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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杨玉环喜食荔枝,每年夏天都会有人用快马从岭南运来最新鲜的,除了皇帝与贵妃所吃的之外,余下的皆会赏赐给诸王和公主。李琦见阿五病中不思饮食,便把宫中赐下的荔枝拿给她尝尝。在长安,新鲜荔枝可是价比黄金的稀罕物,寻常官宦人家的千金都没有机会吃上一颗,阿五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会有这般口福。
她心中感激不已,强撑着虚弱的病体向他叩谢恩典。
李琦却只是一笑,扶起她说:“几颗荔枝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你年纪那么小,我多照顾你一点也是应该的。”
阿五被他扶着坐在床沿上,含泪哽咽道:“自从阿娘走后,奴婢这些年一直被人欺负,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奴婢这么好……奴婢年纪虽小,以前却也服侍过几位主子,他们何尝把奴婢当人看待?奴婢被人欺侮惯了,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只能这样,有时候都不想活了,直到遇见殿下,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好人……”
李琦笑而不语,只是把盛满荔枝的玉盘推到她面前:“好了,快吃吧。”
“嗯!”阿五微笑着点点头,眸中虽犹带泪光,那如花笑靥却似阳光般灿烂美丽。
她小心地把手在衣襟上擦干净,拿起一颗荔枝放到鼻端轻轻闻了闻,剥开后自己却不吃,而是大着胆子给他递了过去。果肉晶莹剔透,衬着女孩儿水葱般的纤纤玉指,真是说不出的可爱诱人。
“真的很香呢!”阿五浅笑盈盈,把剥好的荔枝递到他唇边,“殿下,给你先吃!奴婢以后一定要攒好多好多钱,有什么好吃的,也买给殿下……”
李琦却是一怔,这似曾相识的情景让他想起另一个女孩儿——她,也曾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用柔嫩白皙的小手满心欢喜地剥龙眼给他吃。延庆殿,棋局前,那是任谁都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光,青涩、单纯、懵懂,却又那样甜蜜、那样幸福。看着面前巧笑嫣然的小阿五,恍惚间,他仿佛在一刹那跨越了近十年的漫长岁月。
紫芝,紫芝……无论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
见他一直默不作声,阿五有些胆怯地收回那颗剥好的荔枝,试探着问:“殿下,是不是……是不是奴婢说错话了?”
李琦这才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没有。”
。
紫芝与李白、高望舒一路向东南行去,到达江南时已是初秋时分。一路结伴而行游山玩水,李白与这两个爽朗的年轻人交情愈发深厚。世人皆知李白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却不知他也是一位落拓不羁的剑客,年轻时曾跟随名师习练剑术,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足迹几乎踏遍了大唐的辽阔江山。得知紫芝身为女子,李白愈加钦佩她那一身好武艺,彼此都是襟怀坦荡之人,纵然男女有别,一路同行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尴尬。
李白要去吴郡寻访旧友,而紫芝和高望舒打算再向南走前往会稽郡,于是,三人便在长江渡口处挥手作别。知道李白平生最喜欢饮酒,高望舒特地跑去江边的镇上找了家酒肆,买了一壶上好的梨花春装在酒囊里送给他。李白欣然收下,与二人分别时亦是依依不舍,即兴赋诗一首以示别情——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初秋的江南仍然十分炎热,紫芝换上一身清凉的素纱女装,头梳乌蛮髻,衣袂翩翩,腰佩宝剑,清丽纤秀的身形中隐隐透着一股凛然侠气,卓尔不群,宛如传说中不染一丝人间烟火气的剑仙。江南山水冠绝天下,景致之灵秀妩媚迥异于京师一带,仿佛山石草木间都带着水的润泽,清溪夹岸,茂林蓊郁,烟雾溟濛,芳菲满目,正如古人诗文中所说——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
江南一带河流众多,走陆路反而不便,紫芝与高望舒又向南行了一段路,便寻了个市镇把马匹卖掉,乘船改走水路。这是一个晴朗的好天,风烟俱净,天山共色,远远望去那一江碧水澄静如练,岸边荻花随风摇曳,木板铺成的埠头静静延伸到水面上,一艘小小的乌篷船就停靠在那里,随波浮荡。
“客官,上船喽——”一位双鬓斑白的老艄公坐在船头,吆喝着招揽客人,“去剡中,只要三十文钱——”
紫芝悠闲地向江边走去,正与高望舒随意聊着天,忽然回头向身后迅速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五郎,你有没有觉得……这一路上好像一直有人在跟着我们?”
“啊?是吗?”高望舒顿起警觉之意,手按剑柄,“该不会是拦路抢劫的强盗吧?裴姐姐,你不用怕,我这就去把他们打得远远的!”
