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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漫长的那一夜-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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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电,收不到任何信号,配最老的步步高影碟机,上淘宝买了《梅花三弄》《一百零一次求婚》《东京爱情故事》《大时代》的VCD刻录碟,全是1995年以前的老剧。”
  “能把这些弄全,费了不少心思吧?”
  “我还自己刻了不少碟呢。冬妮娅的手不能动,连遥控器都按不了,只能我陪在身边,为她打开电视机,放碟与换碟。有一天,北京城下起大雪,我和她看着飘到窗上的雪花,电视机里放着《梅花烙》的大结局,皓祯捧着死去的白吟霜,策马消失在北京的荒野,她第一次流下了眼泪——我很高兴,她的泪腺功能已经恢复了。”
  “我记得这个结尾。”
  说实话,对于那部剧我印象更深的是马景涛的咆哮。
  “为了给冬妮娅排遣寂寞,我又买了台CD机,还有张雨生和孟庭苇的CD唱片,为她戴上耳机。她每次都舍不得我走,直到在我渐渐调低的音量中睡去,我才能放心离开。”
  “还有个问题,你继续给她翻身和擦背,还有换尿布吗?”
  “冯唐”脸色尴尬:“我原本也很害羞,当她刚醒来时,不敢碰她的身体。但是,冬妮娅说没关系,她说自己还是孩子,而我是老师,是她的长辈,就像爸爸和叔叔那样。在她的言语安慰下,我还是准时为她按摩,用热水擦拭她的身体。她说,她喜欢薄荷味。我为她在窗台上种了几盆薄荷,还找来早已停产的薄荷洗发水,为她清洗每一根长发……”
  “碰到过胸部吗?”我也有些脸红,“对不起,问得太直接了吧?”
  “当然,不可避免,但我没故意占过她便宜。对于她的身体,就像自己的一部分,你要明白,没有任何色情的成分——虽然,她从脖子以下都没什么知觉,就算摸了她也不知道。”
  “真不容易。”
  其实,我不信。
  “今年春天,有柳絮飞到窗上,冬妮娅提出了一件请求——躺在床上那么多年了,想要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完蛋了。”
  “我犹豫了一分钟,还是答应了。为此,我做了一个星期的准备。我给她买了新衣裳,剪短她的头发,为她用香皂洗脸,擦上大宝脸霜。那是个清晨,大杂院里没人在意过我们,我抱着她走出百花深处胡同,放进我的出租车里,绑上安全带,就在你坐的这个位置。”
  听到这里,我背后凉飕飕的,仿佛冬妮娅正趴在我的肩头。
  “你怎么解释你是个司机?”
  “我说,这辆车是我的兄弟的,我刚考出驾照,借出来练车用的。十九年来,她第一次走出四合院,晒到北京的阳光。我骗她说,这一年来,北京的建设突飞猛进,差不多相当于过去的十几年。当然,我只在二环里头转,不敢带她去东边和北边,怕她被奇形怪状的大裤衩或鸟巢吓着。堵车时,经过一个商场门口,大屏幕上放着五月天演唱会,她感到既陌生又疑惑,等到刘德华出来向粉丝们招手,冬妮娅彻底糊涂了——她问,刘德华怎么都成大叔了?我只能干咳两声说,明星太辛苦了。”
  “对啊,她都不知道张国荣已经死了十年吧。”
  “冬妮娅说,她想听听电台广播。我装模作样地打开电台,其实是预先准备好的音频——我找到了1996年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录音,那期节目在谈第二年的香港回归,接着是艾敬的《我的1997》。”
  那首歌,当年很红,我记得其中几句——1997快些到吧八百伴究竟是什么样?1997快些到吧我就可以去hong kong。1997快些到吧让我站在红勘体育馆。1997快些到吧和他去看午夜场。
  “那一天,我带着她在北京城里转悠,从清晨直到日暮。路过包子铺,我下车给她买了稀饭和豆浆。她说想吃爆肚,我又去清真老馆子给她买来,但她吃了半个就想吐。她不知道自己吃了十九年的流质,很难再适应普通食物了。”
  “我要是她,得感动得要死掉了!”
  “晚上,我把车停在后海边上,冬妮娅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酒吧。难得没有尘土与雾霾,那一晚月亮很美。我从水边给她摘了几片柳叶,放到她嘴里咂了几下,她说好喜欢这种味道。看着她的脸,眼睛,还有嘴唇,我很想……真的很想……”
  “吻她?”
  “我犹豫好久,几乎要把手心揉碎。帮她把柳叶从嘴边拿走时,我的嘴唇离她只有一厘米。她闭上眼睛,等着我去亲她。我却拉下手刹,开车送她回家。”
  “哎。”
  天人交战,我能理解。
  “当我抱着她,走进百花深处胡同十九号丙的院子,警察正在等着我。冬妮娅的叔叔脸色发白,跟居委会大妈一起,从我手里抢过瘫痪的女孩。然后,我被警察戴上手铐。冬妮娅不想让我走,叫着让我回来,我什么声音都不敢发出,被警察压低着脑袋,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押上警车送进派出所。”
  “怎么回事?”
  “就在我开车带着冬妮娅外出的白天,她的爸爸从外地回来了。冬妮娅的叔叔知道他欠了许多债,根本不希望他回来惹麻烦,因此也没有把冬妮娅苏醒的消息告诉他。叔叔无法解释昏迷十九年的侄女为何不见了,只能把我供了出来。冬妮娅的爸爸勃然大怒,担心我会把他女儿拐卖到农村去。他打110报警,查出了我的真实身份——我就是当年闯祸的男生,让他的女儿变成了植物人。在我被警方抓住以后,他希望公安局严肃处理,说我犯了流氓罪,甚至怀疑我强奸过冬妮娅。”
  “好像,早就没有流氓罪了吧?”
