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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避开侄子侄女,独自来到林十三的床前,男人一手摸着光头,正为一棋为着难,听着朝宁的脚步声,都不抬头。
他动作之间,似乎牵动了伤处,有时候还龇牙咧嘴的。
李朝宁拿过马扎就坐了床前,十三见她半晌没有动静这才抬头。
不想不看不怎样,一看吓一跳。
女人双眼红肿,泪眼汪汪。
林十三当即笑了:“你哭得什么?该讨要的讨要回来了?”
朝宁点头:“要回来了。”
他伸手依着自己的眉抹了一抹:“要回来了就好,以后就当没有这么个人,快点给宝儿找个后爹要紧。”
她哪里还有闲心和他贫嘴,想到他挨这顿打就替他不值当。
眼看着泪水又要落将下来,十三赶紧瞪眼:“打住!你这是干什么?”
朝宁心中委屈无处诉说:“我去的时候就知道,不过是能讨要什么好处就要好处,可后来看见他,就想着你替我挨的这顿打,若是不讨要回来,心有不甘,从今往后我和他们再无半分干系,也算静心了。”
她伏在床边,连声说着谢谢,哭得不能自已。
林十三举起手来,轻轻落在了她的发髻上:“你比我强,你还有宝儿,多个念想,我这么多年,连个念想都没有,岂不是更惨?所以不要哭,合该不是你的姻缘,再找月老结一根红绳就是了。”
李朝宁摇头:“林大哥最是懂我,活生生的常生,昨日恩爱,今日便是反目,当真好没意思!”
他点头,想起自己的伤心事,也是抿唇。
黄昏总是美的,李厚才做好了饭,宝儿就被顾莲池送了回来,她一进院子就听表哥说十三叔在,急忙跑了过来。西下的夕阳映得满天彩霞,小姑娘手里还拿着一个崭新的九连环,是才出去闲逛的时候,顾莲池买来给她。
他让她无事的时候就解九连环,别做别的,慢慢钻研就能成功。
拿了这个玩物,宝儿脚步轻快,打听了十三叔的住址,小腿跑得飞快。
到了门前又停住了,她听见母亲的哭泣声,放缓了脚步。
朝宁在里面还在哭:“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上京赶上他们后院乱成一团,还救了沈曼母子平安,常远山有妻有妾,我也不愿去了,常家老太太为何还不肯就此罢休?无非不是见我没有个依靠,白欺负么!”
林十三只在旁劝着:“如今不是好了?待来日将宝儿的户贴弄来,咱不跟他们生气。”
李朝宁缓了半晌的气:“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恨,我从来教宝儿为人宽容大度,不叫和些小人置气,可惜我也难逃这样庸俗。打折他的腿也不解恨,恨不能这就杀了他,我们孤儿寡母也算留个清名。”
十三笑:“有些人去了,就留不住,留不住就不留了,这就叫罢了。”
女人半晌没有开口,又听男人的声音一字一句从窗口传了出来:“我是真心喜爱宝儿,从前就给她想过,让她叫什么名字,想来想去,觉得我们宝儿长大了,也要铁骨铮铮,不如就叫宝铮,倘若你不嫌弃,真就让宝儿入我的贴,林宝铮,怎样?”
李朝宁不知说了句什么,宝儿在窗外却是弯起了眉眼。
她低声叫了两遍林宝铮,呵呵笑了。
小姑娘再不急着进屋探望他的十三叔,一转身看见窗檐下,从那砖缝里长出一株杂草来,一把扯了来。
油绿的杂草放在鼻底转了两圈,似有香气,是满心的欢喜。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女人双眼红肿,坐在床前。
从前她和常远山成亲的时候,除了青龙古玉他一无所有,俩人花前月下,也甜过一段日子。为了救治他的腿,朝宁费劲了心思,也养了他好长时间,因此成亲的时候,就在婚书的别书上面,常远山情深意切,添了陪嫁给她,那就是他的命,他的腿,他做了一首五言绝句,也是信誓旦旦,天地之间,还有天下,说他有造反之意也不为过。
其实对于那时候的常远山来说,可能也就是一时兴起写下来的诗句而已。
彼时他不得志,不过是男人在女人面前的逞强的豪言壮语。
只不过现在七八年过去了,当年不受宠的兴平皇帝在争储的时候,将一干皇子皇孙几乎都赶尽杀绝了,这个时候常远山也当真一步步做了护国将军,此时手握的兵权,才被顾修瓜分了去,多疑的兴平皇帝当然庆幸不已。一张别书,他龙颜大怒,是结结实实先打折了常远山的腿,然后又打的他的人,来求情的沈贵妃和沈大人都被人拦下了,别书就扔在了她们的面前,以儆效尤。
林十三听闻常远山被打折了腿,大呼痛快!
他屁/股也被打得皮开肉绽,此时一动牵扯了伤口还疼得龇牙咧嘴,可即使这样也捶着床边笑。
李朝宁笑不出来,她红着双眸,定定地看着他。
男人脸朝下,扬着眉瞪眼也看她:“这是怎么了?为我哭的?你该不会是发现我这个光头也有英俊潇洒的一面,继而对我产生了什么什么不可言表的意思了吧?”他一本正经地问她,如临大敌的模样,“要是那样的话,可真是对不住了,我以前也总干蠢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替你挨板子,也是看在宝儿的份上,总不能让宝儿没了爹再没娘吧,所以千万别误会,我心里有人。”
朝宁鼻尖一酸,差点又落泪。
他这顿板子不轻,要是她去了,不等见着皇帝了,恐怕命都得交待了。
他从来这样,总是撇清,撇得干干净净的,但他对她的好,她怎能看不见,去相信他的规话。
所以,他说鬼话,她便也胡扯起来:“我哭也不为你,你真是想太多,你心里有人,我心里就没人了?”
