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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名叫宝珠。”不想竟意外得到盛王关注,宝珠心中霎时涌起一阵喜悦,见房中并无其他侍女,便殷勤地上前为二人布菜,“能侍候殿下用膳,是奴婢的荣幸。”
宝珠逐一打开盖子,却见那碗碟中盛着的菜肴颇为古怪。
这些不都是药膳么?无缘无故地,殿下唤吴娘子过来吃这些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让她调养身子早日怀上子嗣,还是……
李琦留心观察着她的反应,须臾,唇边忽然露出一抹莫测的笑意,指着桌上的菜肴向吴清越介绍道:“这一碗是参芪乌鸡汤;这一碗是雁肉羹,旁边的两个碟子里分别是薏苡仁和红花药粉。吴娘子若是喜欢,不妨把薏苡仁放到雁肉羹中,再把红花药粉加到乌鸡汤里,估计味道会更加鲜美可口呢。宝珠,你说是不是?”
吴清越登时脸色一变,强自镇定道:“宝珠,你先退下。”
一看到那碟红花药粉,宝珠心里亦是咯噔一沉,心知去年收买白芷给裴孺人下药的事败露了,双腿都不自觉地打起了哆嗦。原来盛王殿下都已经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然而直到此时,吴娘子却仍是竭力催她离开,试图在最后关头保全她的性命。能跟随这样有情有义的主人,她何其幸运!
不,她绝不能撇下吴娘子自己临阵逃脱。
见她迟迟不走,吴清越急得脸都白了,忙又低斥一声:“宝珠,我让你退下!”
宝珠却将心一横,跪在地上重重一叩首:“殿下,奴婢认罪。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殿下不要迁怒于吴娘子。”
李琦不动声色地看了吴清越一眼,笑容依旧和煦:“果然是你。原本我还不太确定,现在你的丫头都已经招了,想必你也逃不了干系。”
吴清越面色惨白如纸,颓然看向伏地叩首的宝珠,几近绝望地叹了口气。
宝珠这才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忙急急解释道:“殿下明鉴,谋害裴娘子腹中胎儿一事是奴婢一人所为,与吴娘子无关……”
“是么?那当初谋害杜氏腹中胎儿一事呢?”李琦抓了一把薏苡仁放入雁肉羹中,亲手为吴清越舀了一小碗,目光灼灼,“与谋害紫芝时手法如出一辙,然后又嫁祸给与你交好的许倩。吴清越,你敢说这些事不是你做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这如意算盘打得还真不错,竟一直把我蒙在鼓里。”
吴清越自知无从辩白,只是幽幽一笑:“殿下不是不想要杜氏的孩子么?我还以为,自己这么做是顺了殿下的心意呢。”
“你很聪明。”李琦赞许地颔首一笑,“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就不必我明说了吧?”
吴清越身子一震,脱口道:“不,你没有权力杀我!”
“杀你?”李琦轻笑一声,抬起手,目光投向自己修长而洁净的五指,“我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你还是自行了断吧,至少我能让你的身后事办得体面一些,而且不会牵连到你的家人。你最好快一些,否则,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的。”
吴清越默然不语,只觉得一瞬间冷汗就已浸透了贴身的衣衫。
他的脸上犹带笑容,然而一双眼眸却冰冷彻骨,让人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也不自觉地落在他修长优美的手指上——那样好看的一双手,可以温柔地将心爱的女子揽入怀中,也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悲的是,她从来都不是他心爱的女子。
宝珠闻言惊得面如土色,连连叩首哀求:“殿下,吴娘子纵有过错,却也罪不至死啊!奴婢甘愿承担一切罪责,求殿下放吴娘子一条生路吧……吴娘子日后定会避居世外,再也不会参与到这些纷争中来,不会让殿下烦心的……”
“想走?晚了。”李琦拿起酒壶斟满一杯鸩酒,递到吴清越面前,“当初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吴娘子,请吧。”
吴清越接过酒杯,双手颤抖得几乎要把那夺命的鸩酒全都泼出来。
“吴娘子,不要!”宝珠膝行上前一把抢过酒杯,仰首一饮而尽,“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为此付出代价的话,就让奴婢来吧!”
