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垫上,望天拜了三拜。
这时,一个团丁牵了一头水牛过来。这水牛虽然骨架庞大,但皮褐肉瘦,步履蹒跚,显然是一头已精疲力竭的老牛了。昨天,曾国藩临时决定,要在湘江边举行隆重的血祭仪式,吩咐国葆买一头牛来。国葆懂得血祭仪式的重要,在附近农家用高价买来一头油光水亮、高大精壮的水牛。当国葆将牛牵到大哥面前时,曾国藩抚摸着牛背,很是满意,随后叹了一口气,对国葆说:“换一头不能耕田的老牛吧!它还在出力之时,杀了可惜。”
于是换成了现在的这头羸牛。昨夜,这头牛被清水洗了三遍,又喂了些精饲料。清早起来,脖子上又套上一条彩绸。这头老牛并不明白此行是在奔赴杀场,因受过昨夜的精心款待,今晨一反平日奄奄待毙的神态,居然扬起四蹄,欢快地走到石鼓嘴下。队伍中走出十个穿戴鲜艳、年轻力壮的团丁,他们来到老牛身边。八个人蹲下去,二人一组,分成四组,都用手捉住牛的四只脚,前面两人,一人捏住一只角。只听见牵牛的团丁发出一声口哨,十个人同时一声吆喝,将老牛掀翻在地。牵牛的团丁迅速从腰中拔出一把短刀来,朝老牛的喉管猛地一刺,鲜血从喉管喷出。一个小团丁赶快跑过来,用木盆将血接住。老牛在地上四蹄乱踢,全身痛苦地抽搐着,两只榛色大眼珠鼓鼓地望着苍天,嘴里发出一声声悲惨凄厉的吼叫。它挣扎一番,慢慢地气竭力尽,终于平静地躺在沙砾上,再也不动弹了。
国葆过来,双手捧着牛血,走向跪在方桌边的大哥身边,曾国藩站起来,神色异常庄重地接过血盆,将它举过头顶,缓缓地走到旗杆边,跪下,默默地祷告,然后站起,将牛血淋在旗杆上,看着暗红色的鲜血顺着洁白的旗杆流向土中。最后,他将木盆猛地一摔。随着木盆落地声,锣鼓声、军号声、鞭炮声一齐响起,直震得地动山摇,水波晃荡。
陆传应率领文武官员们走过来,向曾国藩敬献美酒一杯。曾国藩接过酒杯,用手指弹出几滴落在地上,然后一饮而尽。随之一阵欢快的唢呐声响起,陆传应后面,两个大汉抬着一面黑底金字横匾走过来,那匾上漆着八个大字:国之干城,民之瞩望。曾国藩喜出望外,双手捧过,立即有亲兵过来接了去。曾国藩拱手向陆传应道谢:“陆太守,衡州父老所送的金匾,国藩担当不起,请太守转达一万湘勇的谢意。国藩亦将勉力为之,不负众望。”
陆传应说:“祝大人此去旗开得胜,早净逆氛,造福社稷。”
陆传应说完后,王世全也捧着一杯酒走过来说:“大人,世全受东洲书院、石鼓书院四百学子的委托,向大人敬一杯酒,祝大人一路捷报频传,凯歌高奏。”
曾国藩笑着说:“国藩与全体湘勇深谢东洲、石鼓两书院学子的美意。”
从世全后面也走出两个青年学子,抬着一块蓝底白字横匾恭恭敬敬地送给国藩。国藩看时,那匾上也是八个字:剪灭邪教,卫我孔孟。曾国藩也高兴地收了。
锣鼓军号鞭炮声又响起,曾国藩与衡州官员、东洲石鼓两书院学子,以及衡州城里昔日的亲朋好友和半年来新交的各界人物,一一告别,满怀着壮志将酬的豪情,迈着稳重的步伐,向停泊在江边的拖罟走去。
正在这时,一骑飞马从北边奔来,踏过青草桥,直向石鼓嘴冲去。快到欢送的人堆边时,马上的人高喊:“曾大人接旨!”
