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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骤然一阵绞痛,他只能苦笑着默默忍受,然后将那支旧钗重新收入怀中。
罢了,或许一直以来都只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在这样漫长的人生中,无论怎样刻骨铭心的思念,都终将会淡去。
李豫缓缓走下楼梯,随手将那支雕工精细、价值连。城的新钗子丢在地上,玉钗股断成两截,却依旧在阳光下泛出温润的光泽。候在楼下的小内侍还以为皇帝是失手丢了钗子,忙上前两步小心地拾起,躬身赔笑道:“这样好的玉钗,断了可真是可惜了,不如寻个手艺好的匠人用黄金镶补,陛下以后留着赏人也体面。”
“不必。”李豫却冷冷吩咐,“把这玉钗用铁锤敲碎了,然后丢进太液池。”
小内侍听得咋舌,却也只能答应一声匆匆去了,心中好不疑惑:陛下平素最崇尚节俭,今天怎么竟胡乱糟蹋东西呢?
紫芝一出宫门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风帽遮住大半容颜,一袭玄色大氅在风中飒然飘动,愈发衬得他身姿挺拔、矫健英武。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唇角的笑容越来越甜,只是这短短几十丈的距离,怎么竟漫长得仿佛是跨越了一生?李琦牵着骏马向她走来,微笑道:“走吧,咱们回家。”
紫芝也笑着点头:“嗯,咱们回家。”
二人共乘一骑缓辔而行,在春晨明亮温煦的阳光下,在街巷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此时看来尘世的喧嚣竟也如此亲切。她含笑依偎在他怀中,只觉得这自少年时起就无比熟悉的怀抱是那样温暖踏实,让她心生依恋,让她感到幸福。其实她和他想要的都并不多,只可惜越是简单的幸福,往往越是难以如愿。
不过还好,至少现在一切都不算太迟。
盛王妃裴氏早在先帝在位时就已死于大火,如今紫芝自然不宜再回王府,二人便住在城外的风泉山庄,身边只留了几个信得过的仆婢下人。次年正月,紫芝顺利诞下一女,因这孩子恰生在大年初一,闺名便唤作“元元”。玉郎也返回长安受封爵位,更名李佩,以盛王次子的身份推恩封武都郡王。见到阔别多年的双亲,玉郎虽不好再像小时候那样扑到父亲怀里撒娇,却也是一脸兴奋的笑容。茉儿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依旧如以前一样整日跟在玉郎身边,言谈举止也更加乖巧温柔。
因担心路途遥远会不安全,灵曦特地打发萧逸峰亲自护送玉郎回长安。玉郎再过两个月就十六了,也到了该说亲事的时候,于是私下里对父母提出想要娶茉儿为妻。他本来还担心父母嫌茉儿出身微寒,不愿答应婚事,没想到他们竟是满口同意。两个孩子青梅竹马、患难与共,彼此早已情愫暗生,紫芝如何看不出来,更何况玉郎不与高门权臣联姻,倒也少了日后许多纷争,子孙后代可在长安安享富贵,岂不是两全其美?
七夕这日,李琦请云麾将军裴修及夫人高珺卿到风泉山庄饮宴,席间叫茉儿出来,正式由他夫妇二人收为义女,改姓裴氏。傍晚送走了客人,李琦便陪着紫芝在空翠湖畔散步,二人正随意说笑着,忽见一个人影从树丛中蓦地闪了出来,黑衣蒙面,身形魁梧,挥舞着长刀向二人猛扑过来。二人都未随身携带兵刃,而眼前这黑衣人武艺极高,打斗间占尽上风。紫芝被他踢中肋骨摔倒在地,李琦更是连中数刀,鲜血染满衣襟,被刺客凌厉的刀锋逼得连连后退,慌乱间竟一个趔趄跌入湖中。
“二十一郎!”紫芝凄声大喊,忙挣扎着爬起身来,踉跄着跑到岸边一看,只见湖面上泛起一层淡淡的血红色,人早已沉入水底。
久居长安的宗室贵戚鲜少有人会水,如此重伤之下跌入湖中,必死无疑!
