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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语声又停了一停,他的鼻息粗大而短促,似乎他的呼吸越发艰难了。霍桑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前,他的两手插在黑哔叽的裤袋里面,眼睛瞧着床上的老人,在等候他的后文。
莫大姐…你你放心好啦!……他们定查不出!
“哎哟!”
这清脆的惊呼声音突然从中间里透送进来,不能不使我吃了一惊。我急忙从睡椅上立起来,回头一瞧,那个穿淡蓝自由布单衫蛋形脸儿的莫大姐正站在房门外。
伊的上身虽仍穿着那件淡蓝色的罩衫,下面已换了一条深青竹布裤子,足上依旧穿着白纱袜和黑哔叽的鞋子。伊的蛋圆形的脸上,却已丧失了固有的红润,眼睛里也视着恐怖的神气,分明伊对于老人的吃语已听得了几句。霍桑立即走到房门口,向莫大姐点了点头。
他冷然说道:“你不是去找你哥哥商量和解决条件的吗?已办成功了没有?好,好,你暂且在中间里坐一坐,我们要和你谈谈。”他又回转身来挥挥手招呼。“银林兄,这女子说的话,一定可以比这老头儿说得更有意思些。你也到外边来罢。
一会儿,我们三个人已到中间里坐定。莫大姐却不肯坐,伊的背部靠在南窗槛上,低倒了头发怔。
霍桑婉声说道:“莫大姐,这一回事,我们已完全明白。你的主人一唉,我应当说你的非正式的丈夫。对不对?他围着种种原因,不满意他的儿子,昨天早晨亲手将他的儿子处死,你却是这案中的帮凶!”
那女子忽然昂起头来,发出锐呼的声音。
“唉!先生这是冤枉的!我我不是帮凶!我我只帮他说了一句谎话,别的都不知道!先生,我当真不是帮凶!
伊的语声下半截已带着呜咽,伊的眼眶里面也水汪汪地满包着泪珠。
霍桑仍作婉和声道:“你当真不曾帮同行凶吗?那还好,你此刻还有一个最后的机会,可以给你自己辩白。你把昨天早晨经过的事情仔细些告诉我们。你得留意,你不能再像昨天一般用谎话骗人,否则,你真自己讨苦吃了。
莫大姐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点头应道。“先生,我一定说实话。昨天的话,也是他叫我说的。
霍桑点点头。“好,好,那么,现在你说你自己的话吧。
莫大姐旋转了身子,把右肘搁着窗槛,瞧着霍桑说话。“昨天早晨七点钟时,我刚才起身,看见老爷从楼梯上下来。他向我招招手。我正在扣衣服的钮子
霍桑插口道:“你不是睡在楼上的吗?”
伊的眼光又回到地板上面,低声答道:“我并不是每夜睡在楼上的。”
“但我们刚才瞧见你的那条黑绔纱的裤子还在你主人的床上。”
“昨夜里他和我哥哥吵过以后,他叫我陪在楼上的。”
“吴妈睡在什么地方呢?”
“伊本来睡在他的后房。当两个月以前,他叫伊睡到楼下东次间的客室里去。”
“那么,你和他结识,莫非还只有两个月工夫?”
伊点了点头,并不答话。
“好,前天夜里你是睡在小姐房里的。对不对?好,你再说下去。他向你招手以后,你又怎样?”
“我跟着他走到后门口的披屋里。他就悄悄地告诉我:”他已死了,但你不用害怕。等一会你提着铜壶上楼,像往日一样送脸水上去。但你上楼以后不必进他房里去,略等一等,就可以下来。假使有人问你,你可以说你送睑水上去时,瞧见大少爷已经起身,别的事你可以一概回答不知。你尽管胆大好啦,他们一定查不出!‘他说完了重新上楼。接着吴妈已买了豆腐浆回来。他第二次下楼,喝了一碗浆出去。后来我就照着他的话干,所以大少爷怎样被他弄死,我实在全不知情!“
室中静了一静,我又听得那老人在隔室中叽叽咕咕地说话。霍桑并不理会,仍自顾自地发问。
“你昨天曾说你送脸水上来时,曾见大少爷在理发。这话也是他叫你说的吗?”
