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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恩-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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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恼了玉真公主,可就大错特错了。“母后如今只是这么说罢,”公主难得俏皮的说了一句,“等到明儿小妹进宫了,定是心肝宝贝的揉搓一顿,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
  太皇太后睨了公主一眼,叹道,“你也是个不省心的东西,这辈子,你们两就是我的孽债啊!”
  冬日的阳光在於飞阁的梁枋间流连,微翘的琉璃瓦反耀出亮眼光芒。金莺从打起的帘子中出来,看见匆匆从廊下走过的小侍女,唤了一声,“绡儿。”
  绡儿身子僵了僵,顿了一会儿,方提着一只藤提梁画花草食盒来到碧桐面前,屈膝有礼道,“金莺姐姐。”
  金莺看了一眼天色,奇怪问道,“我记得你早就出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绡儿低垂的面上闪过一丝惊惶神色,提着食盒的手微微一抖,很快就隐去了,不自然的笑道,“奴婢去御膳房取糕点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八公主的人,……没法子,这才耽搁了一阵子。”
  八公主姬华琬性情跋扈,见着阿顾最是爱难为。於飞阁中的丫头都是明白不过的。“又是八公主,”绫儿义愤填膺道,“八公主怎么总为难我们娘子呀?”
  “噤声。”金莺连忙斥道,板了脸道,“在宫中当谨言慎行。娘子性情和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更应该低调些,这话说了没什么用处,若是被旁人听去了,反而给娘子添了麻烦。”
  “金莺姐姐,”绫儿怏怏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乱说了。”
  金莺这才抹开了脸,转身朝绡儿和声道,“若是这样,倒也怪不得你,这样吧,糕点我替你装盘端进去,你今儿个受惊了,先回屋歇一歇,下晌再进殿伺候。”
  绡儿低头道,“多谢碧桐姐姐。”将食盒递给了金莺,自己转身回了房。
  回到於飞阁,阿顾便召来了陶姑姑,道,“姑姑。今儿个在永安宫,说起我的小姨、玉真公主要回来了。玉真公主是我的嫡亲小姨,日后自然是要亲近的,姑姑给我说说玉真公主的事情吧!”
  陶姑姑笑着道,“娘子便是不问,老奴也是要和娘子细细说说的。”
  玉真公主的事迹便算是放在民风开放的大周,也算得是一个传奇。
  “玉真大长公主乃是仁宗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小女儿。及笄后封号玉真,先帝将她许的聂家也是勋贵人家,聂老国公靠着军功封了国公。驸马聂弘更是长安人人称颂的美男子。就说公主下降聂门,新婚之夜,夫妇二人独处,聂弘对公主道,‘吾闻汝姐丹阳主贤良淑德,以子媳事舅姑,且主动为夫纳妾,愿主效其德。’”
  “玉真公主轩然复道,‘吾姐妇德兰馨,却换不得韩国公真心相待,可见此德特也无用!若当日吾姐以公主君臣礼待之,顾鸣那厮安敢欺辱吾姐?姬家贵主要此德何如?弗能也!’”
  夫妇二人后来虽然入了洞房,但这门众人欣羡的婚事,到底从一开始就埋下了一些不和谐的预示。
  驸马聂弘身边有一位宠婢,唤作容儿,自幼伺候驸马长大,聂弘怜惜此女,瞒着公主私下与之通情。公主尚未育子,这容儿便怀了孕,生下了一个儿子。聂弘怕玉真公主容不下这个孩子,便将这个孩子私下养在了长安郊外的聂家庄子上。容儿眼见得自己得不到名分,儿子也不能认祖归宗,渐渐着急了起来。她听闻了韩国公府旧事,度量着自己真闹出来也不至于殒命,干脆恶向胆边生,偷偷的用一根簪子在孩子脚背上弄出血痕,抱着孩子向聂弘哭诉,嫁祸玉真公主伤害庶子。聂弘听信了容儿谗言,冲进了公主府怒气冲冲的叱责玉真公主,“稚子无辜,汝竟伤此稚子!”
