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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突然担心起挨了瓶子的对方来了。这样打人,他还是平生第一次,尤其是用啤酒瓶砸脑袋。那人就是不死,也可能要成残废。
“要不要报告警察?”老板看着他的脸色问道。
旅馆方面一般是不情愿喊警察的。崔基凤也不愿跟警察打交道。
“又没有丢东西,算了吧!”
到大亮还有三四个钟头。崔基凤在房里开着灯等待天明。由于是冬大,夜晚特别长。
凶犯吓破了胆,大概不会再第二次出现了。但是,崔基凤不想把房里的灯熄掉,而且躺在床上也无法入睡,
他失魂落魄地坐着抽烟,不时怯生生地看一看房门和窗户。
他这样睁着眼睛熬了一夜,天一亮就到外面去,转着圈子看了看旅馆的周围。旅馆的后面是树林,由于没有围墙,可以直接走到树林里去。旅馆前面是一个陡坡。稍微朝下面走几步就是溪谷。溪谷上方新建了一座桥,桥的那边是用柏油铺的车道。
雪停了,风也小了。他朝树林走去,天太冷,鼻尖冻得生疼。昨晚凶犯是朝树林那边逃跑的。稍稍进入林中看了看,没看见一只脚印,昨天晚上的一场雪好像把所有的痕迹都盖住了。
他匆匆忙忙地回到旅馆,拿起行李就走。他原想出来旅行,使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现在头脑虽冷静了,头反而变得更沉重。
走出旅馆,他想应当进一步面对现实。他觉得自己迄今为止一直是消极逃避,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下决心要采取积极的态度来对待问题,从而找到解决问题的端倪。好像他不能把一切都寄托在警察的搜查上,因为警察搜查也有个界限。比方说,昨天晚上的事件,警察不是就不知道吗?
恶魔的对话
敲门声很响,打破了寒冷的清晨的寂静。一个黑影好像要倒下去似地依着门,用拳头敲门。
小县城里只有一家医院,虽然是外科,但因为只此一家,所以各种病人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找上门来。然而,天刚蒙蒙亮就敲医院门的事并不常见。
隔了一会儿,二楼的窗户开了,看护伸出头来朝下面看了看,用带着怒意的声音问道:
“什么事?”
她正在酣睡之中,突然被喊醒,是会发火的。依在门上的黑影一只手好像划拉了一下,一声不吭地弯下膝盖倒在地上。
“喂,喂!”
看护喊了几声,没有人答应。隔了一会儿,灯亮了,医院的门开了。看护朝外一看,低低地喊了一声:“妈呀!”走到外面摇了摇倒在门口的男人。
“喂,喂,起来!”
可是倒在地上的男人一动也不动。他的脸上尽是暗红的血,身子不住地痉挛。
看护跑到里面去,把打杂的小厮和负责总务的老小伙子叫醒。不一会儿,小厮、总务,还有看护合力把病人抬进房子里。病人很重,抬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力气。他们把病人放在急诊室里,十分钟以后,一个年轻的医生下楼来了。
病人流血过多,好像已经失去知觉。他左边的额头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划破了一个大口子。在进行急救的同时,为了要跟他的亲属联系,总务翻了翻他的口袋。
所幸病人带了不少钱,用不着担心医药费。他没有居民证,有一张护照,能看出他的身份。他名叫柳甲钟,年龄二十六岁,男性,好像是从美国入境的在美侨胞。
医生听完总务的介绍,把头一斜。他觉得一个侨居美国的青年,黎明时分在这种山沟沟里弄得浑身是血来敲医院的门,有点奇怪。伤口好像是被人重重地一下打出来的。
“不奇怪吗?”医生想问问总务的意见。
“唔,好像有点儿,报告警察吗?”总务好像也觉得有点奇怪。
“问问看。”
“等他醒了,问一下情况,然后报告。”
总务心想得通知警察一下,因为看不出病人一下子就会醒过来的征兆。
“看来脑部要拍X光片。”
医生考虑病人醒过来以后,要立即把他送往大城市的医院。
大约过了三点钟,病人醒过来了。看见自己头上缠满了绷带,显然很吃惊。医生十分注意地观察着他,说:
“你醒了?”
病人点点头,不安地看着周围。
“再晚一点,你就活不过来了。你到底为什么会搞成这样的呢?”
病人只是瞟了医生一眼,不肯开口。
“你记得怎么到这儿来的吗?”
病人点点头。两只眼睛继续心神不定地转动着,病态地直眨巴。
“你的头伤得很厉害。最好要到大医院去拍X光片。”
“拍X光片?”
病人以惊讶的口吻问道。他用两只手捂着头,痛苦地皱起了脸。
“对,拍一次X光片吧,看看有无异常情况。”
“有异常情况怎么样?”
“得做脑手术。”
病人从床上下来,大声嚷道:
“不能做手术!”
“这样也许会有后遗症。”
“我不高兴做手术。”
说话的神情活像孩子。叫他躺在床上保持安静,他却要求结帐出院。病人十分慌张,好像背后有什么人在赶他似地忙活着,医生哭笑不得,既然病人说是要出院也无法可施。总务接过医药费,冷不防地问道:
“你是美国侨胞吧?”
瞬间病人的眼睛好像一亮。
“你怎么知道?”
“完全可以知道。我们不能无条件地接受病人。如果病人是清醒的,那就是另一回事……”
总务的话还没说完,病人就瞪了他一眼:
“翻过我的口袋了?”