曾国藩此时正走在跳板上,猛听得“接旨”声,赶紧停下脚步。飞马已来到江边,马上坐的是巡抚衙门的聂巡捕。聂巡捕跳下马来,对曾国藩说:“请大人接旨。”
曾国藩回到岸上,望北跪下。聂巡捕摊开圣旨,高声念道:“前任礼部右侍郎曾国藩轻信一面之词,为革职降级业已亡故之前湖北巡抚杨健请入乡贤祠,实属大干律令,部议革职严办。朕思曾国藩将统率湘勇北上剿贼,改为降二级留用。钦此。”
聂巡捕念完后,江岸所有为曾国藩送行的人莫不惊愕万分,一齐望着跪在地上的曾国藩。只见曾国藩脸色铁青,两眼冷漠。他机械地说了声“谢旨”,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来,整整衣袍,昂首向跳板走去。
拖罟缓缓启锚,水师按预定时间启程了。望着渐渐远去的衡州府城,曾国藩对此时忽然接到这样一道圣旨百思不解。即使那份奏请完全不当,也不至于受这般重的处分,何况那份奏请用词极为稳当:“名宦以吏治为衡,乡贤当以舆论为断。”既然原籍舆论尚可,以一故巡抚而入乡贤祠,又干了哪条律令呢?更何况其孙今日有功于国!昨日王辏г耸榉棵苎愿∠衷谠院@铮鞘浅鲇谕蹶'运所指出的那个缘故?想到这里,曾国藩从头寒到了脚。在一万湘勇喜气洋洋,充满着升官发财的热望时,他们的统帅心头却蒙上一层浓厚的阴影。
五定下引蛇出洞之计
征湘军首领石祥祯是翼王石达开的胞兄,今年二十八岁,长相酷肖翼王,英俊雄壮,是太平军中一位杰出的青年将领。他手下三个副手,个个勇敢忠诚,三万将士能征惯战。这是一支真正的雄兵。这次过洞庭南下,除服从于整个西征战略部署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为战死在长沙城下的西王萧朝贵报仇雪恨。
曾国藩从衡州出师的当天,石祥祯带领三万将士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攻下岳州府,知府贾亨春弃城逃亡,巴陵知县朱燮元投井自尽。接着华容、湘阴等县相继攻克。整个湘北,大半都在征湘军的控制下。
大半年来隐藏在连云山的周国虞三兄弟和幸存的六七十号征义堂骨干,在失败中总结教训,明白了溪涧之水只有汇入江河才能掀起波澜的道理,当他们听到太平军重回湖南,在湘北一带闹得热火朝天的消息后,遂一致决定投奔太平军,接受太平天国的领导,加入拜上帝会。石祥祯、罗大纲等热情接纳了这批迷途知返的兄弟,并请周国虞参加征湘军的领导。周国虞对湘北地形很熟悉,指出湘鄂交界之地的羊楼司地势险峻,宜在此处打埋伏。石祥祯欣然接受这个建议,并由此而拟定了一个作战方案。
离开长沙半年之后,统率连同夫役在内,水陆约两万人马的曾国藩,在朱张渡码头登岸,从小西门再次进入长沙城的时候,正是征湘军控制湘北,对长沙和全省形成巨大压力之际。湖南巡抚骆秉章必须依靠这支力量,他亲率文武官员数十名到小西门外迎接,只有鲍起豹借口军事紧急未来。朝廷终于准许了曾国藩的所请,以塔齐布为长沙协副将,取代清德的地位,鲍起豹认为这是对他的一次重大打击。当前天在湘潭舟次接到这个上谕抄件时,曾国藩也的确认为这是他与鲍起豹较量的一次大胜利。这个胜利,将降二级处分的那层阴影大为冲淡。“皇上对我毕竟还是相信的。”曾国藩心里想。
只在长沙停歇两天,曾国藩便率领湘勇分别由水陆两路向岳州进发。离城只有三十里了,探马报,岳州城三万长毛已卷旗退出城去。曾国藩一行兵不血刃地进了岳州城。真个是旗开得胜!全体湘勇莫不高兴万分。