“不不是。我本来不曾准备先生有这问句,那是我随便乱说的。”
“还有你说大少爷在楼窗上喊洗脸水,小姐也同样听得。这句话什么人假造的呢?”
“那时我一时发急,恐怕你们疑心,也是临时想出来的!
“你和小姐预先约好的吗?”
“没有,但我料想小姐决不会拆容我的谎话,因为伊也很恨他的。”
“伊对于这件事可也知情吗?”
“伊不知道。这件事除我以外,别的人都不知道。”
霍桑正低垂了头在思索什么,忽而隔室中又大声呼叫,并且有床架震动的声音,仿佛老人已在爬起来了。
霍桑忙高声道:“银林兄,他已醒了。你可曾带手铐来?我想你一个人总能暂时应付他吧。包朗,你出去叫一个岗警来,再打一个电话通知姚国英,叫他派两个人到这里来照料。这寓需要人看守一下哩!”
十六、推想过程的说明
十月三十日下午,我和霍桑坐在他的办公室中喝着雨前茶,抽着白金龙纸烟。我们的身体和精神方面,彼此都感到非常舒适。不寒不暖的风从窗口里一阵阵送进来。淡淡的阳光,斜射在外面隔墙上面。书桌上一只式样古朴的蓝瓷高颈瓶中,插着两枝深红色的秋葵,衬着龙爪的绿叶,显得分外地娇媚,旁边的胆瓶上面供着那个纪念品黑铁的手榴弹,仿佛是一种对比的象徽英雄美人。
我们安静地养了一会神,我就开始请霍桑讲述他破案时思想上的过程。霍桑倒并不像未破案时的那么留难,很高兴地给我解释。
他说道:“我们对于这件案子,开端时就不幸走进了岔路。那原也不是偶然的。包朗,你总也知道我们被引进岔路上去的幌子,就是那几张神秘的符!这几张符在凶案发生以前,果然很像是只有恐吓作用的无聊举动,但后来在事实上既已出了命案,我自然不能不给予严重的注意。我们在勘验以后,我的眼光仍集中在那与怪符有密切关系的丽云身上。我料想伊也许是此案中的主谋,但担任实际行动的,一定另有其人。我起初认为那个魁梧有力的厨子阿三,有被利用做工具的可能,故而当我捉住了他的手察验的时候,瞧他手上的纸烟痕迹,还只是一种幌子,我的真正的目的,却在察验他手背上有没有指爪痕或任何伤痕。
我接口应道:“是的,当时我看见你抓住了他的手,曾翻来覆去地察看过。
霍桑点头道:“因为我料想汀荪在被蒙倒的时候,时间虽一定不多,但甘汀荪是有些气力的,在一刹那间,他至少会用他的手奋命地挣扎。因此我假定那实际行凶的人,手背上会有指爪的痕迹。这原是有充分的可能性的。不料指爪痕并不在阿三的手上,却在甘东坪的手上。可是当时我们因为莫大姐谎说的时间问题,并且甘东坪的棉袍的袖子又长,掩盖了他的手背,我一时委实还疑不到他。虽然如此,我那时固然没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却觉得这老人的精神体力还像中年人一般,若单就体力上说,他也同样有行凶的资格。再进一步,还有他们家庭间的纠纷问题,他原也有相当的嫌疑。故而我特地到湖心亭去调查,他在时间上绝无可疑。就因着这时间的证明,我的眼光便不能久留在这老人身上,却被那怪符重新引到了他的女儿丽云和丽云的情人方面去。唉!这就是使我迷蒙的主因!