她这么一说,林十三果然眉开眼笑:“那就好,那就好。”
他直说着要将宝儿落在他的户下,可这东西也不是随便就能落的,林十三尚未娶妻,一旦宝儿落了户,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怕影响他的姻缘
她刻意隐瞒了和常家的关系,兴平皇帝也命常家务必三缄其口,这么带着个孩子的妇人家,和林十三牵连在一起,就怕以后传出去,名声不好,她倒是无所谓了,这辈子都不打算成亲了,可他还这么年轻,怎能再拖累他!
朝宁有些犹豫:“宝铮这个名字是好的,可真要落到你家,日后你娶亲时候怕是有说道。”
林十三美滋滋的:“有了宝儿当我姑娘,我还成什么亲!你放心,这是两全齐美的事情,等你以后要是想出门改嫁了,也省了不少麻烦。”
出什么门!
她别过脸去:“你要这么说,就听你的,我这辈子也不打算找了,上哪能找到个好人呢!”
他噗嗤一笑,下意识想翻身,可一动弹浑身都疼,想到宝儿要姓他的姓了,又是忍不住捂着后腰哈哈地笑:“好!这顿打挨得值!疼得这个痛快!快快给宝儿叫过来,我问问她高兴不高兴!”
李朝宁连忙按住他腰:“别乱动了,都掉一层皮了!”
动作之间,牵扯到皮肉了,林十三诶哟一声,可就是这样也给自己后腰往下捂紧了:“别,叫李厚给我上点药就行,你别碰。”
他紧守着男女有别的念想,一下不叫她动。
朝宁瞪他,可一双兔子一样的眼睛,只让人觉得楚楚可怜,哪里有半分震慑的模样。
两个人一人要看,一人不叫看,正是拉扯着薄被角力,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宝儿在门口探出头来,露出她的笑脸来:“十三叔你好了吗?”
林十三更是赶紧给自己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了:“宝儿快进来!”
小姑娘蹬蹬蹬跑了进来:“娘!你们干什么去了?我在那个人家里,看见他们都乱了套了!”
常远山被抬回去时候,还有些神智,宝儿和顾莲池站在门口正要出来,撞个正着。他被人抬在担架上面,看着她目光复杂,后来凤栖冲出来干嚎了几嗓子,常家人这才陆陆续续地出来。
顾莲池带着她这就出了常家的大门,后来听说家里又出事了,喜童又给宝儿送了回来。
宝儿听见林十三给她起了名字,心里惦记着:“十三叔,铁骨铮铮,是什么意思?”
她眸色漆黑,里面像是有一团墨,晕染得这个美。
十三伸手给她拽了面前来,一时间忘记了疼痛:“十三叔从前做信陵君伴读的时候,有一位老师曾对我说过,身为男儿,必当做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就是性从善,善为本,做一个刚正坚韧又有骨气的人。不过这话说得也混,怎么就男人能铁骨铮铮了?十三叔觉得宝儿长大也能做个顶天立地的姑娘,也能做个铁骨铮铮的人,你说能吗?”
宝儿最是听他的话,当即拍着胸脯保证:“能!”
林十三笑:“那我们宝儿长大了,想做什么?”
宝儿嗯了会,好半晌才扬起脸来:“表姐说等我们长大了,找个好人家嫁过去,有了依靠就没有人再欺负我们了。”
十三瞪眼:“那你这是听她的了?长大就嫁个人,完事了?”
宝儿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的,我想去看山,我替娘去看山,替十三叔看山,不叫你们上山。”
她懵懂之间,觉得上山看山不是一件好事。
外祖父病逝以后,李朝宁就说他去看山了,宝儿对死这件事还处于半懂之间,所以才有这样的一番话。
朝宁听懂了,搂过女儿紧紧拥住了:“老天爷但凡能开眼,就叫我宝儿一生平顺。”
林十三抿唇:“你放心,除非我死,不然林宝铮这辈子就是我林家的大姑娘,我护她一辈子!”
两个人商议好了,林十三正是屋里哄着宝儿管他叫爹,李厚引着顾修进了院子了。
此时他身边跟着的小厮已经不再是凳儿了,主仆二人乘车而来,车上放置了不少家当,直奔着林十三这个屋子就过来了,天也不早了,微风徐徐,在门外就听着里面孩子咯咯的笑声。
顾修负手而立,垂眸。
小厮千斤轻轻敲门:“十三爷!十三爷!”
李朝宁听见动静赶紧过来敲门:“谁?”
她打开房门,看见他手里捧着一道圣谕,连忙后退。
顾修主仆二人进门宣旨,御赐的这些东西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太医院也不过挂着个名头,除非后宫有贵妃病了,才用得着她,燕京繁华,租个小院子还是可以的,但是一时半会找个大宅院赐给她,真是找不到。
顾修的目光透过她的肩膀,落在林十三的身上:“郡王府有半个宅院空置着,十三原本就是我的兄弟,若是不嫌弃,就分隔出去让与你们,一来也能照顾你们几分,二来呢,莲池的腿医治起来也十分方便,你当如何?嗯十三?”
十三抬眸,对上他的眼:“那感情好,住在郡王府,谁还敢找茬?”
朝宁也是听出他刚才这话是话中有话,只回头看着他。
一件事了,顾修又看向宝儿:“户贴我已派人去府衙挂上名了,看看,孩子叫什么名字,随谁的姓氏,想好了就不能更改。”
宝儿快言快语地接住了话头来:“我叫林宝铮!林是十三叔的林,宝铮也是他给起的!”
这孩子一脸的开怀,有多高兴都写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