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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溪从没听自家先生提起过此事,兼之自己也看不出这里头的玄奥来,只好摇头道:“看不懂。”
蕲卉大乐:“谁敢说看得懂它啊!”
说着话带傅清溪往边上的屋子里去了,屋子都挺宽绰,收拾的也干净,只是真没有什么人。转眼两人已经走过了四五间屋子了,一个人影都没瞧见。傅清溪忍不住开口问道:“蕲师姐,这里……这里平日里就这么……就没多少人吗?”
蕲卉点头,又道:“你不用叫我蕲师姐,直接叫师姐就行了,你也没别的师姐了……”
一时细说起来。这冶世书院虽有书院之名,却全不能以书院论,一者没多少人,连老的带小的,总共不超过两百个;二来有招生一说,却没有毕业那日,只要进了这书院了,那就一辈子都算在这里读书的。
有愿意教人又确有教书育人之能的,经了考试就能在里头当先生了,只是他在弟子面前是先生,转回头去别处仍是个学生。是以这冶世书院中人,不一定每一个都是先生,却委实一辈子全都是学生。一题论演时,白发苍苍老者称风华正茂儿郎为先生之事,在这里算不得罕见。
傅清溪就想起自家那个当了一辈子学生的老太爷来,不晓得是不愿意呢还是不能够。
冶世书院大面上分理院、数院和杂院。她们这儿是数院的。数院里又有各样学向,观云占星的、水文地理的、五运六气的、解字的,甚至还有就拿红豆和绿豆占卜的…
极数也是其中一道,这一向学的是万物中的定数与变数,知数之演变规律便能推过去未来之事。只是这一向化解的多,推演的少,远不如别的几处不时能预言一个大事那般刺激有趣。是以许多原是这一向的,在专研某一道意图解其数时,反被那一道吸引了,最后转去了那一向。师姐说起此等往事,真是哀痛难表。
傅清溪才吓了一跳呢。这好好的学数术考学上进的,怎么一不小心就往三舅舅那一路去了。莫不是学到后来还要画灵符?……都说冶世书院是出神仙的地方,原来也非空穴来风。可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如此,未来果真可以算定?往昔之事真的能重得真相?她也不敢说信不信,有没有的话了。
师姐把书院里大面上的事情说了,才又说起在这里读书的规矩来。这又同别处大不相同了。
一没有课程,二没有固定的先生,只有新入学的在选定的学向上会有一个建议的书单。若是那些没定学向的,就连这个都没有,只能去看前辈们留下的手札或者就信自己,自己爱怎么学怎么学。
这学都不管了,又怎么考呢?不说争个高下,只说想知道知道自己的斤两,又有何办法?
有,小的有论演,大的有星河会。
论演,就是个人自己所学有悟,拟一个题目要细说此事,欢迎同好切磋。自己做好了准备,把论演的题目往论会上一交。过两日就会在论演布告公示出来,排好了时候,自会有感兴趣的去听,听完后还能探讨诘问。
傅清溪听了这个便问:“是有规矩一年至少得做几个论演的么?”
师姐摇头笑道:“并没有。是不是觉着挺奇怪?当年一溜的考试,结果进来了,他反不考了!全由自己去。从前我们还玩笑说,这里真是懒人的天堂。来了一呆,该吃吃,该喝喝,什么都不用干,也没哪个会来管。是不是?可惜啊,懒人却进不来这里。世上阴差阳错的事儿可真多。”
傅清溪听了也笑:“就没有勤快的,进来之后就变懒的?”
师姐摇头:“没有,只有越发忙得恨不得别吃饭睡觉的。”
傅清溪对这里头的向学安排最感兴趣的,恰好一个又乐意答,俩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等到后来,她对这里熟悉了之后,才知道师姐这样抽出着许多时间来答自己那些琐碎问题是有多么难得。却又是后话了。
至于师姐为何看到她时那般激动,却是“物以稀为贵”了。这极数一道人少不说,更绝少女学生。据说一甲子之前曾有一个对此道精研极深的女先生,可惜等师姐来的时候那位已经过世了。看旁的学门,常有师姐带着小师妹各处逛去,细说学里的各样事务,这才不愧为“师姐”不是!可惜,极数便是好不容易来两个,也多是男学生。那自然有师兄们出面,是以她这“师姐”竟是一闲就闲了这许多年。
常盼着哪日自家门里也来个师妹,好教自己过过当师姐的瘾,这一盼就盼了七八年,这回叫她得着个“小师妹”,可不乐坏了!这冶世书院里头的人,一个个钻在自己喜欢的事儿里出不来,恨不得吃喝拉撒都有旁人代劳,带带师弟妹也是点到为止,哪里有这样陪着一聊就聊半天的,也就她这一个了。
眼看着时间不早,这食宿的事儿还没来得及说,光顾着说论演和星河会了,赶紧叫了车来两人同座去新生堡,还能聊一路。
这新生堡,住的都是近二三十年来招进来的“新生”。因冶世书院的学生,自觉“困”于此岛已无所得时多半喜欢往外头晃去;那些还乐“困”不疲的则多半不是窝在哪里苦思冥想就是跑去通天阁埋首书中,加上这本来拢共也没多少人,是以若是新来个生员,有什么事儿不明白的想找个人问问,可就难了。
虑着这一点,才有了这个“新生堡”,里头专有一群熟知书院之事又非此间生员的人常年在那里做事,有什么事儿问他们即可。加上管饭的管药的管洗衣裳做衣裳的……一应尽有,且都就在边上,实在是新生开始书院生活的不二之选。
至于那些“老生”们,盖因专于一道日久,多半已经养成了或者发现了自己的若干怪癖,为着自己自在旁人也不难过便多在岛上另外寻地方盖房子自住去了。不过也有进来三五十年了还坚持住在新生堡的,想是“童心未泯”的意思?
