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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一顿,余光偷偷看向旁边软榻上的人。
李怀玉抱着一盅瓜子,正跟个松鼠似的咔嚓咔嚓磕着,表情轻松,心情愉悦,像是完全没有注意他们在说什么。
于是青丝直言:“君上该知,长公主喜欢在宫外游历。”
提起这事,江玄瑾冷笑:“那叫厮混。”
青丝当做没听见,继续道:“大兴六年的时候,她在京都街上碰见了许多难民,一问才知道是因江西干旱而背井离乡之人。江西赈灾的粮款已下,却还见难民遍地,殿下自然怒而询问缘由,有人就告过持节使和厉奉行一状。”
难民的口述,没有直接的证据,长公主就算知道厉奉行欺上瞒下,也拿他没有办法。只是在那之后。她开始针对厉奉行,经常在别处找他麻烦,导致他不管有多少政绩,也无法再多添年俸。
厉奉行就是因此恨上长公主的。
江玄瑾听得有点怔愣:“那京中商贾……”
“陆掌柜是长公主挚友,他在京行商,看尽了官场中事,也曾因不行贿而丢了几次御贡的机会。”青丝道,“他比谁都清楚厉奉行干过什么。只是……他不能告。”
身为商人,就算你是富甲天下,也敌不过人头顶乌纱。告厉奉行,他非得搭上全部身家并上半条命。这种亏本生意陆景行是不做的。他不告,长公主自然也不会拖他下水,只能想法子从别的途径帮他们解决。
江玄瑾听得沉默,眉心渐渐拢起。
丹阳会理会百姓疾苦?会分善恶?她一直针对厉奉行,不是因为任性,而是因为厉奉行本身就不是好人?这跟他知道的不太一样。
他一直以为的好人,现在成了坏人,那他一直以为的坏人呢?难不成当真是个好人?
像是隐隐知道答案,但他又不敢肯定,浑身的气息都忍不住焦躁起来。
磕着瓜子的李怀玉突然停了下来。看了他两眼,下了软榻蹦蹦跳跳地跑去他身边,笔直地朝他伸出拳头。
“怎么?”他皱眉侧头。
咧嘴一笑,怀玉翻了拳头打开,手心躺着一堆剥好的瓜子仁儿。
江玄瑾怔了怔。
捻了一颗塞给他,怀玉笑眯眯地道:“尝尝好不好吃?”
含进嘴里嚼了嚼,一股清冽的凉茶味儿,他松了眉头,却是没好气地看她一眼:“磕了半天,全是给我的?”
“嗯!”用力点头,怀玉把瓜子一颗颗都塞他嘴里,然后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还能为什么?料她也会说什么“喜欢你”、“想把好吃的瓜子都给你”之类的话。江玄瑾斜眼睨她,很是嫌弃。
然而,这人凑到他耳边来,笑盈盈地说的竟是:“你认真的样子太好看啦!我想亲你,但是当着人面儿又不好意思,所以我亲瓜子,瓜子再亲你!”
咀嚼的动作倏地一滞,江玄瑾顿了顿。嘴里的瓜子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抬眼死死地瞪着她,脖颈间又悄悄爬上一抹红。
“哈哈哈——”看着他这反应,怀玉大笑,扶着书桌笑得前俯后仰的。
青丝震惊地抬头,就见自家殿下在这边笑得开怀,紫阳君在那头恼得脸色微红,屋子里气氛融洽暧昧,谁在旁边都显得多余似的。
这两个人之前,不是水火不相容的吗?
紫阳君从入仕那天起就不太待见长公主,长公主一开始还喜欢同他说话,可发现他并不友善之后,两人便成了敌人一般,见面不是冷嘲热讽就是针锋相对。公主连死都是死在紫阳君手里的。
可眼下这是怎么回事?殿下借尸还魂也就罢了,怎么连紫阳君也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竟然会脸红,还会恼羞成怒?