黑衣刺客仿佛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幽深的丛林中。
而在丛林深处,还有一双眼睛始终观望着湖边的情形,眼见盛王重伤落水,一抹异样的光彩倏然闪过眸子。估摸着一路快马加鞭还能在宫门关闭前赶回去,他悄无声息地离开,脚步轻得没有惊起一只飞鸟,仿佛从未有人在这里出现过。
☆、第279章 终曲(下)
空翠湖对岸,萧逸峰丢掉适才蒙面用的黑布,观望了许久都不见水中有动静,心里不禁有些焦急,暗自嘀咕:“怎么还不出来,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红日西斜,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即将消失在远方的山峦之后。又过了许久,李琦才在暮色的掩护下从湖水中钻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竟是毫发未损,上岸后从怀中丢出几个被刀锋刺破的空皮囊,畅快地深深吸了口气:“可算是把这一身猪血都给洗干净了……”
看着一向俊美倜傥的他此时浑身湿漉漉的狼狈模样,萧逸峰忽然觉得有些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忙掩饰般地将那几个装过猪血的空皮囊踢入湖中,关切道:“我平时不常用刀,怎么样,刚才没伤着你吧?”
“没有。你刀法挺准的,每一刀都恰好劈开一个皮囊,猪血染了我满身,看起来还真挺像重伤落水似的。”李琦笑着脱下湿漉漉被血染红的外袍,夏夜的风微带凉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说起来,还多亏当年在会稽剿杀海贼时跟水性好的将领学了些,否则今天还真游不了这么远。”
紫芝也从一旁的树林中跑了出来,拿着一件干爽的衣袍帮他换上,又是担忧又是关切:“幸亏是夏天,要不然岂不是把身子都给冻坏了?”
李琦又掩口打了个喷嚏,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紫芝毫不示弱地回瞪他,随即又温柔地笑了起来:“你没发现这些天总有人跟踪咱们吗?就是刚才,林子里好像也躲着个人呢。陛下心性固执,有些事只怕一生都难以释怀,只要我还在你身边一天,他就会对你心存芥蒂。这次你借假死脱身,无论陛下相信与否,以后海角天涯,他都再也找不到咱们了。”
李琦无奈地仰天叹息:“装死也可以换个法子啊,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紫芝笑眯眯地拉住他的手,向湖边的一处阁子走去:“走,咱们到那边烤火去!”
萧逸峰也含笑跟在他们后面,忽然想起这间阁子正是当年他与灵曦一同避雨的地方,那天她第一次吻了他,唇间清净温暖的气息宛如夏夜里盛开的栀子花……原以为一生无缘再见的人,最终还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这就是命运对他的恩赐,不是吗?三人在小屋中围炉而坐,萧逸峰用火钳拨了拨炉中燃烧正旺的炭火,忽然有些感慨地笑道:“你们俩真是我见过的最洒脱的人,多少人为了功名爵位不择手段,而你们,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萧某这辈子从没佩服过什么人,你们算是第一个。”
李琦一边烤火一边笑道:“这有什么?在长安如履薄冰的日子过得久了,也想携所爱之人泛舟五湖做一对闲云野鹤,就像你和灵曦一样。再说了,人生短短百年,若是一辈子都只为了权位尔虞我诈,岂不是太可悲了?”
萧逸峰赞同地颔首一笑,又问他:“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陪我家娘子看遍世间美景,尝遍天下美味。”李琦笑着揽过紫芝的肩,忽然又有些不放心地问她,“元元还那么小,把她留给玉郎和茉儿照看,能行吗?”
紫芝忙不迭地点头:“能行能行,交给玉郎我放心!”
李琦仍对此事深表怀疑,想了想,却也只能对萧逸峰郑重嘱托:“妹婿,我们明日一早就走,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
萧逸峰豪爽地拍着胸脯:“我办事,你们也一定放心!”