到了地方,下来一瞧,哪有什么堡?初闻此名,傅清溪以为是个堡垒样的地方,里头密密麻麻住着新生。结果是一个圆顶的大楼,边上围建着各色或高或低或大或小的屋子。感情那堡说的就是那些做事的人日常呆的地方。
蕲卉指给她看道:“往后有什么事儿只管问他们去,这书院里的事儿就没他们不知道的。”
傅清溪问:“这……这些屋子又如何说法?”
蕲卉道:“你的行李应该是送到总堡里了,他们那里有记录,到时候看你愿意住什么样的屋子就选什么样的。你看那边没有?那个细长条的楼,就顶上住了一个人。还有斜对过那个,小吧?跟个帐篷似的,里头住了八个,睡一个屋子,里头全是上下床。所以啊,就看你乐意,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里没人管这些。”
两人进去里头,果然行李已经送到了,也没别的新生。里头的人拿了一张极大的图出来,上头各个屋子画得极是精细,连窗户上的花纹都有。且这新生堡虽说已经算一个“聚居”之处了,实在也没多少人。傅清溪就选了一处小院,里头三四间屋子,同落萍院有些相像,离这个总堡也挺近。
她一选定了,等了一会儿就有人拿了一个牌子过来给她,又让她在另外一个簿册上落了名。那人告诉她,行李这就给她送过去,总堡这里的事务经纪,另有一详细的小册,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时过来问即可,这里全年日夜都有人在的。
等送她到了小院门口,蕲卉才同她作别道:“我白天不是在咱们院里,就是在通天阁,晚上都在自己屋子,地方你已经知道了,有什么事儿只管找我去,不必见外。”
傅清溪赶紧谢过,蕲卉这才笑笑揉揉她脑袋顾自己去了。
这里傅清溪先把行李收拾出来,幸好没带多少东西,要不然没个帮手得费多少事儿。忽然又想起来,师姐说了这多半天,没说起学费的事情。这旁的书院还分个天地人,这里又没这个说法,可又怎么论呢?想不明白,摸一下颈上挂着的小坠子,随便吧,反正总不会付不起的。
等都收拾好了,一个人往空荡荡的屋子里一待,一应物件倒都挺精致,更有许多机巧比之前船上所见还甚,真是个清静又方便的地方。从前在落萍院里住着,只盼着哪日能有自己的屋子,不要那么些人跟着,自己爱干嘛干嘛。如今眼看着这一日真的来了,却心虚起来。再细想自春考之后到如今的事情,好像重新投了回胎似的,而此时的自己,也跟初生的娃儿似的对这个陌生地方又好奇又有些不安。
这么呆坐着了一会儿,眼见着不是办法,还是出去散散吧。走走或者就没这么没着没落的了。
想了想,随手拿了方才给她的这屋子的牌子,就推门出去了。
果然这出来了就没有方才那种憋得恨不得喊一声的劲儿了,顺着路都往一个方向拐,待会儿反着走回来就成了,省得迷路,不知道到等多久能等个人经过呢。
这么漫无目的走着,看树看草,索性就演习起之前先生所教的化数之法来,这一来走得越发慢了。眼睛不看路,恰好对过过来一人,快要撞上时候,就听一个声儿道:“丫头,当心跌沟里去!”
傅清溪惊过回神,转脸一看,立时喜上眉梢:“您也在这里啊!”
第154章 衔尾环
老爷子笑道:“你这挺利索; 都选好住的地方了?”
傅清溪点头:“刚刚安顿好。”
老爷子叹道:“我好容易费一回劲; 结果叫人家捡了便宜了。你这回跟着老先生过来; 一路上想必已经学了极数的东西了吧?”
傅清溪笑着点头:“先生教了我‘化数’之道; 只是我尚未运用娴熟。”
老爷子一惊:“你都能化数了?”
傅清溪摇头:“并没有,只跟着先生学了音律、书文等事上的化数之法; 就这些也还没学熟呢。”
老爷子懊恼道:“你已经能音律化数了!那老头子就会倚老卖老仗势欺人; 他那门东西又没甚好玩处,偏来同我们抢人; 实在可气可恼!”
傅清溪乐出来:“老人家,先生说那本《学之道》原是他所著的,又给了我乌银环,怎么就说是抢生员了呢?”
老爷子哼一声:“他写的!这世上的书多了去了; 说向学的在通天阁里头怕没有几千上万本?若不是我们拿了给你,又有他什么事儿了?还有乌银环,骗谁呢,他学问大,人人管他叫一声老先生,可他没去考过先生资格,哪儿来的乌银环?哄笑小孩儿呢!”
傅清溪想起老先生交代过,若到了书院里还有谁说起这个; 就把乌银环给他们好好瞧瞧。心里一动; 便伸手将手上的环捋了下来,递给老爷子道:“您再细瞧瞧?”
老爷子接了过去,一边伸手摸着; 一边道:“又没有镜子,哪里看得清……咦?等等,哎,丫头,走,去我那儿,我好好瞧瞧这个,正好你也认认门。我同你说,这屋子盖在哪儿怎么盖,这都是有讲究的。好不好的关着所住之人的气运生机,我们河图院,就是专门学这个的。怎么样?比你现在学的那个有意思吧?把好好的曲子画儿都拆成了一堆阴阳,跟把天地间的彩色都整成黑白有什么区别?这还有什么好玩儿的?……”
一路走着,这老爷子嘴里就全是风水星象的有趣之处,对比着极数的枯燥乏味,又暗示傅清溪这书院里从来不禁人转学向的。人生而有涯知也无涯,这把有限的岁月投到什么事情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