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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初的本意便是想要远远地看上一眼,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 她看完就会离开,不会带来任何麻烦。
可偏偏她那双眼睛不该看得那样仔细, 不该叫她看到了牢房是多么肮脏不堪,也不该看到了他身上整洁到反常的囚衣。
试问连牢头身上的衣服都邋遢之极,一个囚犯的衣裳又凭什么这样干净?
这一切都仿佛告诉陵玉,事情并没有表面上那般简单。
这个时候,才将将解开了他身上单薄衣服第一颗扣子的陵玉, 便看到了对方脖子以下纵横交错的伤口。
那些伤……深浅不一,唯一相同之处便是没有再继续流血,他的伤口仿佛被水泡过一般, 四周的皮有一种诡异的惨白,而在他伤口的裂缝里面掺和了一些不知名的粉末,是一种苦到发臭的草药味道。
从表面上来看,他受过刑讯之后,仿佛也受到了治疗一般,然而……
这些伤口之下,还横亘着无数的旧疤痕。
所谓的治疗,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刑罚,才能让他不能那么痛快的死去。
陵玉的手哆嗦着,却坚定地将他上衣全部扒了下来,而此刻呈现在他上身的伤口,便暴露无遗。
在盛钦的上半身,几乎都寻不出一块好皮出来……
在他的后背甚至还有一块巨大的烫伤,这个烫伤正在愈合的过程中,在这些伤口上,同样被人粗鲁地糊了一摊粉末,而在他背上更多的刀鞭刺伤都从那块烫伤边缘延伸出来,仿佛就是在告诉陵玉,她所能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
而她所以为他承受的,也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陵玉越看,脸色便愈发惨白。
“这都是你活该……”她低低地呢喃出声。
她早就该料到他有这一日的。
这于她而言,也根本就不该是一件伤心事……
她的手往后缩去,却不防按到了一处湿软的地方,陵玉下意识收回了手,却发现自己触碰到的竟是对方的腿部。
然而方才那种触感却极为诡异。
那种按下去仿佛按破了某种腐烂果皮的触碰,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陵玉后背莫名沁凉,只缓缓将对方的裤子卷起,直到她看见在他腿上一片发红腐烂的伤口,她才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那些行刑人的狠心程度……
就在下一刻,她便看见了那伤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几乎是瞬间,她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陵玉极力忍耐着手指的颤抖,将他的衣物拨开才看清他腿上的伤口已然开始化脓腐烂……
她将手指靠近那伤口,在那处第二次有了动静的时候她便捉住了那团鲜红的东西。
陵玉将手指拿到近处来看,那股扑面而来的腥腐味道令她极为不适,她忍耐着发毛的感觉将那团血污拨开,这才露出了里面一只沾染了血的肉虫……
她惊恐地将手中东西丢到一旁,便再忍无可忍地扶着墙泛出一阵干呕。
“是不是很恶心……”
在她的身旁忽然就响起了一道声音。
那声音不复以往的低沉温柔,而是沙哑干枯到刺耳,那语气更是虚弱得宛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气力若续若断。
陵玉抬起头,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不该来这个地方。”在经历了诸多陵玉都想象不到的折磨之后,他的脸色惨白的几乎同尸体无异,然而他的语气却仍旧平静。
“你是不是很恨我?”陵玉垂眸看着自己沾了泥的裙摆,神情麻木道。
“我不恨你,这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我不恨任何人了。”
陵玉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她朝他伸出手去,似想要抚去他面颊上一滴血污,却被他避开。
他面朝着里,背对着陵玉,仍旧是那副干枯刺耳的嗓音,道:“公主快些离开这个污秽之地吧……”
“那……你呢?”陵玉缩回了手,目光看向他。
他的肩头似乎轻微颤抖了两下,随即低声说道:“贱臣死不足惜,不该玷污了公主殿下。”
陵玉听到他这样的称谓也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很好。”她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
她看着他当下的惨状,永远都无法将这个蓬头垢面满身伤腐的人与那个曾一手遮天的男人重叠到一起。
“很好”她又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接着她就真的转身离开了这间囚牢,离开了这个充满了腐烂和死气的地方。
牢头抿了口酒,仍旧谨慎的看着深处牢房的方向。
直到暗门被人重新打开,陵玉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牢头顿时松了口气,脸上堆出笑脸来,正要同陵玉说话,便见陵玉伸手将钥匙递来,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离去。
那牢头忙进去查看,见那囚犯仍旧在囚室里不曾离开,这才彻底地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去。
最后一场戏散,人都陆陆续续离开。
车夫载着脸色苍白的陵玉回去,却不敢过问她的事情。
直到马车行驶到了夹道上,苏琴便在那处候着,她恭敬地掀起了马车帘子,正要请陵玉下车,却看见陵玉满脸泪痕的模样,顿时一怔。
“您……是怎么了?”苏琴低声说道。
陵玉虽眼眶通红,但面上却仍旧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若非她胸口浅色的衣襟都被打湿了一片,苏琴险些就真的以为她只是被沙子迷了眼而已。
陵玉似回了神过来,见到对方惊异的神情,这才抬手摸了摸自己湿凉的脸颊,笑了笑说:“那场戏,真是感人……”
苏琴低下头去不再多问,只在她擦干净脸之后,扶着她下了马车。
“公主,圣上他已经等了您许久了……”苏琴忽然对她说道。
陵玉看着前方的路,道:“所以,皇兄将你放在我身边,并不是叫你照顾我,而是叫你更好的来……监视我。”
苏琴垂下眼皮,也答不上这话。
陵玉看着前方的路,忽然就明白了许多事情。
她终于明白,活在这世上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等到陵徵等来陵玉的时候,陵玉的情绪已经恢复到最开始古井无波的模样。
“你去了哪里?”陵徵问她。
陵玉道:“皇兄不是都知道了吗?”