“哎,你先别……”紫芝忙拉住他,抿了抿唇有些不确定地说,“依我看,他们倒未必是什么歹人,或许……或许是盛王殿下派来保护我的。”
高望舒这才恍然,又问她:“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紫芝俏皮地一笑:“甩开他们。”
“好!”高望舒会意,立刻和她一起向江边埠头飞奔而去。
☆、第211章 远游(上)
二人轻身功夫极好,跑起来当真是步履如飞,奔至江畔时足尖轻点岸边垒石,纵身一跃,便轻轻稳稳地落在船头。老艄公见客人已满,便摇起船桨向江心驶去。孟琨等几个盛王府的侍卫急追而来,此时再也顾不得隐藏身形,只想赶快找个船家追上他们。只可惜这里并不是什么繁华的大码头,除了那一艘刚刚驶离岸边的乌篷船,四周再无别的船只。
“船家,停一下!”孟琨向那老艄公扬声大喊,试图把他唤回来。
紫芝迎风立于船头,远远一看果然是他们,不禁抿嘴一笑,隔着茫茫江水向他们喊道:“喂,你们不要再跟着我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们若是回到长安,就告诉他我一切安好,无需挂念。”
孟琨等几个侍卫急得直跺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小船渐行渐远。
船上的老艄公很慈祥地看了紫芝一眼,一边摇橹一边笑眯眯地说:“小娘子快回船舱里坐下吧,这儿风大,小心着了风寒。”
紫芝对他友善地一笑,然后弯腰进了船舱,不料这船内空间甚是狭窄,一进去就不小心踩到一个人的脚。被踩的是一位正当妙龄的女道士,素衣玉冠,明眸皓齿,远山般的淡淡蛾眉间颇有仙风,令人见之忘俗。紫芝见状忙缩回脚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女子冒犯炼师了……”
“无妨。”女道士浅浅一笑,眼波流转间似有无限风情。
“裴姐姐,来坐这边!”高望舒招手唤她,待她坐定后,忽然没头没脑地低声说了一句,“我觉得,他……他真的对你挺好的。”
紫芝却知这少年口中的“他”说的是谁,淡淡一笑没有接口。自从离开长安,她几乎再没向任何人提起过他,可心里却总是忍不住在想,此时此刻他身在何处、正在做什么。玉郎都已经两岁了,这么大的男孩子应该会很淘气吧?他独自一人在家照顾儿子,是不是会很辛苦?咸宜公主一向热衷于为他张罗婚事,也不知这些天又为他引见了谁家的女子,皇帝是否会再为他册立一位新王妃……
想到这里,心竟没来由地乱了起来。
“裴姐姐……”高望舒轻轻唤她一声,见她仍是怔怔地出神,心中不禁微微闪过一丝黯然。忽然看见她头发上沾着一小片碎枯叶,少年略一犹豫,便伸手帮她取了下来,指尖触到她柔软的发丝时,心仿佛在刹那间停跳了一拍。
她是他心目中最纯净美好的女子,如女神般圣洁,就连触碰一下都是亵渎。
少年小心翼翼的动作打断了她思绪。紫芝微笑着向他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便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小小的乌篷船顺着水流缓缓飘荡,两岸山峦叠起,青林翠竹,猿鸟齐鸣,置身其间恍如在画中游。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小船上就只有两位客人,一位就是刚才不小心被她踩到的女道士,还有一位英俊的玄衣青年独自坐在船尾,挺拔矫健,一双眼睛亮如朗星,古铜色的肌肤透着健康明朗的气质。
转眼到了吃饭的时辰,老艄公拿出蒸饼来分给四位客人,紫芝等人都接过来吃了,唯有那玄衣青年婉言谢绝。他从怀中取出一支青碧色的竹笛,伴着泠泠江风,悠悠吹出一首不知名的小调,空灵悠远,宛如仙音。笛声和着老艄公摇橹的欸乃声,真是说不出的悦耳。紫芝不禁抬头向船尾看去,只见那吹笛之人仿佛置身于一幅淡墨山水长卷中,远处江畔荻花随风摇曳,水云间一片苍茫。
暮色将至之时,船在一个热闹繁华的渡口停了下来。
大大小小的船只都停泊在此处,码头上人来人往,有衣衫华丽的商贾、搬运货物汗流浃背的壮丁,还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少妇,搔首弄姿的似在招揽夜里的生意。紫芝一路上被那小船摇晃得有些晕了,上了岸仍然觉得脚下软绵绵的。才走了几步,就见一个留着长胡须的老道向这边阔步走来,只略一打量她,就凑上前来一脸神秘地说:“小娘子,看你骨骼清奇、面相不俗,天生就是个习武的奇才啊!奇才,真是奇才,不是小老儿胡言乱语,今后这天下兴亡可全都靠你了!”
“啊?”紫芝被他唬得一怔,觉得自己的头更晕了。
“卖你一本秘不传世的武功秘籍,独家的哦,只要三百文钱!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幸运?”那老道说得唾沫星子乱飞,见她不说话,不禁有些担心今天的这笔生意又要泡汤,于是竟主动替她压价,“怎么?这还嫌贵?哎,难得遇到你这样资质不凡的年轻人,好吧,那我就再给你便宜点……”
高望舒一拉她的衣袖,低声道:“走吧,骗人的。”
紫芝被他拉着快步往前走,心中不禁暗觉好笑,这天地之大真是无奇不有,竟然还会有这么逗趣的江湖骗子。在他们身后,那老艄公把船绳系在渡口的木桩上,继续吆喝着招揽返程的客人。码头上有两个官差正提着哨棒维持秩序,一看到那老艄公,就立刻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喝道:“赵老二,你真是生了个泼天的胆子!这个月的租子还没交呢,就敢在咱们的地盘上揽生意?”
老艄公一惊,忙上前几步赔笑道:“两位官爷怕是记错了,这个月的钱小人昨日就送到官衙去了……”
“呸!”官差狠狠啐了他一口,“你脑子进水了?我说的是孝敬给咱们兄弟的那一份儿!”
“哦,是是是……”老艄公面露难色,战战兢兢地向他们躬身作揖,“孝敬两位官爷的那一份儿本来也准备好了,可是昨晚我家孙子忽然生了病,家里实在是没有余钱了,只能先拿这钱给孩子抓了药。两位官爷能否开开恩,宽限几日……”
“宽限几日?行啊!”官差坏笑着点点头,随手抡起哨棒向他身上狠狠打去,“老家伙,让你先吃爷爷我一顿棒子!”
“哎呦——”老艄公被打得痛呼出声,惊慌之下连忙抱着头向后躲闪,无奈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竟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