  “我被治安拘留了十五天。并且,我再也不能见到冬妮娅了。”
  听着心里越发难受,我又想到什么,叹气说:“但比这个更糟糕的,应是她已知道了所有的秘密。”
  “没错,见不到冬妮娅的日子,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经常跑到她家门口,就会有人报警,把我赶出去。忽然,有天她叔叔找到了我,说冬妮娅开始绝食,要是见不到我的话,就要把自己饿死在床上。”
  “你又见到她了?”
  “是,三个月前,夏天。我发觉她成熟了,不再是个十六岁少女,更像女大学生。她的真实年龄已经三十五岁,我很害怕再过一两年,她就已青春不再,甚至老得比常人更快。”
  “她也知道你是谁了?”
  “冬妮娅告诉我,其实,她早就发现了——在她苏醒以后不久,她知道我在说谎,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老师,现在也不是1995年。她本以为过去了三年,最多五年,却没想到是十九年。但是,她很享受这样的谎言,愿意每个星期都看到我,听我说那些虚构的故事,我们的国家越来越强大,建设社会主义小康社会,大街上到处是活雷锋。很快香港就要回归,转眼就会轮到台湾。每个人都相信勤劳致富,自己的明天会更好,好像时光从未流逝。”
  “别再煽情,我受不了。”
  我摇下车窗,只想透透气,透透气。
  “冬妮娅的爸爸只陪她住了一周,给她换了台新彩电,可以声控的遥控器。这台电视机还可以上互联网,她很聪明,只学几天就会了。但是,等到她重新见着我,就再也不看电视了。我跟她说起真实的世界,为她念手机上的新闻,微信里的消息,但她统统不感兴趣。最后,她说,她想要死。”
  “为什么?”
  “在冬妮娅刚苏醒的那几天,发现自己瘫痪在床上,连大小便都要别人伺候,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何况,她的脑子里还残留有玻璃,肉体上的痛苦也难以忍受,只是她从不让我知道。但,因为我的存在,为她养花浇水读小说,说起外面幻想中的世界,她才能努力克服想死的念头。她说,为了我,她才活到今天。”
  “你怎么劝她?”
  “苦口婆心——总之,用尽了一切办法,却无法打消她的念头,反而让她更执着。最后,我答应她,娶她为妻。”他踩了脚急刹车,几乎跟前面追尾,“但她拒绝了。”
  这个答案让我始料未及,原本以为是美好结局的伦理片,却突然被编剧推入了绝境。
  “那她把你叫来干吗?”
  “还不明白吗?她知道,自己只是个累赘,如果答应我的求婚,我将一辈子服侍个瘫痪在床的废人。虽有夫妻名分,却什么都做不了,更不能有性生活,白白耽误到老死的那天。她是怕,我的人生,因为她而毁了。可她要明白——是我先毁了她的人生。”
  “但那是个意外。”
  “要不是那块坠落的玻璃,如今我也不至于如此吧?到底谁欠谁的?你能说清楚吗?”
  “抱歉。”
  “整个夏天,她一直在赶我走,但我赖着不走。我这出租车的生意,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很快连车队的钱都交不出了。她说——如果,我真的喜欢她,就请帮助她自杀。”
  “她想要安乐死?”
  “这几个月,我始终想一个问题,这样下去的话,对她对我来说,究竟算是什么?当她知道了所有秘密,当她明白已过去了十九年,当她发现外面世界真实的模样?”
  “你被她说服了?”
  “是的。”
  “我想,她也是为了给你解脱。”
  “好多次,我从她的屋子离开,走出百花深处胡同,溜达半个钟头,穿过无数迷宫般的巷子,到后海边上,看着一池绿水,就想要跳下去。可,我又想,要是我也死了,冬妮娅怎么活下去?”
  “你做出了选择?”
  “她说,想去海边看看。今天,早上,我用薄荷味的香波,为她洗干净长发,穿上蓝白色水兵服,浅灰色短裙,带花边短袜,还笨手笨脚帮她梳了大辫子。避开大杂院里的耳目,我把她抱上车——抱歉,还是你现在坐的位置。我带她出北京,沿着高速开到秦皇岛北戴河。我把出租车停在海边,搂着她,坐在岩石上,让海风吹湿她的眼睛。她说,长这么大,还从没看到过海,如果现在死了的话,会很满足。”
  “别!”
  几乎要抓破自己的大腿,我真想把耳朵捂起来,他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的双手哆嗦,掏出一瓶安眠药,冬妮娅全部吃了下去。昏睡之前,她对着我的耳朵说——土豪,下辈子,我们再做朋友吧。我点点头,很想说声对不起,但,我沉默着,给了她一个微笑,看着她熟睡的脸,渐渐变得苍白……”
  面对这样的情节,我无法验明真伪。紧握门把,身体僵直地向前倾,看着开出租车的杀人犯。
  “听我说——我掏出第二瓶安眠药,仰起脖子,倒入喉中。我抱着冬妮娅,听着她的心跳,还有温暖而小巧的胸口。我也睡着了。”
  我刚想脱口而出“殉情”二字,但看着身边这个男人,心底微凉——如果,他已殉情自杀而死,那么眼前的他又是谁?
  “冯唐”转头看我,幽灵般说:“然而,当我醒来,已是傍晚,夕阳从背后照着大海,我发现自己依然活着。地上满是我的呕吐物,胃里难受得要死——我恨自己为什没死。”
  “她呢?冬妮娅?”
  车速随之减慢,他说:“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身体还是微热,软绵绵的,似乎轻了几两,也许刚死去。”
  明白了,这是两个人相约自杀,而女的死了,男的却意外幸存。据说很多殉情都是这种结果。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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