李琦正欲起身离开,见此情形,只是一指那酒壶漠然道:“你们不用抢。酒,我这里有的是。”
☆、第202章 白鹤(下)
天空中没有月亮,阴云在夜风中翻涌着,与他此时的心境一样黯淡无光。
李琦走进朗风轩的庭院,远远看见乳母房中的灯还亮着,便问迎上前来的侍女阿芊:“玉郎还没睡么?”
阿芊抿嘴一笑:“没有,怕是要等着殿下抱一抱他才肯睡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抬眼打量主人的脸色,见他面容冷峻,便知吴清越与宝珠此时皆已自行了断。尽管此事与她并无太大关联,但一想到只因为自己一句话,两条鲜活的生命就自此消逝,阿芊还是觉得心中凄然。在那些身居高位者看来,她们这些柔弱的女子无一不是命如草芥。不过,她却并不惧怕眼前这个拥有生杀予夺之力的年轻王者,只是觉得他很孤独——自从今天裴娘子离开后,在这座偌大的盛王府中,除了玉郎这个小小的婴孩儿外他便再无一个亲人。
如此漫漫长夜,他一定会觉得很寂寞吧?
李琦举步向房中走去,笑叹道:“玉郎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缠人了。”一提到儿子,他眉眼中的寒霜渐渐散去,流露出一点动人的温度。
屋内灯火通明,玉郎淘气地在床上爬来爬去,一见父亲来了,便挥舞着小手咯咯笑着让他抱。李琦抱起儿子亲了一下,咿咿呀呀地逗他说了会儿话,目光中满是慈父的宠溺。玉郎一向和爹爹最亲,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胖胖的小身子扭着扭着直往他怀里钻。小娃儿的眉眼长得像母亲,清秀中带着可爱的稚气。李琦心中爱怜不已,正要学着紫芝平日里的样子哄他睡觉,却忽觉托住儿子臀部的手心一阵湿热,不禁尴尬得微微红了脸。
这孩子,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小解……
乳母冯氏大惊失色,忙把玉郎接过去给他换尿布。阿芊见状不禁掩口一笑,忙也跑过去端来一盆清水,用浸湿的巾帕仔细帮主人拭净手上的尿渍。
李琦淡淡瞥这小丫头一眼,问:“你在笑我?”
“没有没有。”阿芊连连摆手,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却溢满了笑意,“奴婢只是觉得,殿下抱着小公子的样子特别可爱。”
“是么?”李琦微微一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窗外风声萧萧,忽然间几滴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棂上。
阿芊服侍他洗完手,又问:“殿下今晚还是歇在这里么?奴婢去为您整理床铺。”
“嗯。”李琦点了点头,见玉郎已在乳母怀中安然睡去,便转身去了紫芝的卧房。
她离开时带走的东西很少,屋中的一切几乎都保持原样,就连寝衣都还搭在床角,仿佛这里的女主人只是出去散散步,过一会儿就会回来。或许是错觉吧,他甚至觉得昨夜盖过的锦被上还留有她的余温。夜已深,可他此时却全无睡意,索性与阿芊一起整理紫芝的旧物,挑出一些需要的明日派人送往白鹤观。
衣裙、首饰、药材、香料,但凡能想得到的他都一一为她备好。
阿芊第一次发现,一个男人居然也能如此细心,见他容色萧索,忍不住开口劝慰道:“殿下别太难过了,裴娘子在月轮峰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您若是想念她,可以每天都给她写信啊,奴婢虽愚笨,但送信跑腿之类的事还是能办好的。”
李琦微笑着看她一眼,语带调侃之意:“孟琨被我派去白鹤观保护紫芝,你去送信,就可以顺便见一见情郎了,是么?”
