沉重。从去年年初开始,先是皇陵塌了,又是自己受伤,然后天狗食日,京城乱成一团。他醒了之后抄了三户人家,宛宛怀着身孕的时候还出了几件糟心事,临到生产时鼠疫也跟着来了。
这么算算,宛宛跟着他,好像还真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晏回拣着轻松的跟她说:“靺鞨使者会在京城待一两月,那谷蠡王夫人及使者带着的女眷偶尔会进宫来探访,你可要拿出女主人的款儿来。”
*
二月廿三是钦天监挑出的吉日,这一日朝中百官与靺鞨使者在京城围场狩猎。
天儿渐渐地暖和了,唐宛宛把馒头和花卷也带上了,随行照顾他俩的奶嬷嬷和丫鬟就有七八个。
侍卫抡圆了手臂敲着巨鼓,声声震耳发聩。待十声过后,骑在马上的将士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入了林子。
这鼓声动静挺大,馒头被吓得打了个奶嗝,嗷一声就哭了。唐宛宛早早地把花卷耳朵捂上了,晏回手慢了一下,已经晚了。
“哎哟,小殿下不哭啊!”奶嬷嬷从陛下怀里接过孩子,好几个丫鬟都聚了上前,这个给捂着耳朵,那个拿着拨浪鼓逗,连身后坐着的几个老臣都起身来逗孩子,乌泱泱围上来一群人。
谷蠡王右臂上有伤还没好彻底,没下场射猎,这会儿就坐在晏回旁边,瞧了瞧馒头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心说这么爱哭的一定是女娃,便笑着问:“这是小公主吧,浓眉大眼的还挺好看。”
唐宛宛眨眨眼,认真地回他:“这是小太子。我怀里抱着的这个才是公主呢。”
谷蠡王瞠目结舌,这要是小公主哭得稀里哗啦的还算是伶俐可爱,可一个男娃哭成这个样子,好些个丫鬟都急得跟什么似的。
谷蠡王心里又是轻嘲又是唏嘘,没忍住开了口:“我们草原上的孩儿四个月就能喝肉糜了,五个月下地爬,六个月把孩子绑在胸前就能带着去骑马了。”
唐宛宛斜着眼睨他:吹,你继续吹。
她这眼神中的意味挺明显,谷蠡王见她不信,伸手扯过身边一个七尺壮汉来,朗声笑道:“陛下皇后可别不信,你们瞧,这是我的长女。她刚生下没半月,有一回冬天我忙着带兵抓野马去了,忘了叮嘱人照顾她,大帐里头的火灭了,她在冷飕飕的帐篷里呆了半天,愣是没有冻死!别看她才十五岁,已经跟着我上过五回战场了,性子野着呢。”
说话间,谷蠡王之女朝着上座位置动作利索地跪下了,高声道:“蒙根其其格给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
唐宛宛面前的果酒都随着她的声音颤了颤,当真是声如洪钟啊。谷蠡王要是不说,唐宛宛还真没认出来这是个姑娘,这孩子穿着男子衣裳,头发包在皮帽里,站在那儿比唐宛宛宽两倍,就这才十五岁大,还要再长两年呢。
唐宛宛见了她,顿时觉得谷蠡王说的“草原上的孩子五个月下地爬,六个月带着骑马”这话似乎有点可信了……
她低头瞧了瞧自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五个月大只会挥着小手咿咿呀呀叫唤的傻花卷,默默地想:我家闺女是小公主,才不想像你家闺女一样呢!
第91章 带坏
蒙根其其格是个挺爽朗的姑娘; 兴许是他们草原上没有这么娇生惯养的小孩儿,她对唐宛宛怀里抱着的花卷还挺感兴趣的; 搬了个小马扎坐到唐宛宛侧旁; 目光灼灼地盯着花卷看。
唐宛宛冲她笑了下,寻思着自己身为女主人; 应该对沉默寡言的客人说点什么呢?
刚这么想着; 却见其其格伸出手要碰花卷垂在她膝头上的小脚。唐宛宛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地把花卷往怀里紧了紧; 眼里透着两分警惕,轻声问:“怎么了?”
其其格指了指她的膝头说:“鞋子; 没穿好。”
唐宛宛低头一瞧就明白了; 小孩子的鞋子都得做大一个码; 因为骨头还软,穿鞋子时往里边挤的那一下容易扭着脚,这会儿鞋子松松垮垮的总是容易掉; 等到学走路的时候才能换成合脚的尺码。
唐宛宛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把自家小花卷往怀里抱了抱。说实话; 她不习惯有外人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孩子看,尤其是个身材壮实、面上又丁点笑意都没有的人坐在旁边,当娘的总要多心。只是陛下没当回事; 唐宛宛也不好说什么,显得自己很小气似的。
奶嬷嬷比她更通达人情,打着笑脸上前来,轻声说:“娘娘; 这会儿该是平时喂奶的点儿了,奴婢先带小公主下去了。”话落,小心接过公主殿下抱走了。
唐宛宛松口气,先前错怪了人家,这会儿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其其格只比自己小三岁,还是个年轻姑娘,想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