总务显出蔑视对方的表情回答说:
“没有办法。病人神志不清,要跟家属联系,怎么个联系法?结果只好看身分证。我们只看了身分证,其他东西连碰也没碰,所以你放心好了。”
“还有谁看了这张护照?”病人瞪着总务问道。
“院长和我看过。”
病人好像要说什么,又没吭声,霍地转身走出医院。
总务看着病人的背影,等到他的身影消失了,马上拿起话筒给警察局打电话。
“请给我找一找侦察科的姜民植先生。”
“还没有上班。”
总务请他转告姜民植,请姜民植一上班,就打个电话来,然后放下话筒。
一个头上缠满了绷带的男人走了进来,邮电局的女职员吓得支起身来。
“能打长途电话吗?”头上缠着绷带的顾客问。
“打到哪儿?”
“汉城。
“唔,行。”
顾客掏出一张五千元的纸币,要求全部换成一百元一枚的钱币。
“你打算把五千元都用掉?”
顾客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女职员觉得顾客的样子很可怕,不想再跟他多讲话,数了五十只一百元的硬币给他。
顾客把钱币装到一边的口袋里,然后朝自动电话亭走去。他先拿了几枚钱币投进去,然后按了号码。他是用左手按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罗莱克斯表,金光闪闪的。
“喂”
“是我。”顾客连忙说。
“怎么样了?”对方是女的,用平静的、但是很着急的腔调问道。
“失败了。”小伙子用压低了的声音说。
“失败了?没能把他干掉?”
“哎。看起来没那么容易。”
“傻瓜!我说过几次了,不能让他活着。让他活着是不行的。”
“知道。不过我反而差一点死在他手里。现在我的头伤得很厉害,刚在医院里看了急诊出来。医院说头部要拍片子,而且不住院不行。我觉得没法住,又跑了出来。这样下去会死的。你得帮帮我。”
“傻瓜!怎么这么不顶用!你怎么对我交代。”
“你得来一趟把我带走。现在我头上缠满了绷带,而且医院里的人看过我的身分证,好像是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看的,怎么办?”
“你不知道我不能动吗?”女的光了火。
“知道。不过,现在我一个人活动……”
“别说这种话。不管怎么样,都应当自己解决。我不能离开此地。今后我们不能一块儿走。警察的监视很严密。把看过你身分证的人一概干掉!”
“办不到。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而且现在我一点没力气。这样下去不知道会闯什么祸。”小伙子浑身颤抖,绝望地说。
他是情急求援,而对方却冷若冰霜。
“傻瓜!现在说死有什么用?叫我怎么办?我又不能分身!我在这儿动弹不得,一步也不能动!”
“别撒谎!你现在是嫌弃我、躲着我,想一个人逃走,对吗?”小伙子几乎是大嚷大叫。
“别说傻话!我在等你,快来吧!”
“来不了。钱丢了,也没有力气走路。千万请你救救我!”
小伙子用拳头捶着放电话的木头架子。坐在办公桌旁边看早报的女职员惊讶地看着他。尽管是密封的,电话亭里的喊叫声还是多少传了一些出来。
“我要死了。你不帮我一把,我就要死了!你尽量利用了我一通,现在装傻,叫我怎么办?还不如把我杀掉呢!叛徒!我不想死,决不死!你以为我会放过你这个背信弃义的人去死吗?我绝对不死!”
电话已经挂断了,可他依旧在喊叫。外面的女职员不听也听见了,觉得非常紧张。他一出来,女职员就吓得站了起来,尽管想装着不知道,但脸上还是无法掩饰地显出警戒的神色。小伙子瞪了她一眼,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女职员鼓起勇气开口说道:
“喂,你怎么样?”
时间还早,除了她,谁也没有上班。小伙子一愣,霍地转过身来瞪着她,把行将跌倒的身子靠在墙上。女职员又问了一遍:
“没关系吧?”
她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一切事都以《圣经》为基准来考虑决定,而且认为这是人生的最大喜悦。哪怕自己只有一点点钱,她也会拿出十分之一献给教会。但她也不是真正从心底里去爱某一个人,因为《圣经》里写着要受敌人,所以她也就去爱了。她是个二十九岁的乡下姑娘,属于大年龄的老姑娘,连没有结婚她也认为是上天的恩惠,所以全心全意地干工作。
在她看来,这个年轻男人分明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好像是迷了路,而且后面有人在追赶。他一清早就到邮电局来,无论如何是不寻常的。这不是一般的事。莫非是主派到我头上的?这么一想,她真的觉得好像就是这么回事了。
“这大概是主给我的某种启示。”
她心里这样想,觉得不能再坐视不管了。她还从那男人身上发现了一些能激起她好奇心的东西。那男人的皮肤像女人一样白皙。她自己的皮肤特别黑,由此而联想到因为皮肤黑而每次都被男人打退票的事。所以她一看见皮肤白皙的人就羡慕。也许是由于皮肤白皙的关系,那小伙子的衣着和长相看上去也不同,好像不是这个地方人。他非常干练,大概是从汉城来的。个子很大,尽管头上缠着绷带,但相当漂亮,是个美男子。瞬间,一丝彩虹似的幻想从她的头脑里掠过。
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那小伙子已经很快地看透了她的心思。小伙子现在就是抓住一根稻草,也要哀求它救命,所以他决心缠住她。
“能走吗?”
他故意前后晃动着身体,装出要倒的样子,竭力要唤起她的同情。刚才的一脸杀气不见了,相反眼睛里显出像小鹿一样善良的光,可怜巴巴地看着那姑娘。
“姑娘,请你救救我。”
他刚把屁股放到长椅子上,便就势往下一倒。女职员看见了连忙跑过来。
“疼得厉害吗?”
他喘着粗气,大口大口地咽着唾沫,而且身子直抖。
“上医院去吧!我带你去。”
她鼓起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