眨眼再眨眼,青丝惊得直晃脑袋。
“你先出去吧。”怀玉笑够了,扭头朝她道,“我让灵秀给你熬了药。你喝了多休息。”
“是。”垂头敛了神色,青丝梦游般地退了出去。
江玄瑾看着青丝的背影,微微有点疑惑:“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她的?”
怀玉一顿,察觉到他起了疑心,连忙回头就无辜地眨巴眼:“就这么说服的呀,当时有人在场的,你可以找人问问。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听我的话了,许是觉得差点杀了我,很愧疚,毕竟我这样如花似玉貌若天仙……”
“够了。”江玄瑾打断她,很是听不下去地揉着眉。
怀玉笑嘻嘻地拉起他的手:“现在空了没有?陪我去看花吧?”
“不行。”他摇头,“等会还有客人来。”
客人?怀玉不解,倒也识趣地没多问,扔下一句“我自己去看”,然后就跑出去蹲在墙角守着。
半个时辰之后,有人披着深黑色的斗篷,帽子遮住了整个脑袋,鬼鬼祟祟地进了墨居主楼,一待就是一个时辰,离开的时候还带了一包东西。
怀玉皱眉。好奇得心里跟猫抓似的。
晚上两人就寝,依旧是没羞没臊地抱成一团,只是,身边这人看起来心事重重,都没怎么搭理她。
怀玉不高兴地噘嘴:“才成亲几天啊,我就失宠了?”
江玄瑾回神,茫然地问:“什么失宠?”
“你都不理我呀!”撑起身子趴上他胸口,怀玉眼巴巴地看着他道,“明儿就要回门了,你也不问问我白家的规矩?”
一听这话,江玄瑾看了她一眼:“你知道白家的规矩?”
“呃……”意识到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个,怀玉悻悻地爬回了自己的枕头上,“当我没说。”
伸手将她揽回怀里,江玄瑾闭眼道:“明日,你且跟着我就是。”
那可不得跟着他吗,大树底下好乘凉啊!想起白家那一群难缠的婶婶,怀玉直撇嘴。大婚当日的账她还记着呢,这次回去,且看她们要如何自圆其说吧。
回门是个重要的事,江家上下都没敢怠慢,一大早就替他们备好马车和回礼,江深热泪盈眶地拉着江玄瑾道:“这一趟艰险万分、困难重重,三弟你一定要保重啊!”
说得他活像是要去上刀山下油锅了一般。
江玄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选仕在即,二哥你也保重。”
江深:“……”
好笑地看完江家兄弟俩斗嘴,怀玉伸手把江玄瑾拉上马车,踏上了回门的路。
昨晚没有休息好,江玄瑾有些困倦,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被晃悠得差点撞到旁边的车壁。
怀玉看得乐了,伸手就将他脖子勾过来,让他枕在她腿上。
“有点熟悉。”他喃喃。
怀玉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身子:“可不是有点熟悉吗?咱俩刚认识的时候,你也这样躺在我腿上休息。”
嘴角抽了抽,江玄瑾睁开一双漆黑的眼,沉默地看着她。
“好吧。”怀玉修正自己的措辞,还原事实:“是我强行将你按在我怀里的。”
轻哼一声,江玄瑾道:“行为不端。”
“我怎么就行为不端了?”怀玉不服,“那时候还不是心疼你?”
“分明才刚认识。”
“刚认识怎么了?”她道,“我一见你就觉得你长得像我未来的夫君,所以提前就开始心疼了,不行吗?”
强词夺理!江玄瑾摇头,缓缓闭上眼,心里其实也是有困惑的。
这个人到底是为什么从一开始就缠着他不放呢?
马车慢悠悠地晃了一个时辰才到白府,下车之前李怀玉就已经做好了继续面对那群人冷脸的准备。
然而,下车之后,她在白府门口看见了一群花——一群人,个个笑得跟朵花似的。
以白梁氏为首,白家一群人一扫之前的刻薄,看见他们又是赔笑又是行礼,搞得李怀玉很是不敢置信地把门口的牌匾多看了两遍。
是白府没错吧?