  玉真公主立于庭中,神色漠然听完了驸马的责言,问道,“驸马言毕否?”
  聂弘瞧着玉真公主模样,愈发怒气爆发,口不择言摞下话来,“汝蛇蝎心肠,竟不能容一黄口小儿乎?吾聂氏一门容不下你这样的毒妇。”
  玉真公主神情凛然,冷笑道,“姬家贵主,不屑为此事!”旋即高声呼喝公主府丞蒙毅投了帖子往大理寺,请大理寺卿安正查究真相。安正费了不过小半日功夫,便查出事情真相,指出那个庶子足上的伤竟是那贱婢容儿亲手所为。那聂弘犹自不信,然而人证物证俱确凿,这才信了,愧然不已,被家中长辈压着向玉真公主请罪。进了公主府,玉真公主身着全副长公主朝服,坐于庭中,冷笑道,“吾坐于家中,汝以此恶毒事诬陷于我。吾若不作为些事,岂非令汝凭白诬陷?”命人夺了那名庶子,用簪子挑断了庶子脚筋,贯于廷下,仗剑破聂门而出。
  消息在长安城中传开,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周民风开放,自应天女帝之后,女子更是抬头挺胸,但纵然如此,也少有如玉真公主这般激烈决绝的!当时事情传出来之后,在长安城中引发轩然大波。也有人说聂弘宠妾灭妻,对皇家有大不敬之罪;但更多的人说玉真公主品性乖张,皇家当予以惩罚。朝堂之上,有御史参玉真公主不贤,伤残庶子,本子摞在甘露殿御案上,足足摞了一人高。先帝却一力维护玉真公主,最终玉真公主受一星半点儿责罚。”
  “我这位十三姨倒真的是女中丈夫,”阿顾听的翘舌难下,问道,“那后来怎么样呢?”
  “后来啊,”陶姑姑撇嘴一笑,“那贱婢容儿被聂家人乱棍打死。昔日光鲜热闹的聂府没了公主,爵位被剥,渐渐没落下去,曾经貌若潘安的驸马聂弘早早病逝,留下的那个残了一条腿的庶子聂密,在长安默默无闻的活着。玉真公主却依然肆意张扬的在长安城中度日。公主喜诗弄文,破出聂门之后,常在公主府和自家的园子里举办宴会,长安高官名流为求赴宴,不惜一掷千金。玉真公主府终年人客络绎不绝。每逢科举之年,有才士子们希望投卷玉真公主府上,得玉真公主在天子面前一句美言,便能金榜题名,光耀祖宗。直到年前玉真公主自请入道观为神宗皇帝祈福,才好了一些。”
  阿顾想着玉真公主的风采,目露神往之色,“我倒是真想见见我这位小姨了!”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邛崃卓府初见之时,司马相如对卓文君弹奏这首《凤求凰》,情感热烈,世人都欣赏《凤求凰》的浪漫情意,我却独欣赏卓文君后来所写的《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倘若人间所有事情都能如这首诗所吟咏一般,瞧着不喜欢了便能干净利落的决绝了去,大约世事要干净很多!”
  阿顾若有所思,问太妃道,“师傅,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既有凤求凰的千古佳话,却又为何生出纳茂陵女为妾的心思?”
  江太妃淡笑答道,“世间男儿都重美色,司马相如也是如此,只是他从前不过是一个穷书生,自己还要依靠卓文君娘家资助生活,自然不敢起纳妾的心思。后来他受了汉武帝赏识,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认为自己发达了,也就想着茂陵女的女色了。”
  所谓凤求凰,不过如此!
  可阿顾依然有些失望,问道,“难道这世上便没有一个愿意珍重女子,从一而终的男子么?”神色殷殷。
  江太妃怔了怔,顿了一会儿,道,“纵然如先帝,说是独宠唐贵妃,但太极宫中依然有燕王和十公主的存在。这世上也许有这样的男人吧,但谁又知道呢?”
  阿顾沉静了片刻,忽的问道,“太嫔,你说人欲何以自立?”
  “嗯?”