“这也怪不得你,那怪符的吸引力实在太强烈了。
“后来我费了全力查明了那华济民,以为前后的关键已经在握,心中非常高兴。谁知我一看见华济民以后,这一团高兴的热望立即消沉。包朗,你总也瞧得出这少年明明是一个只富智谋而没有实行能力的懦夫。他见了确凿的证据还一味抵赖,在搜查时他又狂呼强盗。这种种举动,都足以表示他缺乏勇气和定力。这种人恰合我所说的只能利用诅咒来发泄怨愤的典型人物。我料想他决不能实施这种凶谋。我才觉悟我已走入了歧途,要找寻答案,不能不急速回头哩!
“后来我听了丽云的供词,使我触发了一种新的推想。因为伊那时候的说话,一心要给济民洗刷,大部分都是实在的,不过有一点是掩饰着的。包朗,你当时可也曾感觉到吗?”
我点头道:“我记得的。当你说到汀荪被以太蒙倒的时候,伊的确流露过一种意外的惊骇的变态,我当时就深深怀疑。后来伊竭力地否认,连说着:”没有‘、’不知‘的话,我就觉到伊一定隐藏着什么。“
霍桑应道:“是啊。但伊隐藏着什么呢?当时我料想伊听得了以太的名词,突然间便有所领悟,接着伊因有所顾忌,又竭力否认。这否认自然是有掩护作用的。我现在推想,那甘东坪老头儿所利用的以太,说不定就是他假托着什么饰词,叫丽云向华济民转索而得的。因为这东西在西药铺中虽有,但除了医生签字,或药房中有熟识的人以外,不肯轻易出卖的。当时伊大概想到了伊曾经手过这个东西,同时觉悟到这件事是他父亲所干,才有这种目定色异的变态。我们知道这女子的原来的目的,只在掩护伊的情人。假使除了情人以外,伊又掩护第二个人,这个人又是伊的什么人呢?伊的父亲不是很可能吗?假使伊怀疑到其他的人,伊自然会实说出来,以便解除伊的情人的嫌疑。但老人是伊的亲生的父亲,父女间的感情,也一定不很坏,故而伊当时虽然怀疑到,却左右两难,终于顾忌着不肯说了。”
我想了一想,乘机提出一种异议:“老人曾反对褚家的退婚,那可见他也不赞成丽云和济民的相恋!你说父女间的感情一定不很坏,似乎太没有根据吧?”
霍桑呼了两口烟,微笑着说道:“包朗,你瞧到夹层里去了。这一点足以证明你还瞧不透旧礼教破旗下的遗老们的心理尤其是这老头儿的心理!这老头儿外貌未尝不道貌岸然,维持着旧礼教的大防,背地里却尽可以干出诱引幼年女仆的勾当!社会上这种人很多,他们所重视的,就是一层薄薄的纸面具!这纸面具的质地即使是透明的也不妨,只要不挑破它,他们就可以平安无事!所以甘东坪对于他女儿的私恋,实际上一定只是装聋作哑,只要面子上过得去,他也决不会严格干涉。至于他反对褚星六方面的退婚的提议,也无非要维持这一层薄薄的纸糊面具罢了。我料想褚家所提出的退婚理由,一定是太率直显露了,使老人感觉到有不能维持纸面具的危险,那自然不能不暂时表示反对,借此浆一浆他的面具。假使对方懂得这种心理,另外假托一种不挑破面具使他能过得去的理由,那就可以保证他决没有反对的事实。因此之故,他对于汀荪的搬弄嘴舌,认为是直接刺破他的纸脸,那就是他所深恨痛恶的。
我笑着应道:“霍桑,你对于新旧人物的心理,真是都是做过显微镜功夫的。好啦,言归正传。当时你既然疑心伊掩护着伊的父亲,你就放弃了别方面的线索,而再度集中在老人身上去吗?”
霍桑点头道:“是啊!我当时认为已没有和华济民重新谈判的必要。但我想向丽云讨一个好,也许使伊能对我说实话。同时我还注意到那高骏卿,很想和他会谈一下。这个人偶然来住几天,虽曾为了袒护他的甥女和汀荪冲突过,但还不够做谋杀的动机。不过当凶谋实施的当地,他或许还在中间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