阿芊顿时羞红了脸,连声否认:“没有啦,奴婢只是想为殿下和裴娘子尽一份力……”
李琦笑而不语,望着窗外屋檐下越来越密的雨帘,只是在想:雨夜独居山中,她会觉得冷吗?
。
深夜,雨中的月轮峰一片寂静。
“啊——”忽然间,一声尖利的叫喊从紫芝的卧房中传来,响彻整个白鹤观,“救命啊,有有有有……”
“裴娘子,怎么了?”武宁泽和两名值夜的侍卫忙推门冲了进来,警惕地在房中四顾,“有刺客?”
紫芝惊恐地伸手一指墙角,如临大敌:“有……有蜘蛛!”
“……”两名侍卫不禁松了口气,一时面面相觑。
在紫芝上山之前,盛王虽已派人把整座白鹤观都仔细打扫了一遍,但因时间匆忙,难免有些角落清理得不够彻底。武宁泽上前一看,只见那墙角处竟还结着蜘蛛网,一只豆粒大小的黑蜘蛛在上面悠哉悠哉地爬行。侍卫们将蜘蛛抓走后就离开了,武宁泽又把整个房间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其他虫子,这才对惊魂未定的紫芝笑道:“你不是说自己武功好得很,连江洋大盗都不怕么,怎么被一只小虫子吓成这样?”
“什么小虫子?”紫芝心有余悸,夸张地用手比划着,“它……它足足有这么大!”
武宁泽忍俊不禁,只得安慰道:“山野中虫子自然多一些。你不用怕,明天一早我就下山去给你买些驱虫的香药。”
紫芝这才露出安心的笑容:“小武哥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武宁泽方欲离开,无意中却瞥见书案上有一张墨迹尚未干透的纸笺,上面洋洋洒洒地题着两句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那字体与她平日所书迥然相异,倒与盛王的笔迹有七八分的相似。
他知道,她一向最擅长临摹夫君的字迹。
昏黄的灯火下,她的心事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面前。风雨如晦之夜,她见不到自己心爱的君子,所以,就要以这种方式来排解思念么?
武宁泽轻叹一声,问她:“很想念盛王殿下么?”
“记得当年随太华公主来白鹤观修道时,我已经暗恋他很久了,日日盼着他能过来探望公主,顺便也能跟我说几句话。”紫芝缓缓走到窗前,白皙如玉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砖墙上的薄薄青苔,忆及少年时的往事,唇角不禁露出一抹温柔笑意,“有一天我和念奴不小心弄坏了公主的风筝,正好他来了,就很热心地帮我们修,结果却把风筝彻底弄坏了。不过没关系,反正有他在,公主也不会责罚我们,后来他还和我们一起放风筝,站在他身边时,我的心就像风筝一样飞了起来……”
山间的夜格外黑,宛如一团永远化不开的浓墨,举目望去天地一色,看不见一丝灯火。
武宁泽默默倾听,忽然发觉自己竟能对她此刻的寂寞感同身受。
“如今的白鹤观,已经成了我一个人的冷宫。”紫芝站在窗前仰首望天,黑暗中却看不到一颗星辰,“他奉命前往陇右时,我也悄悄跟了去。那天晚上,他带着我去军营后面的山坡上看星星,塞外的天空很美很美,我们在一起聊得很开心……我对流星许愿,要一生一世陪在二十一郎身边,白头偕老,不弃不离。只可惜,当时天上的神仙估计是偷懒睡着了,没听到我的祈祷。”
风夹着雨丝吹进房中,让衣衫单薄的她微微打了个寒颤。
而她却不再说话,在窗前默然伫立良久,秀美的侧脸上似有什么晶莹的液体微微闪着光,长滑而落。
“紫芝……”武宁泽轻轻唤她,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紫芝回身看向他时,眸中的泪意竟已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