  阿顾的声音十分冷静,“司马相如昔日依附卓家度日的时候,便不敢另纳宠;后来他自认做官了,便有资格置妾了。但卓文君当初随着司马相如私奔,便是追求‘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理想,为此也算是倾尽全力支持司马相如,到头来司马相如刚刚有出头之意,便想着另纳新欢。仅仅因为身处位置的不同,想法便天差地别。我自认回宫之后,并无开罪旁人。却因些许宠爱,而令旁人不喜。太嫔,究竟是我以臣女的身份,得的恩宠太过了,还是那个旁人太过偏狭?”
  江太妃深深的看了阿顾一眼,道,“阿顾,你自己觉得呢?”
  阿顾苦笑,“太嫔,你知道的,我自幼随着养父家在湖州度日,并没有经过太多事情。我自觉自己并无本分错处,但八公主气势咄咄逼人,竟让我有些始怀疑也许也有些做的不当的地方。”
  “你既然会这么觉得?”太妃微微讶然。
  “这些年唐贵妃独得先帝宠爱,这太极宫中有多少妃嫔心怀怨愤,若个个都如此想不开,早就活不下去了。说起来,这些日子你虽得了些许恩赐,但和八公主这些年的恩宠比起来,连个零头都算不上。再说太皇太后做事讲究公平,六公主和十公主可有什么怨言?只有八公主不满,可见得八公主是被先帝和唐贵妃宠坏了,太过以自我为中心,不懂得容忍她人的苦处。你也当引以为戒,日后莫要如八公主,让人觉得小家子气!”
  “是。”阿顾应道,微微咬着薄艳红唇,犹疑问道,“那我该如何应对才是好?”
  太妃瞧着面前虚心的女徒,“这太极宫是天底下最复杂的地方,为人处世,平常的时候当学着欣赏他人的好处,将心放宽一点;但若真的有人冒犯了你的安危、尊严甚至立身之本,亦当勇于反戈相击。她虽是金枝玉叶,你也非林间尘土。有些尊荣该是你的,便完全不必让。须知这世上恶人从来是得势不饶人。你今日让了一步、两步,它日若她继续步步紧逼,你又能让到哪里去?除非如我当年自请退居东都一般,连自己的底子都让掉了,才有可能让她暂时满意。便算如此,来日算起账来,她还可能再踩你一脚。还不如干脆反击一次,让她知道痛了,日后知道你的厉害,从此不敢再轻易招惹你。”
  阿顾听的精神一震,又问道,“那我该如何反击才是?”
  江太嫔蛾眉一扬,“这便是你的事了!”
  阿顾垂眉想了想,应道,“谨受教!”又道,“师傅,今儿是我小姨玉真公主回宫的日子。我想一会儿早些回去,也好到仙居殿去见我小姨。”
  江太嫔的手一顿,怔了片刻,方道,“原来玉真公主要回来了!她也是个一个妙人,多年前,我曾经答应给她一曲《梅花三弄》古谱,后来走的急,便错过了。”她起身,回到书架上取了,递到阿顾手中,“如今既然她回了长安,待你见了她,就帮我转交吧。”
  阿顾笑道,“敢不从命!”将曲谱置在手边案上。
  阿顾从鹤羽殿告辞,领着绣春和绢儿、罗儿回来,绣春从於飞阁中迎着出来,急急道,“娘子,公主吩咐人过来传话,命娘子回来了便快些去永安宫。”
  阿顾点了点头,吩咐道,“知道了。叫陶姑姑过来一趟。”
  绡儿盈盈笑道,“陶姑姑个儿早上告假了,说是从前一起进宫的姐妹出了事,要厾看看。”
  阿顾怔了怔,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绣春伺候着她换上白吴绫交领绣点点梅花对襟衫,细褶郁金香长裙。对着六神铜镜为阿顾绾了一个倭堕髻,又从梳妆台上的妆奁中取了一支黄金蝴蝶簪,插在阿顾发髻上。最后在阿顾面上扑了粉,抹上了香泽。
  “打扮好了,娘子,咱们快些过去永安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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