陵徵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便问道:“你是不是去看了盛钦?”
陵玉搅着手里的帕子不答,也算是默认。
陵徵见状便叹了口气,“陵玉,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一切都会听我的……”
“那是因为我以为皇兄是个真正仁慈的人,才会这样同皇兄说。”
陵徵闻言神情微僵,“你这是什么意思?”
陵玉却蓦地一笑,“我从未想过皇兄会有这样高明又能折磨人的手段,直到今日我亲眼看见,我才明白,我的皇兄,他一点都不简单。”
“陵玉,你若是生我的气,大可直说,不必如此误解我……”陵徵隐忍道:“有些事情我并未都全然告诉了你,我只是怕你会忧心。”
“如今我人就在这里,皇兄现在告诉我也还不迟。”陵玉说道。
陵徵见她神情半点软和模样都无,神情顿时也冷了几分,“众人都以为我已经将另一半兵符从他府中搜了回来,可事实上,那只是为了安稳人心制作出来的仿品,真正的兵符仍旧被他藏了起来,他油盐不进,我不得不动用如此手段,况且我这也是为你出了一口气,有何不可?”
“皇兄不必拿我借题发挥。”陵玉转身往外走去,陵徵便匆忙上前将她拦住。
“陵玉,你若真得不想看到那样的画面,我往后便不再这样做就是了,我会让人给他仔细疗伤的。”他对陵玉说道。
然而“疗伤”一词到了陵玉耳里却全然变了味。
陵玉不答他这话,却看着门外庭院中忙碌的宫人,低声问了他一句,“皇兄是不是真的会成为一个仁慈爱民的君主?”
陵徵闻言怔了怔,随即垂眸道:“是。”
陵玉便扬了扬唇角,道:“最好如此,不然皇兄便真的就辜负了我为你所做的一切。” 外头小太监见状便来关心道:“圣上,公主她……”
“无碍。”陵徵露出抹牵强的笑意道:“她会想明白的,你下去吧。”
小太监这才退出了门外。
陵徵转身往里室走去,只是在转身的那瞬间,他的脸色便蓦然沉了下来。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狠狠地将案前一只香炉踹翻在地上。
“明明之前一直都是向着我的,明明我才是她唯一的亲人!”他伸手扯住那纱幔,手背的青筋都鼓起,最终他猛地扯碎了手中柔软的绣绸,心中积郁许久的阴霾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倾泻而出。
第91章
这日一早, 陵徵便遣人将那加急制出的金印送给陵玉。
苏琴见人都在外头庭院中候着, 便对陵玉说道:“圣上册封公主的时候急切了一些,但金印却不敢马虎,刚制成了, 今日一早上圣上便让人给您送来了。”
陵玉道:“我不需要这东西, 你叫他们拿回去。”
苏琴顿时为难道:“可您这样做无疑就是驳了圣上的颜面……”
陵玉抬眸,“你的话又多了。”
苏琴这才收了声, 目光沉了几分。
那几个小太监被拒了回去, 陵徵倒也没有生气,反倒在下朝之后亲自过来了一趟, 又将金印带来。
“陵玉,你同我怄气到什么时候都没妨碍,但你难道也要同自己的身份怄气不成?”陵徵看着她,目光中带过几分失落, 令旁人见状都有些不忍。
当今圣上旁的都好,就是这脾气好过了头, 宫里头的人都知道德嘉公主同那反贼藕断丝连,可他却一再退让,为了安抚对方,甚至还派了太医去牢中给那反贼治疗。
如今更是待这妹妹低声下气,希望对方收下这象征着公主权利的金印。
然而这德嘉公主非但不和和气气收下, 反倒有着蹬鼻子上脸的趋势,着实有些不知好歹。
就在众人忧心地用余光偷窥着陵玉下一步的举动,偏巧这时就来了人。
“陛下, 袭国忽然派了使者到来,要见陛下!”外面太监匆匆忙忙跑进来通传。
陵徵的动作顿时一止,却仍旧迟疑地看着陵玉。
然而下一刻那太监便急着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的脸色骤然又是一变。
陵玉见状便道:“皇兄以要事为重,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可以往后再说。”
陵徵微微颔首,似十万火急般便同那太监去了。
只是他这一去,一直到天黑后才回来。
彼时陵玉正要歇下,苏琴便急忙进来催她穿好衣服。
“公主,圣上要见您。”
“这么晚了还要见我,可是有什么急事了?”陵玉一边穿上衣服,一边问道。
苏琴道:“奴婢也不知道。”
待陵玉见到对方,对方神情已经是极为阴沉。
这是陵玉鲜少在陵徵身上看到过的神情。
“陵玉,你知道吗?盛钦他竟然将那兵符给了他身边一名侍卫,那侍卫便跑出了京城,还将那块真正的兵符交到了袭国公主手中,他这样做,死不足惜。”陵徵冷声说道。
“他们向你提了什么要求?”陵玉问道。
陵徵道:“袭国公主确实同意了归还此物,但她的条件是,要让盛钦成为驸马。”
陵玉闻言,面不改色道:“那皇兄又是如何答的?”
陵徵这时便抬起眸来看她,道:“你真的想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