第二天清早,先锋王錱、李续宾带着一千号勇丁,兴冲冲地沿着岳州到武昌的大道进发,两天行军途中未见半个征湘军影子,必定是望风而逃!从王錱、李续宾到每个勇丁无不都是这样看的。这夜,他们宿营羊楼司,连夜间巡逻的人都没派一个。半夜时分,罗大纲,周国虞率领五千征湘军从四周山里冲出,他们举着灯笼火把,持着刀枪,呐喊着向羊楼司镇上奔来。湘勇毫无准备,睡梦中被惊醒,许多人连衣裤都找不到,王錱、李续宾不敢恋战,慌忙率部南逃,在羊楼司丢下了一两百具尸体。
就在这个时候,埋伏在岳州城附近的石祥祯、曾天养、林绍璋率领二万五千征湘军,趁夜重新杀进岳州城,藏在城里的周国材、周国贤等三百人与之配合,点火烧屋,杀死守城门的官勇,打开城门。驻扎在城里的湘勇也没有提防这一着,仓促应战,打不了几下,便纷纷败逃。曾国藩在康福的保护下仓皇逃出城外,幸而宿在洞庭湖上的彭玉麟、杨载福闻城内有变,匆匆率水师前来接应。曾国藩慌乱地上了船,朝长沙方向奔去。在鹿角附近,与从羊楼司败下的王錱、李续宾相会,湘勇水陆两支人马夺路逃命,直到过了湘阴后才喘过气来。
将到长沙了,曾国藩不好意思进城,把船停泊在水陆洲附近,陆勇在城外扎营住下来。清点人数,共死散五百多人,哨官、哨长也丢了十余名。曾国藩虽气恼,但并不灰心。他总结教训:失利在于虚骄轻敌。曾国藩不理睬城内官场中的闲言碎语,在城外整顿队伍,下次再跟征湘军决个雌雄。
岳州城原知府衙门里,征湘军首领们在大吃大喝,庆贺与湘勇开战的首次大捷。周国虞说:“可惜让王錱、李续宾这两个妖头跑了。若捉住,非取出他们的心肝来祭死去的弟兄们不可。”
石祥祯说:“曾国藩这个老贼奸诈。他若和王錱等人一同出城,这次要让他来个出师授首。”
林绍璋说:“听说曾国藩手下尽是一批书生在带兵,难怪老子刀一举,便吓得他们屁滚尿流。来日再打几仗,叫他们全军死在湖南境内,确保武昌包围战不受干扰。”
罗大纲一直未开口。他在湖南多年,对湖南地形民情都较为熟悉。进入湖南之初,石祥祯就委托他在军事决策方面多出主意。待大家兴奋心绪稍微平息下来后,他把几天来所设想的一个计划,讲了出来:“这次初与湘勇交锋的胜利,对全军是个很大的鼓舞。不过,我想曾国藩等人并非蠢材,这次失败,也会给他们以教训。与这个老贼打交道,还须谨慎为是。”
石祥祯对罗大纲的话深表赞同:“骄兵必败。大纲说得对,要切诫兄弟们不要因这次胜利而骄傲。”
“现在,曾国藩又退到长沙。”罗大纲接着说,“我们要对长沙形成一个包围之势。紧靠长沙南面的第一个城市是湘潭。湘潭物产丰饶,城内粮食堆积如山,只有长沙协右营五百人驻扎在那里,兵力很弱。且湘潭居水陆要冲,占领湘潭,不但可以得粮饷,压长沙,还可以阻止曾妖头南逃衡州。”
“大纲这个主意好,占领湘潭好比关住了南门。”周国虞很赞成这个计划。
石祥祯也点头说:“很好,你再说下去。”
罗大纲说:“以偏师攻取湘潭后,大军再继续南下,逼近长沙,在长沙附近,再与曾妖头决一死战。”
石祥祯说:“曾妖头战败后,无颜进长沙城,但如果大军进逼,他也会顾不得脸面而进城了。长沙城易守难攻。前年攻了八十余天攻不下,旷日持久,不是办法。”
曾天养说:“要吸取西王攻长沙的教训,这次要想办法将曾国藩这条毒蛇引出洞。”
“引蛇出洞。好主意!”石祥祯很赞赏这个点子。
林绍璋说:“军事瞬息万变,难以在事先都料定好。我看偏师取湘潭之策,可以立即执行。国宗爷,就让我带一万人马把湘潭拿下来吧!”
“行!限你七天拿下湘潭。”石祥祯果断答应。他想,如果曾国藩带兵去救湘潭,毒蛇不就出洞了吗?
次日,林绍璋带着一万人出发了。一路晓行夜宿,衔枚疾进。过汨罗镇时,驻扎镇上的绿营都司早已逃跑。林绍璋没有在汨罗停留,继续南下。第四