“德重已经在正堂等着了。”白梁氏迎上来,很是和蔼地道,“你们快进去吧!”
看了她两眼,李怀玉拽住江玄瑾的袖子,跟着他一起往里走。
白府里处处都挂着红绸,进门有洗尘茶,走两步就有家奴丫鬟行礼喊“姑爷好”,气氛还挺融洽。
怀玉左右看了看,轻“嘿”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改性子了啊?”
江玄瑾没吭声,与她一道走进正堂,先朝白德重行了礼。
两日不见,白德重好像又憔悴了些,但背脊依旧挺得跟个木板似的,仪态举止无任何错漏。与江玄瑾还礼之后,便先问她:“可守了规矩?”
李怀玉毫不犹豫地道:“守了!上孝下礼,得江家众人一致赞赏!”
江玄瑾看了她一眼,很是鄙夷这种张口就来的谎言。
白德重眼里满是担忧,又看向他问了一句:“小女行事可还周全?”
江玄瑾收敛心神便答:“周全,分寸得当,让蔽府上下甚是敬仰。”
话一出口,旁边的人就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的鄙夷比他刚才还浓。
江玄瑾暗自咬牙,心想要不是不想让长辈担心,这种昧着良心的场面话谁愿意说?
白德重点了点头,看起来终于像是松了口气,再多问了些话,就挥手让家奴传膳。白家的人挨个入席,一点幺蛾子也没出,顺顺当当地就用完了午膳。
饭后,江玄瑾去同叔伯们说话,李怀玉则被白梁氏等人拥到了凉亭。
“瞧瞧。嫁了人的姑娘就是不一样,眉眼都长开了呀。”白刘氏上来就调笑。
李怀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笑着笑着笑不下去了,白刘氏轻咳一声,看了看旁边的白梁氏。白梁氏抿唇,低眉顺眼地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以前有什么误会也都过去了……”
“谁同你过去了?”怀玉挑眉问,“我是那么大度的人吗?”
白梁氏一噎,尴尬地道:“你要是还生气呀,那咱们都给你道个歉,大婚那日是咱们冲动了,没做对,咱们这些当长辈的都错了。”
“是啊。”白刘氏小声道,“君上后来不也没让咱们入娘家席么?”
江玄瑾后来没让她们入娘家席?怀玉一愣,眨眨眼。这事儿她不知道啊,谁也没跟她提过,见着怀麟太开心了,后来白家的人去了没有,坐的哪儿,她都不清楚。
然而白梁氏也没接着说这个,而是捏着帕子碎碎念:“再怎么说我们也是长辈。你还真能跟长辈们计较不成?”
“计较什么?珠玑不会那么不懂事。”旁边有个姨娘张口就替她回答了,一点余地也没给她留。
这一唱一和的,听得李怀玉打了个呵欠。
“你们是不是有事想求我?”她不耐烦地问。
几个人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不自然。还是白刘氏先开口道:“你嫁得好,嫁了紫阳君,他是朝里说话最有分量的,听说昨儿一句话就把丞相长史给送大牢去了,皇上最信任的人就是他。”
“是啊,旁的人都不顶用,他一句话才是值千金呢!”
把人夸了半天,绕了一大圈,白梁氏才终于道:“咱们家晚辈里头,福生和麒麟都到了成家的岁数了。可身上没个一官半职,媒人说媒也不好听呐!你是君夫人,替你两个哥哥去跟紫阳君说说话,让他给谋两个官职。”
这语气轻松得,活像官职是在包子铺里两文一个似的。
李怀玉觉得好笑:“要官职还不简单?马上就是朝廷选仕,去报个名,考一考不就有了?”
白梁氏皱眉:“你那两个哥哥哪里是考选仕的料?要是能考,咱们也不求你了。”
“求我也没用。”怀玉摊手。“紫阳君是朝廷里出了名的正直守礼,你让他干这种以权谋私的事情?”
微微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