次日天刚蒙蒙亮,李琦和紫芝便策马一路向东行去,路上辗转得知消息,盛王遇刺一事在长安已是人尽皆知,只可惜官府派出的差役始终没有抓到凶手,几天后才在城外的空翠湖中打捞出一具泡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皇帝李豫下旨为其风光大葬,追赠太傅。经此一事,玉郎和茉儿的婚事倒要因“守孝”而推迟三年了,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武都王妃的人选已定下了是茉儿,不必担心再有什么波折。
接下来的人生只属于他们两个人,幸福就在眼前。
紫芝丝毫不觉得旅途辛苦,每一天都兴致勃勃,眸子里闪动的明亮光彩让她看起来又年轻了好几岁。在宫中临摹下来的那副海图此时倒派上了大用场,二人一路游山玩水抵达会稽海岸后,便从当地豪商手中雇了一艘海船,扬帆出海,几日后顺利抵达璇玑岛。时隔多年,昔日被吴家海贼占据的岛屿再度变成一座荒岛,吴子楠的坟冢早已找不到了,山野中却开满了嫩黄色的小小野花,随风摇曳,娇艳动人。
潮水依旧一*地涌向岸边,涛声悠悠,海风拂面,吹得人衣发飘飞。
紫芝拉着郎君的手在沙滩上漫步,忽然俯身捡起一只色彩斑斓的大海螺,放在耳边听着。
李琦也把耳朵凑过来,问她:“听什么呢?”
“你听,里面有海浪的声音呢!”紫芝笑盈盈地把海螺放在他耳边,沉默片刻,忽然低低问了一句,“真的不后悔吗?为了我放弃那么多……”
李琦只是笑着问她:“那你呢,也不后悔?”
紫芝故意不答,笑嘻嘻地和他开玩笑:“后悔什么?后悔嫁给你吗?”
“我是不后悔的,而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某种魅惑的低哑,不待她反应过来,温暖的唇就已侵略般地吻上了她的唇瓣,眷恋,深爱,抵死缠绵,身体深处仿佛有一团火焰就要燃烧着冲破禁锢。紫芝闭上眼睛热情地回应着他,恍惚中竟又想起十五岁时那个大胆而羞涩的初吻,那是她第一次尝到他的味道,浅尝辄止,却让她一生迷醉。
那时她只敢吻他的手,“偷袭”成功后又羞怯地红着脸跑开。
最初的爱恋就是最后携手一生的眷侣,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幸运。
“我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紫芝微笑着睁开眼睛,一双眸子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澈明亮,“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盛王和盛王妃,只有紫芝和她最心爱的二十一郎……”
一对海鸥从他们头顶上方倏然掠过,啾啾啼鸣,展翅飞向万里无云的碧空。
无论波澜壮阔还是细水长流,属于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岛上的樱花开了又落,转眼又是几度春秋。这三年来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虽未曾抵达东瀛,却也将那海图上的海域走了大半。今年六月初九是玉郎与茉儿成亲的日子,二人便又悄悄返回长安。昔日的盛王府已成了玉郎的武都王府,一见父母回来,玉郎就一脸委屈地向他们大倒苦水:“阿爹,阿娘,元元真是太难缠了,我受不了了!以后你们若还要走,就把元元一起带上,我是再也不管了!”
元元穿着一身粉嫩可爱的花裙子,雀儿似的跑过来拉住玉郎的衣袍,嘟着嘴娇嗔:“哥哥哥哥,你不要元元了是不是?元元哪儿也不去,就要和哥哥在一起!”
玉郎蹲下来摸了摸小妹妹的头,柔声哄道:“哥哥不是不要你,只是爹娘都回来了,你总该跟他们多亲近亲近……”
话未说完,就被小女孩儿惊天动地的哭声打断:“哥哥骗人!哥哥就是嫌我烦了,不想要我了……呜呜,哥哥是坏人……”
“好了好了,元元别哭了,一会儿哥哥叫人给你做杏仁酥酪吃好不好?”
玉郎忙不迭地哄她,可元元却是越哭越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